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海睁开眼的时候躺在了地上,周身像是被暴打了一顿的后遗症,身上全部是黏糊糊的汗。
窗外隐隐渗入了红光,蜡烛已经熄灭,倒在了手边,千里海刚动的时候就触碰到了它,滚落至一边,千里海听见了什么被推开的声音,直到贴墙才停下来。
千里海正打算侧起身起来,胳膊肘撑着地面,却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和怪异,他手心触地,粘稠瞬间包裹了他的整个手掌,甚至还带着自己的温度。
他的身体渐渐复苏,却又有些害怕的不敢去猜测,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处好一会儿才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二少爷。”千里海刚站起身,声音是来自于他背后,“你又晕倒了。”
这声音听着熟悉,是晓梦的,只不过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像是喉咙进了稀碎的石子一样。
千里海有了确定的答案,缓缓转过头,原本在阴暗处的人踩着她的绣花鞋往前垮了一步。
这是何处深渊而出的厉鬼。她脖子被砍断了,红黑的伤痕还在不停的流血,顺着她的整个前身一直到地上,仿佛有流不尽的血,更何况那血的流向一直是朝着千里海而来的,刚才那黏糊的东西亦是,仿佛它是有自己的行动能力,全部都滩在了千里海的足下。
千里海吓得本能的后退一步,他们靠的有些近,她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千里海,那残缺的脖子还能动,甚至朝着千里海疑惑的歪歪脑袋,不过周围立刻开始出现了更深的裂缝。
“二少爷面色苍白,可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千里海说不出话,纯粹的抵触心理迫使他一直在后退。他看见江影儿变成厉鬼时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嫌恶过。
因为江影儿是死后化为厉鬼枉有怨念不肯离去。而面前的这个晓梦,非生非死,让千里海极度的不适从。
晓梦眼睛不眨,极力的举起自己的右手,顶着这空洞的眼神只向前迈出一步就摔倒了,整个人匍匐在了千里海面前,汩汩的血又流了出来。
这血被脏成黑色,千里海站在原处惊魂未定。
“咯咯咯……”晓梦脸朝地的发出咯咯声,像是在笑又好似在哭,“你们姓千里的都一个样,死板固执,又沉闷无趣,无法与他人心意相通,一意孤行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到死也无所谓——”晓梦爬起来,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一瞬间恢复成常态,甚至看着千里海流露出了关切的神情,“所以到你这儿该换了,千里家的二少爷。”
千里海听的个一知半解,“玉夫人此话何解。”
晓梦像平时那样笑了,“你不用害怕我,这不是梦境,都是真的,我要给你说的也是真的,二少爷。我要在这里等上多久才能遇见一个姓千里的来到这里?所以二少爷,我心真挚,你不必怀疑。”
见千里海依旧不肯放松,晓梦干脆在榻上将就坐了下来,看来是打算与千里海慢慢细谈了。
千里海还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粘稠的血迹,而晓梦却依旧一返刚才的坐在了自己眼前,极致的反差让千里海感觉周围都诡异了起来,他还记得,在自己昏迷前晓梦说的话。
晓梦把腰板挺直了正襟危坐,像是要开始叙述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上下嘴唇碰撞,开始吐字清晰,“我是祁家女儿,赴琼州远山而来此异地晓梦为寻真君。三生之有幸做真君之妻,共乐于年少美好。也就是在那时——”晓梦眉间若有若无多了些凶恶,“千里反贼起,各大家族共处之,千里樟反而私情滥用,真君阻挠未果反被染上永疾至今,使我不得不主动请缨前来魇都驻守,从此夫妻两别,哑思孤苦。”
“我们祁家儿女最不惧死别之苦,却最不能忍受生离之思——这些,你可都听得懂?”
千里海时刻关注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浑身都紧绷着,周身却像是深处寒地一样的越来越冷,明明无风,千里海的衣摆却在若有若无的飘动起来。
“明白。”晓梦说的是上一代的恩怨,千里海并不知道其中详情。
“你真的明白了?”晓梦挑眉,激动的站起身来,“这些你真的都明白?”不知是因为亢奋还是其他的情绪,晓梦扯着嘴角,身体若有若无的颤动,“你要是明白了就不该站在这里,早已经自戕谢罪!”
“……什么?”
