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钱悟的力谏,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任玄蹙眉,钱悟这话,是没错的,但钱悟这人,不应该说这话。
跪在那里的钱悟,和他任玄一样,是秦疏的人。
任玄晓得,这人不过就事论事,毕竟前世,秦疏高压之下,满朝也就钱悟这一个人敢提——那些无头凶案,可能是陆溪云邪染为祸。
死的挺惨的……
问罪断狱,这钱悟和卢士安私交甚至不错。想当年,卢士安亲自拜托任玄去救人,任玄都没能给这厮捞起来。
狗皇帝想埋的事,这钱悟敢去提也就算了。他甚至敢先斩后奏,挑起民怨,逼得秦疏将陆溪云下狱。
秦疏压根就不可能真去办陆溪云,那只能是钱悟这办案的——九族批发了。
钱悟这厮,办案一流,但政治权术上,一贯是没什么眼力。
杜家,皇城四大术家之一,那杜侍中一眼就抓住了钱悟话中的错漏。
杜家家主放声大笑,实打实的嘲讽:”陆世子身上这点邪染,阵术可压。在座诸君,哪位不想上战场了,只管找杜某便是,杜某保证能给出比这更好的借口。“
那杜侍中语气戏谑,直指秦疏:”襄王殿下有话,何必找钱大人去说。殿下直言便是,我等岂敢有二话?“
通影阵中,秦疏蹙了眉:“本王若要将人摘出去,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亦不会用这么蠢的人。“
任玄挑眉,好好好,钱悟这官,算是当到头了。
杜家家主争锋而对:”既然钱大人所言,不是殿下的意思,那殿下究竟什么意思?老臣不过直言陈事,殿下就要对臣喊打喊杀。对陆溪云,这点邪染小事,都可以拿来说项。这么特殊?因为西王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秦疏犹豫之际,远在西疆的陆行德打破沉默。
老王爷浑厚的声音自阵法传来,跨越千里,沉稳如山:“没有什么特殊的。”
“莫说本王还有一个儿子。就算我陆家死绝了,也是家国兴亡,匹夫有责。”
此言一出,堂下众将齐齐动容。
死得其所,本是空话,直到那声音从千里之外穿透而来,化作真金铁石。
陆行德语气淡淡,他问自己的儿子:”溪云,能上吗?“
陆溪云出列抱拳,青年掷地有声,他说:“西疆陆溪云,愿赴此难。”
方家的通讯阵里,方澈已经闹上天了:“阿姐!景渊!咱们不能让陆家比下去了啊!!”
堂下,韩承烈应声而起,抱拳朗声:“南疆方澈,愿赴此难。”
他话音未落,北疆席中,立时,战出一人,声如金戈:“北疆韩戎越,愿赴此难。”
那杜家家主脸色青白交加,沉默良久,终是咬牙开口:“武人与阵师,岂可一概而论……”
堂下,卢节上前,卢家家主沉声:”阵师的命,从不比武者金贵。家国兴亡,皆系于此,我卢家,愿赴此难。“
卢节话音落下,便有青年抽身上前:“卢家阵师,卢文忠,愿赴此难!”
卢文忠,那可是卢节的亲儿子。
堂中风向骤变,原本噤声的众多阵师,开始犹疑、观望、上前。
“白家阵师,白昀,愿赴此难!”
“萧家阵师,萧策,愿赴此难!”
“……”
青年阵师,一一出列。
流水般不绝。
到最后,杜家家主的身后,都开始有阵师站出。
“杜家阵师,杜乘霄,愿赴此难!”
杜家家主愕然:”乘霄,你做什么?!“
话未落,便有另一青年出列:“杜家阵师,杜沉渊,愿赴此难!”
畏惧像雾,笼人心志。大义如炬,一燃众火。
风起云从,无人言退。
···
与此同时。
蛮族军中,却非是铁板一块。
蛮王姚厉自封草原武神,但这武神之威,天然的触动了王权。
草原自古,强者为尊。
蛮王姚厉本以为,这年轻汗王,不过小辈。
怎料对方却绕过自己,轻易笼络了诸部人心。仿佛若无此人,他这“草原霸主”便调不动一兵一卒。
蛮王姚厉沉声拍案:“龙耀关,是南疆第一重镇。必须不惜代价,先破此关!”
姚期却只是敛眉,淡声回问:“拿了龙耀关,草原能得到什么?”
这句话如冷水泼下,帐中一时寂静。
这年轻的汗王,不信奉杀戮,只信奉利益。
蛮王勃然大怒,须发皆张:“你身为草原男儿,怎可像乾人一样蝇营狗苟!若敢多言,本王先斩你祭旗!”
姚期笑起:“祖王前辈杀我容易,然后呢?前辈要自己重新归统诸部。晚辈以为,前辈现在直接给我一个答案,要省事得多。”
蛮王气结,眼眸如刀。
这时,一名灰袍偃师上前,语气徐徐:“南疆龙脉有二十一城,以龙耀关为核心。若破龙耀关,毁去关后的龙脉,便可破除千里武禁,将南疆三十郡化作草原牧场,如何?”
