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偃师神情忽然复杂:“但你……方存,的确远超了我的预期。”
他凝声缓道:“我给你一个机会。那不过是一个备身罢了,弃之何妨?你若愿跟随我,你仍可为偃师统领。我可传你长生之法。”
方存沉默良久,青年眸色渐冷。
方存原是想平和解决此事,可既然对方如此态度,他也绝非良善之辈。
方存忽地轻笑,这一笑,却带着锋利讥意。
方存唇角微扬,声线清冷:“长生之法?不断借溯生之力转移魂识,收集高手骨骸与气元,去铸造一个个耐用的躯壳,这,就是你所谓的‘长生’?”
方存摇头轻嗤,眼神锋芒毕露:“我笑你,连‘溯生’是什么,都不曾明白。”
方存神色淡然,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诮:“从头至尾,溯生,便是一纸命契,一纸可借龙脉之力的违背生死的命锲。这份契,是方卫安签给肖定远的,方卫安以己命元,借龙脉之力,换对方一线生机。”
可笑的是,那纸契书写得分明,却埋下无尽变数。
时光流转,禁术之名在世间歪曲讹传,自方卫安之后,被无数后人奉作复生之术。
它像一粒种子,在漫长的历史中疯长,蔓延为执念、为信仰。
无数身陷失亲之痛的人,甘愿献祭命元,试图从死亡的深渊中捞出一点温热余痕。
却不知——那纸契书,自始至终,只为一个人书写。
那术法的彼岸,连接的,从来都只有肖定远一人的魂灵。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失去的东西,注定无法寻回。
方存眼神沉定,低声道:“世人只知,那些被术法复生之人,记忆日渐模糊。”
“却不懂,那并非遗忘,而是被撕裂的魂识,在重塑自我。”
“并非每一个‘新我’,都能压过原本的人格。”
“所以溯生出现了成功的个例,更多的人,开始将之奉为圭臬。”
风声猎猎,方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次又一次的溯生,魂识一次次被分割。肖定远,被这场执念反噬,被这禁术所摧毁。”
“那些碎裂出来的意识,则是在轮回之中,一道一道缓缓成形。”
“比如阁下。”
方存话锋一顿,随即嗤笑出声,冷意如锋刃划破沉寂:“你讥笑备身?可你自己,又算什么?你,也不过是一缕破碎魂识,勉强拼凑出的残影。”
他步步紧逼,声音沉冷,字字如锥:“我不知你拥有多少属于肖定远的残忆。但我可以肯定,你所记得的,绝不完整。因为肖定远,绝不会做你此刻欲行之事。”
风声猎猎,杀气暗涌。
方存的目光灼烈,逼得人无处遁逃:“你与那些形成独立意识的备身,本质上,又有何不同?”
灰袍偃师脸色骤然沉冷,声线如铁:“我是谁,不需你来告诉我。”
方存已不欲与之多辩,青年语调平静:“留下小师叔,余下的事,你爱如何,我皆不关心。”
灰袍偃师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若我不呢?唤来这谷中的伏兵,斩杀于我?”
灰袍偃师笑意更盛,眼神森寒:“你杀我?若我死,你口中的小师叔,亦会随之而亡。”
他一字一句:“因为,我就是他。”
说罢,灰袍偃师袖中一振,一枚玉环抛出,半空划出幽光。果然如姚期所言,这玉环与谷中地气呼应,震得山石暗暗低鸣。
方存却只是自顾自的低低一笑:“前辈还是没有明白的我的话。若前辈不愿主动交还,那在下,唯有在您融合那部分魂识之前,杀您自取。”
青年目光森然黯下去,声冷如铁:“您不是他,您的存在,对我,毫无意义。”
崖顶之上,方存负过手去,他的身后,任玄缓步而出,衣袂轻扬,语声低沉:“说过了,无人能彻底否认自己,哪怕只是一缕断裂的魂灵。”
灰袍偃师抬眼,任玄身后的二人,皆有元化武境。
——麻烦。
陆溪云挑眉:“此人就是始作俑者?”
方澈语气已有不耐:“任将军,快些,龙耀关外军情如火,我赶时间。”
山风猎猎,气机交错,杀意在谷口无声弥漫。
灰袍偃师眉心深蹙,乾人,竟能将高手,提前一步聚在此地。
绝非巧合。
方存像是看透了他:“前辈这幅身体,在下造的。你的视界,我要窥取,轻而易举。”
灰袍偃师神色一滞,他抬手一震,谷中气息轰然翻涌。
不待他法术彻底成形,方澈手中长刀破鞘,凌厉杀气瞬息纵横。
刀势直斩灰袍偃师的咽喉。
灰袍偃师衣袂鼓荡,虚空骤起波澜,万千傀儡术线自他指尖牵出,交织成一张黑铁之网。
刀光一入,瞬息,被千丝绞缚,火星四溅。
就在此时,另一道剑声随风而至。
陆溪云身形一掠,出现在了对方身后。
青年手中剑锋一震,那傀儡的左臂轰然碎裂,玄铁横飞。
铁网溃散,方澈亦从桎梏中脱出。
任玄目光微眯。一个术士,如此近距离的对上两名武者——绝无胜算。
灰袍偃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没有再挣扎,反倒身形一顿,任由方澈的剑锋贯下,硬生生将那副玄铁躯壳胸口斩开。
灰袍偃师施施然一笑,神色淡然:“一副铁皮躯壳罢了,要便送你们。”
他声音平缓,幽幽望向任玄:”你便是任玄?”
