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深千里氏地处边界,任何想要到达竹深的人都必经生离桥,除却这座桥,在千里氏竹林中还有一处死别河,就是所谓无生便是离之桥,死后便有河之别。
桥在外,河在内。传闻千里氏的死别河是天与地的连借口,它对应着天上有座白莲池,下连着红莲池,而神鬼两站战之时,鬼王从长恨台一跃而下就是跃入的红莲池,总有说书人说鬼王还在死别河中,这就是千里氏养鬼的由来,而想要离开竹深,也只能走过生离桥。
似乎一直以来住在竹林里的竹影才能够完整的编排出这个故事了,听说有了第一任家主的时候,竹影就在了,甚至有人称他作竹子精,也有人说他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千里家的幻影,有些人在千里家住了一辈子也没发现竹影,但也除了千里家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竹影。
千里海没想到自己还能够醒来,并且睁眼就能够看见自己熟悉的一切,瞬间感到了头痛欲裂——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百里川把他的手心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千里海一醒,他也醒了。
百里川揉着眼睛站起身,眼眶下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淡青色的黑眼圈。他握住了千里海的手,很是急切的对他说,“千里,我带你走吧。”
千里海尚未清醒,百里川说这话时的语气萦绕在耳边,仿佛夹杂了雨,掺杂了风,带给千里海突如其来的凉意。他所说的话和曲七有些相像,居然带上了稚童说话时的特性。
千里海头疼的厉害,不过这样的疼没有持续太久。
百里川把他扶起来坐着,千里海一动,身上的伤口又如撕裂开的疼痛,这一疼,就将他彻底疼醒了。
百里川一脸的着急,千里海按住了他扶着自己的手,“百里,曲家主是不是死了?”
百里川与他对视之时恍如隔世,所以千里海一下子就明白了。
“曲七如何?”千里海又问他。
“已为曲家主置办完丧事,对外声称守孝三年,避而不见。”
千里海一愣,眼神有些飘忽。
“你昏迷了十三天,玉兰带着人在外堵了十三天。”
千里海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百里川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历经了一番抉择下,打算如实告诉了他,“说你杀了玉氏家主和主母,要你偿命,只要你的这颗头颅,就不会为难家里其他任何人。”
千里海应了一声,知道百里川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这样冷静下来一想,他回到了家中,无疑是将此灾祸也带了回来。
“千里,我带着你偷偷离开千里家,闯也要闯出去,包袱我已经收拾好了,一直在等你醒来……”
“你这么急的想要带我离开,是因为父亲已经答应了,对吗?”千里海道。林立又死了,被曲七杀死,可是谁又能知道林立是谁,世人知道他废柴一身,却也甘愿相信他能执刀杀人。他完全能猜到千里樟的答复,魇都之时,他就幻想着千里樟会杀了自己。
百里川一时间无话可说。
“百里,这不是对的事吗?”千里海说的越多,呼吸声就越重,大概是因为伤口的作用,“百里,你不用为我付出什么,也不用担心我的生死,我们听从安排,免去这诸多事宜,好吗?”
千里海没办法向他们解释林立的存在,或许林立从未存在,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或许,或许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为。
魇都幻境,已经是让他毒气入体鬼迷心窍,许是那时,他就已经深入迷局分不清自我。
百里川皱眉,似乎在抵制自己的情绪,又将眉头松开,好让自己有一副轻松的表情,“你在想什么呢,你真的有本事杀的了玉氏夫妇?”
千里海点头。
百里川一下子就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后撤一步远离了千里海,语气里皆是不满,“那我救你的命是为何?把你这一身的伤治好然后让你去赴死?!你拿这个幌子去骗别人,我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还希望我活着的只有你了。”
“还有大哥啊,他为了给你求情,整日跪在家主门外,夫人也为了你整日以泪洗面。大哥是最相信你的,大哥宁愿替你去死也要证明人不是你杀的,而你呢,你说你为了免去诸多事宜,你死了事情就完了吗?你怎么就那么想死!”
“如果已经到了要替我去死的地步了,兄长该是何心境?你既然如此断言,那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什么?”百里川气结,看着千里海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
“我左手拿着刀,不偏不倚的一刀刺进了曲家主的胸膛。”
百里川沉默。
“你既然都已经看见了,为什么还要为我辩解?”