姚期敛了笑意,正色:“南疆龙脉核心在龙耀关之后,阁下如何得知?”
灰袍偃师戏谑:“我同他设的,我为何不知?”
姚期眯眼:“南王方卫安,作古百年了,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偃师不答:“我保证龙脉核心就在此处,其余之事,貌似与你草原,也并无干系。”
姚期不疾不徐:“龙耀关,是南疆第一重镇,兵戈一起,万人生死。阁下轻描淡写一句保证。本王实难配合,”
他起身,抛出一枚玉环:“此物可感龙气。龙耀关虽重兵环卫,但以祖王前辈之身手,绕行峡谷,应不成难事。不如亲自去证一证。”
玉环正要落入蛮王掌中,却被灰袍偃师一抬袖,截入手中。
灰袍偃师只将玉环收入自己袖中:“无需他去,我去即可。”
灰袍偃师幽幽解释:“传回的情报中有言,乾人手中有克制之阵,正好一探虚实。”
看着蛮王在王帐之中的威信,竟是被自家的后生晚辈隐隐压制,那灰袍偃师不多言,只对着姚期道:“那乾人还活着,我在南王府见到他,他叫温从仁,对吧?”
那偃师抬眸:“我以操梦之术窥探他的识海。他的心底,那秦应天的地位,似乎远甚于你?”
话音落下,年轻汗王的神色猛地一变。
蛮王姚厉闻言微怔,被小辈压到头上,他本该不忿,可见灰袍偃师为自己出头,姚厉心中反倒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尽管是相识不久的合作关系,他有点开始欣赏这个合作对象了。
姚厉幕然有些理解,当年南疆发生的一些事了。
灰袍偃师却不在多言一句,也不等姚期反应,便不做停留的径直离去。
···
龙耀关之后,是一处峡谷。
不过半刻的步程,那灰袍偃师就已经到了谷口的一处高地。
青年立于风口,长风猎猎,耳畔的风声呼啸,恍惚中,那支离破碎的记忆,零散得难以拼合。
模糊间,他还是看见了榻上的那道身影。
榻上之人少有的虚弱,青年面色苍白,却依旧勉力笑起,眼底是真切的光亮:“有了此地武禁,便是没有臣,他们也能守好南疆。”
那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陛下方才册封你为侯,就不想干了吗?”
方卫安却只是摇头,神色平淡,带着清明:“一人再强,不过十年鼎盛。”
那榻上的青年一本正经:“臣也会老。”
方卫安语气很缓:“臣想老了以后,寻一处小城安定下来。殿下铸剑,臣去买。”
他看到自己无奈笑起:“卖得出去么?”
方卫安却神情笃定,仿佛早已将未来设想了无数遍:“臣都想好了。咱们找几处有名的剑渊,必会有人来挑衅。到时,把他们的剑斩断,咱们得剑就买的出去了。”
眼神交汇,方卫安张了张口,眼中一派热枕,青年轻声问:“殿下到时,随臣去么?”
他素来不忍打碎对方眼底的期待,于是缓缓笑道:“那你得先起个好听的名字。”
方卫安却似早有准备,脱口而出:“叫银枢如何?”
灰袍偃师幽幽一叹,零散残缺的记忆中,旧时的故人清峻明亮,与后来投效新庭、屠戮旧朝的背义之徒,相去何止千里。
他不记得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或许,那时的他,也未曾知晓,未来的方卫安,终究会被历史的洪流裹挟而去。
那大势沉沉,裹着血与火的汹涌之力,不容一人挣脱。
灰袍偃师方欲入谷,未及踏入,他便被一道声音唤住。
“小师叔——”
风声呼啸,吹动方存衣袍翻飞。
青年幽幽开口,语调平缓,却如寒铁:“我劝你莫要妄动。这谷中布有千人之阵,有进无出。”
灰袍偃师眼神一凛:“陷阱?”
方存点头,神色如水:“为蛮王设下的陷阱,你觉得,你出得来么?”
崖顶,风声猎猎。
方存拂袖而立,目光清冷,只吐出一句:“前辈……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灰袍偃师沉默片刻,嗓音低哑:“那是很久之前的名字了。”
方存沉吟半息,神色微敛,仿佛终于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他凝视着灰袍偃师,语调缓慢而清晰:“小师叔是你的备身,对吗?”
风声掠过崖谷,带走方存声音里的锐意,青年语气诚恳:“不若打个商量?前辈留下小师叔的魂识。我帮你。”
他的眼神沉下,声线低缓如叹:“前辈,你并非肖定远。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灰袍偃师闻言,神色微动,却终是反声笑起:“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他嗤笑出声,语气冷冽:“小师叔?你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晓吧。”
话音落处,灰袍偃师目光冷冷扫来:“既然你知道分气之术,便该明白,备身,不该有自己的意识。但我再三纵容了他。毕竟,这枚埋在偃师中的暗子,一直做得极好。”
他顿了顿,冷意愈深:“可惜,他越界了。他竟试图维护一个触及溯生真相的‘工具’。”
灰袍偃师缓缓转首,目光直落在方存身上,似讽似怜:“因为你越界窥探溯生,我才不得已要收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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