灰袍偃师慢慢开口,眼底目光不可测:“听闻阁下手中,有一阵,可对付蛮王?”
话音未落,灰袍偃师四周,浮现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阵纹。
纹路诡异,宛如古篆,层层叠叠直压任玄识海。
下一瞬,剑光骤起。
陆溪云身形如电,剑锋清冽决绝,不存丝毫迟疑。
剑气破风,只听“铮”的一声,那偃师头颅应声飞出,未有血色溅出,唯剩下一副被斩断气机的铁皮躯壳。
谷口,风声复起,却带着一顾难以压抑的冷意。
方存望着地上零落的行偶,眼底晦暗不明。青年俯下身,将那断裂的部分,熟练地重新接回。
可惜,元核已失。这回,就连他,也修不好了。
方存低声道:“他是术师,不难杀。但他会分气,杀不尽。”
任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分气之术,攻心为上。”
方存冷声道:“此人一心,只有所谓的寻仇。”
任玄目光微敛,语气如叹:“史卷之上的过往,那般不堪。若依此而行,本也合乎情理。”
方存眼神沉沉:“可你我皆知,这毫无意义。他未必还保有多少,属于‘肖定远’的真切记忆,不过是借着史册与流言,拼凑出的虚妄执念。”
任玄微微颔首。
说话之间,忽有低沉轰鸣自前方传来。
远处,龙耀关外,城池之下的地面剧烈颤抖。
下一瞬,庞然巨兽破土而出,鳞甲森寒,獠牙如戟,啸声震彻云霄。
鼓角齐鸣,山河震动,杀声如潮。
方澈目光一震,气元翻腾如火,少年咬牙怒道:“又来了!我得走了。”
陆溪云手中剑光一闪,清冽冷厉,声如霜雪:“走,我帮你。”
方存微一皱眉,目光望向战场前线,最终,只望向任玄:“我想到一人,或许能对付此人的术,要不要去问他?”
任玄低眉,眼神掠向陆溪云,沉声叮嘱:“世子,龙息城见。”
陆溪云应上一声,随方澈掠向龙耀城方向。
···
龙耀关前,血雾弥漫,天地都被染作腥红。
凶兽横冲直撞,血肉横飞,将士如蝼蚁般被吞噬撕裂,哭嚎震天。
烽火城头,浩然剑光冲霄暴起,临空而至。
巨大凶兽的手臂应声而断,鲜血如柱,哀鸣贯野。
尘沙翻涌未散,城头已有人声暴起:
“小王爷!!!”
“是王爷——!!”
“王爷来了——!!”
人声汹涌如潮,战鼓骤鸣,杀声震天。
恍惚间,城上那青年的身影,似与百年前的战神旧影重叠。
胡马喧嚣地,一剑执天刑。
战场,永远是最快、最直接的那道炼金石。
将浮名焚尽,以铁与火,锻出真金。
方澈落回城头,俯瞰那头凶兽的残肢断骨。
而远处,黑云压城般的异族军队,只派出了不足千人的精锐武者,配合凶兽行动,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像观望、像试探。
方澈蹙眉,抬手一挥,语声沉冷:“给帅所发报,蛮兵八万,兵围龙耀关,请援。”
话音未落,城下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蠕动声。
只见那凶兽的残肢处寸寸蠕动,缓缓生出新的骨,新的血肉。
方澈眼瞳骤缩,几乎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不好!是魂术!”
他怒声厉喝:“这畜生能噬魂而强!它以死者魂魄为引,吞噬亡灵,再塑自身!”
战场之上,尸骨万千——正是这怪物的舞台。
方澈猛地转向陆溪云,语速飞快:“尸体越多,它就越难死!必须速决!!”
陆溪云闻言颔首,长剑一震,清冽剑光冲霄而起,直撕开城头下放翻滚的血雾。
方澈不多言,紧随其后跃下城头。
两人一前一后,剑影交错间,血雾翻飞,竟在顷刻间压住了那头正重生的巨兽。
战局正酣,那怪物忽而仰天长啸。声震山野,似九幽号角。
下一刻,战场地气剧震,宛若地脉翻腾。
方澈面色一变,沉声断喝:“它在御魂气、改地气!”
他眼中厉光一闪:“所有将士退回城中!它在改武禁!”
言犹未尽,战场众人已感气元紊乱。仿佛天地忽然紧锁,一呼一吸之间,皆如被扼住咽喉。
武者的直觉最灵,哪怕是未有品阶的兵士,也下意识后退,眼中浮起惊骇之色。
这一刻,不论是蛮族甲士,还是大乾官军,皆纷纷向后而去。
那怪物怒啸一声,骤然跃扑,目标直指尚未退开的二人。
陆溪云剑锋回转,提气撑起水幕,急声:“小王爷!过来!!”
水幕腾起,如海涌临身。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方澈竟未退,反而一步踏前,青年一剑横出,轰然巨响中,那凶兽半边身躯,自肩膀以下,被整个削断!
血雾翻飞,宛若落雨,战场为之一寂。
陆溪云看到诧异:“方澈?!”
方澈尚在喘息,一身魂气犹未散尽。
命悬一线的临阵悟招,方澈同样心有余悸。
他转头,看一眼身后的水光如幕,神色微变。
方小王爷后知后觉地原地炸起毛:“这什么玩意?不是——匠器,天阶?!你——你不早说啊你!!”
陆溪云言简意赅:“我喊你了。”
方澈咬牙:“你光喊怎么能行!这么危险!你就该直接带着这玩意!扑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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