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海转醒,浑身刺痛,身体内外冰冷一片,只不过睁眼看见的便是山间晨雾,寒意侵入,已经完全清醒了。
自己趴在林立的背上,所以他只是动了一下,林立就有所察觉。
“你醒了?”林立有些压抑自己的呼吸。
千里海吃力的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完整的衣裳,才朝四周张望。
“别看了,已经快到了。”
千里海一愣,“哪儿?”
“魇都。”
千里海有些恍惚。
“曲晚晴对你做什么了?”林立的语气藏不住阴寒,“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喊着疼,我检查了你身上,没找到伤口。”
千里海不安的动了一下,抓紧林立的肩,小声到近乎嘟囔,“你抱着我吧。”
“原来小玉儿不喜欢背着,喜欢抱啊。那以后我都抱着你。”林立慢慢把千里海放下,让千里海站的稳当后才直起身。
千里海理着衣衫,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衣衫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原来痛还是真的,昨夜也是真的。
他还是感觉到疼,那疼是从内而外的疼,无论是哪一处,就连旧伤也被牵引出来跟着一起疼。
林立把他横抱起,千里海勾住他的脖子,把脸藏起来,林立还从未见过千里海这样,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就越觉得是曲晚晴做了什么。
“那姓曲的到底对你做什么了?”林立又问。
“没什么。”千里海心虚,只觉得羞赧,耳朵动了一下。
起初时的冷变成了凉,后来,身外凉,体内却如火丸一般的灼热,分不清这到底是难受还是舒服,冷热交替之际,隐约感觉到曲公子又在耳边唤了句乘洋,身体不断往下坠,弥蒙之时,却突遭撕裂般的疼痛,大有生死不得求的痛,持续之久,直到陷入混沌,努力分辨时,曲公子依旧。
千里海浑身一颤,抱着林立的手不由得收紧。
“怎么了?”
千里海还是回答,“没什么。”
林立也把他抱紧了,“你不继续问我吗?”
千里海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的伤还好吗?”
“不是,我不要你问这个。”林立这样说,语气里却有了一丝轻快,“我是把你抢回来的,我同曲七打了一架。”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断了他的右臂,他击碎了我的左掌。”
千里海倒吸一口凉气,“为何?”
“这还有什么为何?”林立奇怪道,“我保护你,他要伤害你,这就是为何。”
千里海越来越疼,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闭上眼睛,再掀开沉重的眼皮之时,周身景象已经变了。
林立停下了脚步,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惨景残状。
昔日始终萦绕在魇都内外的雾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血雾浓浓。曾经的木房子在血雾里影影绰绰,千里海看见一角,让林立将他放下来。
千里海感到手里湿润,他抬手而看,看见了自己手心的血珠,心中警铃大作,回头的时候,林立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了。
“林……”千里海话还未说出口,喉间一紧,拿衣袖捂住口鼻,开始克制不住的咳嗽。
千里海几乎是一瞬间就已经迷失了方向,已经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了,回头的路和前面一样什么都看不清,他努力分辨方向,尽量朝着自己刚才看见的方向走去。
他眼前现在皆是红色,那血雾不散,反而愈加浓郁,连衣袖都挡不住,千里海开始闻到了血腥味,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心时,血色浓雾已经将自己全身包裹,他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掌心。
有一道利刃之锋从千里海耳边刮过,他甚至听到了银器的嘤鸣,那利刃就在自己身边,将血雾劈开了一条道来,那雾像两边躲避,千里海寻着出口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千里海熟悉那身影,甚至连走路的身姿与步伐都无比的熟悉。
黑影走近,被血色重重包裹,他走一步,千里海退两步。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千里海的脚腕,他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摸到了地上一片黏稠,他现在眼里除了倒映的红色,什么都不再有。
千里海刚出生之时,草木药香飘千里。只是啼哭不止,却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他不知为何,为何脑海里会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这声音他不陌生,这是除了父母与兄长之外唯一的声音,是竹影。
“血藏草木传千里,废!”
千里海腹部突然一记疼。
那最后一个字说的好不响亮,这是记忆,不是回忆,这是林立替他储存的记忆。
千里海扶住额头,那些殷红印在了他脸上。千里海天生的白皙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美,白瓷雕刻般的面庞,是温润公子的常有标志,尽管他的眼中怎么都是一副温和,可惜他无论如何都不看好自己。
他无论哪里都近乎完美一般,他哪里出了问题,他以为自己一直知道。
周遭突然开始明亮起来,好像是谁点了一盏蜡烛,那黑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因为血雾的散去而也渐渐消失,千里海还愣住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些血色都在褪去,而周围的明亮,变成了昨夜光景。
千里海因炙热而战栗,纵使相识的这些年里,这恐怕是他自己活多少年岁都想象不到的情景,自己竟然会同曲家的公子在床上覆手翻云,行男女之爱,交鱼水之欢。
千里海呼吸越来越重。他能感受到确切的疼了——
千里海猛然睁开眼,晓梦拿在手里的银针都被他一吓,差点又给他扎下去。
房间里唯一的亮光就是晓梦手中拿着的蜡烛,她穿的桃萝裙袖口处的花现在却显得极其的妖艳诡异,脸煞白的就和当初第一眼看她的时候那样,火光与她的丹蔻交相辉映,还是那等风姿绰绰。
“你总算是醒了。”晓梦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把银针收起,也将她扎在千里海手腕的银针取回。
千里海看着她手里的银针,他还记得,抿笑也是经常用的针。
“这是……哪儿?”千里海按住自己眼角下的一点红,灼痛难忍。
“你自己找回来了,还能是哪儿呢。”晓梦忧心忡忡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回来。魇都里的血雾溢出来了,你和林立在雾中行走,误打误撞的就进来,这里已经是进入魇都内了。”
千里海坐起身,环顾房内四周的构造,果然不是以往那个小木屋了。
“江离呢?”千里海问。
晓梦脸上显现为难之色,“我也在雾中迷路了,和你一样,江离……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千里海抿嘴,没有说出自己的迷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说我是这魇都的驻守,但魇都终日都在变化,是我也无法。”晓梦毫不在意的一笑一瞥,眼角带着些许凉薄之意,说出来的话略带讽刺:“估计那位家主大人又是有了什么苦心事罢了。”
千里海没有接下她的话语,安静片刻之后晓梦自己才回过神来,“你做梦了?”