“可我也都听见了。”百里川心里像是放下什么心,“我听见了曲家主说家主在寻求重生之法,还有你们口中的林立,我亲手将他擒拿下,他死在了我面前。”
“那又能证明什么?”千里海抬眼一直看着百里川,“你听见了又如何?他如同一个不存在的鬼魂,藏在我身边时毫无所觉,现在更是死无对证。”
百里川似乎是想到了,再次看向千里海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迷惘,千里海反而是轻轻笑了笑。
“百里,我和你想的一样。你最是了解我了,放过我这一次,让我死好不好?这竹林对于我来说已是插翅难逃。”
千里海对百里川说的确实是实话,他甚至觉得自己早该死了,就死在曲七的剑下。
正要来看望千里海的千里渡似乎是听见了房内的动静,连门都忘记敲的就进来,看见千里海已经醒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已经两步并做一步的跑上前抱住千里海,千里海一看见他,就立刻停止了与百里川的交谈。
“兄长。”千里海也抱住了他,他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感受到兄长颤抖的身体。
百里川看了一会儿,在与千里海无言的对视中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兄长也冷了吗?”千里海掀开了被褥盖在了千里渡的身上。
“乘洋,兄长不冷。”千里渡害怕他这样牵扯到伤口,放开了他,可千里海还是把被子裹在了他的身上。
千里渡的脸色很是苍白,下巴处长出了胡子,千里海很是新奇的去碰了一下,有些扎手。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聚少离多,千里渡任由他这样胡闹,抬手到千里海脖子的伤口处,心疼到有些心痛,眼泪框在眼眶里。
“可是兄长,你的手可冷了。”千里海将他快要落下的眼泪擦去,握住他的手,“兄长不必这么难过了,之前在风回山之时,和兄长谈话,看来那时就是有预感,这样的事会发生。”
“乘洋,不是你。”千里渡看着他,眼神里都仿佛在告诉他,不是他,“我亲手将那人杀死,绝对不是你。你伤好,我带你去父亲面前,向父亲说清楚,他怎么可能忍心白白送你性命。”
千里海放开了千里渡的手,又将他身上的被褥拢了拢,突然看见了自己手心的疤痕,原来这里的伤口痊愈的如此之快,“可现在不止这一件事,兄长。百里也这样说,可是兄长有去调查死了的那个人是谁吗?”
“……他的尸体,消失了。”千里渡的模样很是慌张,千里海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倒是经常看见他这样,已经很久没有见千里渡这样的神情了,“乘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听见千里渡说林立的尸体消失,已经没有多意外了,“兄长,万一他更重要呢?”
“乘洋,他不可能比你还重要,我们只需要去告诉父亲,告诉父亲人不是你杀的。”
“这只是兄长的想法。”千里海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执拗了。
“他连是谁都不知道,乘洋为何要如此笃定?乘洋,我和阿川都是亲眼所见,他把他看见的都告诉了我,我能证明你没有杀玉氏,他也可以证明你没有杀曲氏。”
“兄长,这到底要怎么证明?你和百里看见的就能告诉他人,这一定是真的了吗?兄长,那百里可曾告知你,如若不是我,那还会是谁吗?”
“乘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背负这冤屈,这样的罪责过于承重了,不是你该承担的,不是我们做的事,我们就拼死抵抗好不好?有哥哥护着你,乘洋就不要再说伤心难过的话了。”
“兄长,我不认为这件事有垂死挣扎的必要了。”千里海还是头一回看到千里渡为他难过到一直掉眼泪。
千里渡再也忍不了了,现在的千里海过于消极,一副不顾生死的模样让他束手无策。他双手搭在千里海的两侧,身上的被褥滑落床侧,“乘洋,我们并非无路可走,我们还有退路。”
千里海看着他,如若还有退路,兄长还会为他求死吗?千里渡以为是自己的这句话让千里海感到了希望,顺其意思的将他抱住安慰,“之前我去山里修习,每次回来乘洋都会让我这样抱着。”
“兄长说的退路是替我去死吧。”千里海道。当他从曲家主口中听见了千里氏的另一个名字,他大概也能将林立的身份猜到四分。
千里渡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
“看来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了。”千里海尽可能的躲进千里渡的怀抱中,声音有些沙哑,“兄长,没办法的,放弃我吧。”
如果这世上最想让他去死的人是千里樟的话,那现在已是穷途末路。他不信天下的巧合和缘分都能让他遇见。
曲七哭了,如果千里海那时能看见,也能看见他满身的鲜血,置于孤寂之中,大概唯有喷溅出的鲜血和温凉的呼吸,还能让他感受到这世上仅存的温情。
“乘洋,这世上总会有想让你活下去的人。”千里渡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可不是为了一心赴死而来到这世上的,生命虽有尽头,可不是现在这样,不要总觉得替你值得的人太少,就可以如此直接的放弃。阿川夜以继日守着你,怕的就是你睁眼后四下无人,心生悲凉。我一直在父亲那里求他查明真相,为了不让你含恨而终,若干年以后的晴空万里之时才为你解脱冤屈,让你白白做一冤魂漂流在这人世间寂寥凄清,我宁愿替你而去,化身厉鬼为你平反——乘洋,尽管这样,也不能让你回来吗?”
如果能让千里渡也知道就好了,让他知道千里樟是如何想的。可是千里海的手碰到了他悬挂在腰间的竹叶香包,想说的话一下子尽归于无言。
“乘洋,无论是谁想害你,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他似乎总有依靠,兄长不在的时候总有百里川,有兄长的时候反而不需要百里川了。
“兄长,我很困了。”千里海干脆直接推开了他,侧过身去躺下,只留下了后背。
千里渡为他盖上被褥之后还是没有离开,千里海闭着眼,知道千里渡还没有离开,把被褥往上扯,几乎要遮住自己的整张脸,藏在被子里嘟嘟囔囔道了一句,“兄长,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千里渡能知道他心中藏了很多事,既然是不愿意说的事,大概是牵扯到了旁人。千里渡再次为他藏好了被子,“那就好好的睡一觉吧。”
千里渡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可能是在确认千里海完全入睡后,因为千里海在入睡前一直能够感知到千里渡就在身边,只是醒来之后果真和千里渡说的一样,眼过之处,四下无人,心生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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