堂上,几人正讨论着溯生术的种种旧事与禁忌。
就见温从仁携着两卷军册上前,青年毫不客气的望向肖景渊:“既然来了帅城,就别当摆设。发挥发挥你的价值。”
方辞当场眸色一沉,戒备拉满:“温从仁,上回你撺掇他去草原做那般险事,账还没跟你算清楚,你休想再带着他乱来!”
这架势,颇像是护着在家里小孩、不许跟坏朋友厮混。
温从仁笑的云淡风轻:“郡主,草原之事,谁撺掇谁,您最好先搞清楚。”
肖景渊讪讪抬手捂嘴,干咳一声,老实道:“郡主,此事是我主导。”
方辞:“……”
她话头一噎,原本要发的火硬生生憋住。
肖景渊低眉敛目,补上一句,带着明显的愧意:“抱歉,这件事是我疏忽了。”
气氛冷上一瞬。
方辞马上摆摆手,反口打断道 :“别往心里去。这事不是你能防得住的。就溯生术里藏的那大坑,神仙来了,也得一脚踩进去。”
原本的布局环环相扣,挑起草原内乱、扶持新王、救萧无咎、顺手送银枢一个天大的人情,再借密术续命,一石三鸟都不够看。
可千算万算,不及那一道“溯生”的伏线。
术藏玄机,局乱如麻,连天命都被打了个结。
见他脸上仍有愧色,方辞索性话锋一转:“福祸相倚嘛,起码阿澈是脱胎换骨地长了一轮。”
她振振有词,像要把这番话塞进肖景渊心里:“说不定。你下回回去,他都能独当一面了。”
温从仁闻言眉峰一挑,语气慢条斯理,却偏偏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在下主导,就是害人险事。他主导,就福祸相倚了?那这账,郡主还要算吗?”
方辞:“……”
温从仁不与方辞多争,他径直越过方辞,对上肖景渊的视线,淡声道:“军议,去不去?”
肖景渊瞟一眼方辞。
方辞扶额,心知拢归是拗不过,终是挥挥手,语气无奈:“去去去!但给我记住,不许见血,不许上城,更不许踏出龙息城的武禁线,记住没有?”
肖景渊闻言笑了笑,青年眉眼温润,一派郑重的保证道:“自是谨遵郡主之令。”
···
烽火,自天应关燃起,西至会岭断崖,东至澜水外弦。
一线连四十七城,漫延千里,形如弓张,势若雷霆。
帅所之中,烛火熠熠,堂内却不见半点温意。
堂下,十八张交椅,云中援军、西疆诸将、皇城大寮、各州节帅,尽数到场。
各方督领争执不休,乱中无主,气氛急如火上烹油。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不是南域一家的威胁,不是一场边地战争。
这是南境以北,整整千里疆域的溃堤前兆。
温从仁引着肖景渊自后堂而入,肖景渊抬眼一扫,西疆到了、北疆到了,连皇城禁军将领都都现身在此,这一仗的规格,怕是不下于开国战事。
尚未立定,便有一人快步而来。
韩承烈原本眉目含忧,此刻见肖景渊现身,眸中惊喜不加掩饰,朗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韩承烈当即就要拉肖景渊到自己的位置。
却被温从仁径直打断:“韩将军,您是南疆的决策之人。仓促让位,将军问过王爷了?”
韩承烈被噎得一愣,连忙拱手:“卑职……不是此意。”
肖景渊淡然一笑,语气温和:“温大人事有所商,我先随他一叙。军议正事,你继续就好。”
温从仁引着人越过正堂,至东侧厅,吩咐左右添茶设座。
温从仁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递过去:“没毒。”
肖景渊眼角一抽:“……倒也不必如此。”
温从仁语气淡淡:“此处阵法连通正堂,你若想听,自己去听。若懒得听,我摘要给你。反正你也知道,一群人吵,是吵不出东西的。”
真正的决策,从来只在少数几人手里。
肖景渊斜睨他一眼:“温兄如此体恤,真是受宠若惊。”
温从仁撇了他一眼,语气凉凉:“别再惊了。就你现在这喝茶都可能呛死的气运,再惊,我怕方家讹上我。”
肖景渊抿茶不语,指尖摩挲着盏沿,似在衡量言辞,半晌才开口:“我听郡主说了,这些时日南疆的调度,多是先生一力协调。我该说……多谢?”
温从仁神色平静,嗓音里没有一丝起伏:“大恩,你不能只言谢。”
——岁月静好,那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肖景渊心虚地轻咳两声,像是被戳中心口,话头欲起又止。
未及再言,门外脚步声疾来,帘影一晃,陆行川快步而入。
陆行川开门见山,不绕半句:“肖大人,你手中是否有途径,可在草原散播消息?”
肖景渊旋即颔首:“大人欲做何事?”
陆行川眸色冷锐,直入正题:“散播一个情报。就说襄王殿下已亲至南域。殿下手中握有方法,可借南疆龙脉重启旧阵,将一切归位。当然,也包括蛮王。”
肖景渊声音压低:“可真存有这旧阵?”
陆行川不置可否:“秦疏说,任玄手里有阵。”
肖景渊微讶:“任玄懂阵术?”
陆行川不答,只道:“所以现在我们的口径,是卢家有阵。”
话音落下,肖景渊已经明白了陆行川的意思。
到底有没有这个阵,不重要。
战时最重要的,不是虚实,而是军心。
让蛮王有所顾忌,让守军存有信心。让蛮族、让自己人、相信有这个阵,很重要。
陆行川声线微沉,言辞如刀:“如今相持日久,于我不利。但蛮王姚厉是超品武者,配合蛮族战阵,难有胜算。”
陆行川顿了顿,又道:“但据我所知,草原那位‘新王’与前代诸王不同。姚期行事谨慎,不喜无谓牺牲。”
陆行川笃定道:“若姚期对此阵的虚实产生犹豫,蛮王与这位新王,必生嫌隙。”
他目光沉了几分:“以武摄人,不过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蛮王不可能服众。若他们生出嫌隙,便是我们的可乘之机。分而破之,方有胜算。”
陆行川抬眸,锋芒愈盛:“肖大人,蛮族放话,要将你南疆变成牧场,如何?”