“算是吧。”千里海还有余悸未消,有些忌惮。
“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在这里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是将死之梦,现在不也在你面前还把你拉回来了。”晓梦很是难以琢磨的一笑,“估计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应该就只有我那时常遭人欺负黑白未分的傻儿子了。但如若按理,你们应当是已经见过了,毕竟在同一座山上。”
“……这样啊。”千里海犹豫了一下,不自在的去看向纸窗,已经被蒙上一层血雾了。
就连晓梦自己也不知,明明已经到这份上了,她每次却越发的淡定的出奇,甚至很想与千里海闲聊着一下家常,这样下来,更像是毫无所求将死之人了。
“你见过哑思了吗?”
“玉兰吗?”千里海知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干脆顺了晓梦的意,只是站起身来,“玉兰同我是舍友。”
“啊,这么巧啊。”晓梦的眼角一下子就弯了,显然是很惊喜,“那看来我家这傻儿子应该没被谁骗,也没怎么吃过亏了吧。”晓梦舒心道。
她这句话一出,千里海说不出哪里感觉到不对劲,只是下意识的便道,“玉夫人。”
晓梦噗嗤一笑,她手中的蜡烛折了腰,“你的样子也不是很惊讶,看来果然是早已猜到了啊。”
“玉夫人……”千里海话到嘴边被打断。
“已经无所谓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遮遮掩掩的,只是要是让你娘知道你误打误撞的来了我这一处,可要与我置气一番了。”晓梦玉手起针,捻起绣花,“这针法也是当初你娘教我,我不是细活儿的料,把你扎疼了吧。”
“没,没有。”千里海怪异道。
“感觉只是一瞬间,你就同我生疏了不少呢。”晓梦叹息,终于不打算再这样任凭的胡闹下去了,“清净的日子已经到头了,接下来你还要许多的长路需要走,无论你从前是竹林里千里家与世无争的小幺,也无论前方艰苦与否,你踏出竹深那一刻,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晓梦把手中的烛台递给千里海,“你可要拿好了,这是魇都内剩下的唯一的亮光了。”
千里海小心的接过,微弱的烛光扭曲的跳跃。
晓梦看着千里海脖子上的咬痕,千里海一愣,伸手抚摸凹凸处,很是不自在的遮掩。
“——尽管我与人世已隔多年,也已经变得不重要,被遗忘在这里……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可曾听过那世人口中如何的玉夫人?”
这是千里海睁眼后看见晓梦眼里唯一出现的期待。
千里海双眸下蒙下一片阴霾,“玉夫人,抱歉,只是我还未曾听说过。”
晓梦尽量收敛了自己失望的神情,却还是藏不住。“魇都是晓梦玉氏首城,却在最边界一直偷偷的躲着,无人拜访。起初家主还对这里怀有期望,派了许多人来驻守,尽管总是失败,可他依旧不肯放弃这里。”晓梦突然看向了窗外,然而始终只有赤红的一片。
“直到有一天,向来不爱看书与了解家中内斗的他翻阅族谱才知道,魇都是历代家主梦魇所筑之地,他的心绪一直无法解开,这里的阴霾就一直无法散去,这里就会一直这样。如若一个家主始终保持着孩童才有的天真来管理一整个家族,又有谁会对他俯首称臣呢。”晓梦说。“所以也是我自己,是我主动请缨前来魇都,只是想要一见他的梦魇有多荒凉。”
“我有时候觉得他还记得我,可我又感受不到他了,感受不到他对我的爱意了,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关心。因为从我踏入魇都再到制定计划将魇都打理成这样,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见过我,更没有让我的兰儿来见我。就好像这一切都已经是理所当然了,我像是他的士兵,他的臣子,发配到边疆无人问津。”
一滴泪无声无息的从晓梦脸庞划过,带着胭脂一起。
“他还会说爱我的那时候,宠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连天下都是爱我的,你不爱我的时候,下场雨都是在欺负我,用刀子刺我。可我不断的回想,不断的回想……他当初甚至说,要将整个晓梦玉氏都给我当做聘礼,所以赐给了我‘晓梦’这个名字。现在想想……多好笑啊,他明明就是要抹去我的存在,让我变成一座城,一个地方,谁提起了还会再想起,玉氏夫人晓梦,想起的,都只会是晓梦玉氏罢了。”那滴泪是干在晓梦脸上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千里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玉夫人经历惨痛却无法与她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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