“难不成你们千里家的薄情都只冲着外人去了?从你爹那里就开始出错了,一时的心软终酿成大祸!二少爷你该不会还没发现吧?没发现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在,盯着千里氏在。生来就是天灾的家族就是不一样啊,换做是他姓,恐怕都不会有你们这样的胆大。”晓梦嘲讽道,与千里家渐渐拉近了距离,千里海不受控制被她压迫着的后退。
“二少爷是在怕什么吗?”晓梦笑道,“千里障当初冒着‘清除千里氏’的危险和我们犟,到头来还不是失败了,还不是需要真君替你们家说话力保千里氏,你们姓千里的就是这样报答真君,报答我们一家的!”晓梦扑过来的,一直紧绷着的千里海一下子就躲开了,晓梦扑倒了身后的桌子上,头差点掉下来。
大雾突然散开,周身缠绕的血色正在消散,却个个围绕起了晓梦,红光闪烁,犹如不真实梦境里面堪比真实的怪物,青面獠牙,人身鬼面。
“吾儿与你年岁无差,不知道还是否记得我的模样,是否还记得我的存在。当真君赐我‘晓梦’作为我这一切的答复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回不去了,你能明白生死不得见的苦痛吗?”
千里海沉默。
“你身体里留的血液是不会让你明白这些的。”晓梦拖起凳子,力气大的出奇的向千里海砸去。这一出实在是出乎意料,尽管千里海侧身躲过,还是被砸中了一肩,千里海连连后退稳住身形,身后正好是门。
“二少爷还想要去哪儿?”晓梦洞察到他的心思。晓梦在红光下举起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伸出腥红的舌头舔了又舔——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咬下自己的指尖,在嘴里嚼了又嚼。
“你生的这样干净,一定没见过人吃人的景象吧。”晓梦神秘一笑,“所以千里家的二少爷,美好常驻你的梦境,我将永远是你的真实之噩。”
千里海瞳孔地震,一股恶心感不管不顾的迅速窜了上来。晓梦嘴里咀嚼的是自己的手指,血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更是看见了她喉结滚动,千里海这才真正的相信她正在吞咽。
“玉夫人,”千里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忍住恶心,“玉兰生性活泼可爱,率真大胆,和当初与玉夫人以晓梦此名相识时一样有着独特的个性。只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玉夫人会对千里氏仇恨如此惨重,过往的日子给玉夫人带来了许多的不乐吧。”
晓梦的眼睛闪着如狼一样的绿光,幽暗可怖,“当初你爹就是这般花言巧语让真君不再追究。你们竹深好山好水的养人,凭借着一副水灵的皮囊博取众生同情,而如今我也因此动摇,竹深千里氏的子弟当真是妖惑!”
晓梦挥舞起袖,千里海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依靠着最后的求生欲转过身闪躲,背上像是被虫蚁叮咬的一下小刺痛,千里海大概猜到了是银针。
她如魅影一般的闪烁了几下,周身的气流都在随之流动,“千里氏不养废物,只会除掉废物,但是金贵的二少爷,你又因为什么存活至今呢?”
只是眨眼的一瞬间,晓梦已经逼近到千里海面前,她冰冷而又苍白的手掐住了千里海的脖子,残缺的手指的伤口抵在了侧颈,他能感受到伤口的灼热。千里海被她逼到后背撞到了门上,银针一下子被扎了进去,千里海扼制不住疼痛本源,额角流下汗来,那一口气却被按着吐不出来。
“这里是我的地盘,连真君都管不了的地方。你当真是清醒,从小被教得好,这种地方也迷惑不了你。”
如若依晓梦这样说,那现在必定就是在梦魇中,并且这并非是千里海的梦魇,可这疼还真是实打实的疼。
“二少爷可还记得我当初告诉你的,进入魇都之人,都是将死之人所托一梦?”晓梦疯癫的笑了起来,嘴角有着像残渣的东西,“不过现在可不是在做梦,二少爷可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晓梦举起另一只手,用指关节轻轻的扣响千里海背后的门,千里海却不知为何的一阵头皮发麻。
“既然二少爷无所求,我便亲自为二少爷求得一死。”
晓梦扣响一声,身后的门缓缓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后背一落空,千里海便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了。
此刻,那张美丽的面庞上写满了残忍决绝,“二少爷,我并非亲自动手杀你,能不能出着魇都瞧你自个儿本事,不过如果你真的活着出去了——”晓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像是血色夕阳下的美丽野菊,自由烂漫,“就别怪这世道了。”
她性格明是大胆果断,爱憎分明,所以才会这般决绝到无情。她与玉鸣何尝又不是因为她这般的个性使然才到如今这一步,何不因此而天下舆论:
玉氏夫妇感情不再,夫人弃子而去罢。
更荒谬是,她自己竟也听信了此等谗言。
哑思,你现在是我在此人世间唯一的牵挂,可我最想见的人,依旧是你的父亲真君。
那扇门关住,像是关住了生门,千里海还呆滞的坐在地上缓慢的接受着玉夫人给的信息量,一时间大脑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虽没有落得头破血流,可是思绪紊乱,打理不出那根结绳。