肖景渊轻笑,言词锋锐:“南疆不会论为异族牧场,要么就是吾等死绝,要么就是这河山万里,埋了他们的神。”
陆行川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他神色肃穆,目光如剑:“南疆若陷,接下来便是浈阳关、会岭城、龙渊城、暮岩渡,再往上,是京畿,是皇城。”
山河如线,退无可退。
沉默片刻,肖景渊开口:“所以,在此之前,大人要南疆抵御多久?”
陆行川望向肖景渊,语气不动如山:“南疆诸城关隘、诸将之性,兵力虚实,没有人比大人清楚,大人给陆某一个答案。”
烛火微晃,映在肖景渊睫下似有沉光浮动,他垂眸不语,半晌后才开口:“二十日。”
他抬眼,目光不避:“我们南疆不能是孤军。援军的军力部署、将令调拨,我要参与。”
陆行川颔首,毫不犹疑:“自然,朝廷将倾力南援。调兵之事,大人可与温先生细议。”
他顿了顿道:“大人身上的事,陆某听说了,安心留在龙息城便是。你南疆将领,即不听调,也不服管,温大人困扰已久。大人在这里能做的,不必在战线上少。”
陆行川显然已无分身余力,语罢,他仅拱手一礼,道了声:“失陪。”
陆行川转身,径直朝正堂而去。
正堂之上,争执声已如烈火烹油,翻涌不休。
韩承烈一掌按在席前案几上,声如斩铁:“昨夜,蛮族强破少虚城,城中两万兵力折损七成。此类凶兽,能杀,却杀不尽;它们似有某种源头持续催生,愈战愈多。此番,断不能久战。”
韩承烈没有给出太多选择,因为结论早已写在这一连串的伤亡数字里。
——必须尽快诛杀蛮王。
若不摧毁这凶兽的源头,只能被消耗至死。
陆行川语气淡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南疆龙脉之上,武禁千里,对蛮王的妨碍不言而喻,蛮王势必从这二十一城下手。借龙脉地气之势,启千人之阵,博蛮王一条命。此事,不用再议。“
可南疆龙脉之上,二十一城,城城都需阵师千人。抽尽军中阵师,还有缺口,唯有再从世家中抽调。
问题是,谁又甘愿去做那被牺牲的骨血呢?!
却见皇城杜家的家主陡然伏地,长跪不起:“陛下……人各有志。老臣所能应允的,也唯有……老臣自己这一条命而已。”
他叩首,声音悲恸:“臣无能,臣……愿辞此官。”
主位上,素来温和的秦宣眼底都有了怒意,他怒极反笑:“辞官?你杜家四世三公,享万民膏血之时,怎不见你辞官?如今要你出人,你辞官?”
杜家家主抬起头,面色苍白,眼角挂泪,却仍执拗:“陛下当计长远……陆侯爷此策孤注一掷,舍万人、为一人之死,与赌徒何异?陛下!朝中栋梁,岂可一夕葬送?!”
秦宣猛然拍案而起,声震如雷:“大厦将倾,你杜家的栋梁都不上前,那朕要这些栋梁何用?!”
此言一出,群臣皆默,风过幔动,烛火震颤。
堂下,任玄看着幽幽一叹,也就是秦宣仁厚宽和,朝堂之上,才有人敢借口推诿。你换成狗皇帝试试?军务都敢讨价还价?九族名单,一天给你出三版。
果不其然。那厢,千里之外的皇城,通影阵中的秦疏语气不耐:”皇兄,废什么话。任玄,拖出去砍了。“
秦疏语气波澜不惊:“他想死,成全他。他不愿意,换个愿意的就是了。”
任玄抱拳应了声‘是’。
见任玄当真提刀而来,那杜侍中浑身一震,言词愈发急切起来。
他脸色煞白,猛然起身,声音都在颤:“陛下——陛下!臣非贪生怕死!可陆侯爷的计策,陆家自己不出人!救南疆之危,南疆自己不出人!反倒逼我们这些文臣术家——以死为阵?”
他拱手长揖,言辞激烈:“陛下!这究竟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气氛更凝,堂下再度议论纷纷。
若南疆撑不住,整个大乾,没有一处能独善其身。这一点,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可终究,地分南北,人怀二心。
血不在脚边,就有人觉得自己能走得干净。
陆行川没有犹豫,语声干脆利落:“既然要赌命,总要有人,先掷出第一筹。”
他说:“我陆行川,亲往边城。”
堂下稍顿,那杜侍中仍有不甘,继续据理争道:
“老臣照样可去!”
“但陆侯爷既要我杜家子侄捐躯赴难,敢问——你陆家子侄,怎就不在此列?”
“您那侄儿陆溪云,武道冠绝当世!怎么,他就不赴此危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陆行川眉头微蹙,未言。
任玄甚至知道陆行川再犹豫什么,从南王府到黄阁城、再到南疆战起,意外之事频出,陆溪云身上的那点邪染,已经拖了许久了。
堂下,陆溪云蹙眉,他上前一步,方欲开口,却是有人先一步跪了下去。
朱袍文官叩首在地:”邪染为祸,我刑部案录之上,屡有旧例。世子身上邪染为清,不宜用武,请侯爷三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