可这也只让他单单呆滞了几秒就被强行扯了回来,因为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魇都特色还是自己的原因,周身始终是一片血泊,他的衣服早已半边染了红,他现在就像是血池里被慢慢浸染的白色莲花一般。
他早已分不清这是空气的味道还是血液的味道,疼痛,灼伤,周围的温度渐渐开始升温,那火苗一直挑逗似的来触摸自己的皮肤,又痒又疼。
千里海可算是站了起来,那些林立着的房子个个都像是一张脸,惊恐的张大嘴巴瞪着眼睛,血泊上忽然有了动静,像是条纹一样曲折的靠近千里海,它们从四周而来,速度快的一瞬间把千里海围了起来,组成了像是海波一样的东西,推着鲜红的血又像海浪一样的推挤靠近。
针还扎在自己的后背,千里海已经无暇顾及,眼下得先脱离这个困境,搞清楚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一瞬间周围寂静无声,偶尔发出丝丝的声音——该不会是蛇吧。
千里海后背倏地起了一层冷汗,刚才的炙热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且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却叫人难堪又羞赧。
只是单单的站立在这里却叫人两腿发软起来,在一刻钟后,对方终于按捺不住的先有了动作,一条红纹黑金的蟒蛇缠上了他的小腿。
随后它们陆陆续续的探出头,吐出血红的芯子,看着千里海的金色瞳孔里面却是万籁寂静。
它们黑色的头像是在血水里捅出来的一个个骷髅洞,像是马蜂窝一样,它们身上的金边与黑底相衬,一黑一金竟然真的像是蜜蜂一样,此情此景如此诡谲,千里海却不自知的像是被摄心魂,连那蟒蛇慢慢往自己身上爬了上来都不知道。
被染红的铃铛与发带滴着血滴答滴答的画出一圈圈波纹。
“晚晴来来回回多少次,怎的突然就不要他来了?”
千里海猛然一记回头,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白衣如前,周身也没有蟒蛇缠绕,大雾散去,空幽幽的——这里是竹林。
千里樟背对着千里海,负手问他。
“他在,我便无法眼清,无法耳净。”千里海木讷的回答他。
“他对你可有特殊的意义?”
“他每次来便折一支桃花,那桃花枝不是竹林里的,不习惯,总觉得带着外面的气味。但桃花香总是要扰了心神,让我无法集中。”千里海垂下眼,“他在我面前,我更是无法。那时年龄尚小,他在的时候我总想着看他,最近时他给了一支短笛,便把短笛当了念想,把他赶了罢——那短笛上面的穗子,就当以后会还给他,就当一直欠着好。”
“你如今还愿意还给他?”千里樟始终没有回头,反问他。
“我……”千里海倏然一噎,无法回答千里樟。
“曲家魔根深种,千里家需要他。你还与不还都只是你的一个意愿,只是你自己弄丢的东西,找不回来了,不要也罢。”
“弄丢的东西?”千里海疑惑道,却自动忽略了千里樟前面的话。
“你且自己思量。”
千里海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发怔,在这里无迹可寻,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千里樟一声叹息:“离开吧。”
“……是。”千里海依旧木讷道,抬起左手,却在腰侧摸了一阵空,慢慢的把手放了回去,心里却落了一阵空。
他从小生活在竹林之中,年少时光淡如水,在笔墨上就已消耗了大半的光阴,生来的活力被一压再压,变成了现在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
只是从未想过,曲七带着那一身具有穿透力的黑闯了进来。这便是那陌上曲家的二公子了?——面色如玉,眉如剑,眼似星,鼻梁骨高高架起而唇如樱。这何来的魔?若真是,恐怕便只能是成为那非分之想的心魔。
这便是那一滴滴在白纸上的墨,让千里海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它,便只好先放置在一旁,可年岁已久,无所用处,反倒是占了一方的位置,虽说不是碍眼,却又始终舍不得丢弃,于是把它藏进了某一叠纸张里,但终有一天又会翻出来。
“舍不得走了?”
走?他在竹林里,还能走去哪里?
千里樟仿佛能够知道他的茫然,大指与食指相互搓揉两下,做出了打算,“你若是舍不得出这竹林,你都且放心,竹林是天底下最容得下你的地方。”
千里海指尖一动,这不对。此情此景,分明是他要离开竹林时与千里樟最后谈话的地方。
“你不必过多的去在意和担忧外界的豺狼虎豹,那些本就是你无需知道的,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况且,你不已经知道往后结果了吗?”
“什么结果?”
“冷语相寒,处处相对,时不对人,事不对己,两恶相争到最后的受苦与磨难。你从小养在家中,从未有过饥寒交迫,此刻还愿去面对?留在竹林罢,莫要后悔,到时候天地无声,没人能够听见你的求救。”
“我无需向人求救。”千里海明明要后退,可双腿就好像在地里生了根一样的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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