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海差点倒下去,勉强稳住了身体,耳朵像是被灼烧一样的痛,偏偏只有那一处痛。他的双手被绑着,只能够不断地将头埋下去,却还是抵抗不住这疼痛。
“乘洋……”千里渡心中的石头突然落下,担忧的看着痛苦的千里海,抱着抿笑顾不了他,只能在一旁呼唤他。
“曲七?”玉兰看着来者,以为曲七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目的。
“千里家主,失礼了。”白衣郎从人群中走出来,将手中的弓给了吴酽白,“玉公子也在。”
“曲七,你什么意思?”玉兰问他,指着那支箭。
千里樟放下剑,将木板上的箭也拔了下来。
“你问我什么意思,玉公子,我倒要问你,你带着你们家一众弟子围满了竹林是什么意思?”曲七说着,看见千里樟放下了剑,盯着千里海颤抖的背影。
玉兰说的理所应当,“我自是来讨伐千里氏。”
“讨伐?我看你玉家就是来看戏的。”
千里海仿若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千里渡看见他双手紧握,模样是极具隐忍。
玉兰冷哼一声,“看戏又如何?那我就是来看戏的,你又能奈我何?曲七,看你这模样,今日莫不是还要来袒护千里氏?”
“袒护千里家倒不至于,来看你笑话是真。”
听到曲七这样说,阿狄立刻站出来护住,“千里家有错在先,我们小家主这样做还是为难他们了吗?”
吴酽白讪讪的看了一眼维护自家公子的阿狄。
“玉兰,你认清楚自己的仇人了吗?”曲七无视阿狄的话,还是对玉兰道。
千里海熬过了这一阵疼,恍惚间又听见了曲七的声音,微微侧过头,耳边千里樟又道,“你誓要将千里家逼到绝路。”
千里海强撑着身体,他当真还有路可走吗?
玉兰怒极反笑,“曲七,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杀父仇人你都能忍,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忍的吗?”
“仇人的脸都看不清,就在这里喊打喊杀,你这双眼睛不存在也罢。”
“他千里海杀我双亲时那双眼睛眨过吗?!我本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害我落魄,我真本心待他为友,他却虚情假意,我玉兰和他在风回山之时可曾为难过他?可与他有任何争执?我双亲惨死,是我求他的吗?我如今只要他一人性命,没有顾念任何情分,我只要他死,今日他死不了,那他也要失去双亲!”
“怎么样,是不是快把自己也感动了?”曲七待他说完之后,不咸不淡的问他,“玉兰,你这样子当真可笑。”
吴酽白不是很理解曲七为何要这样对玉家,只觉得玉兰此刻的模样甚是可怕。
“我这模样可笑?呵,你装什么清高,你不觉得今日你曲晚晴着一身白衣来这儿更加可笑吗?”
“那你呢?连你娘的尸体都不敢去魇都找出来,孝心尽显在这儿了。你有这样的精力,不如先去将你双亲安葬。”
“你怎么说话的!”
“阿狄!”玉兰拦住阿狄。
他们互相嘲讽,玉兰咬紧后槽牙,分明是千里海杀了人,曲七却还要咄咄逼人维护这竹深的野人,千里樟更是好大的脸面。
“玉公子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以再问问千里渡,若还是不明白,还是先回家理清了思绪再来,我记得魇都一事,你们家还有一个女弟子也在场。”
“你的仇人已经死在了魇都,想必玉公子也是亲眼所见,就是不知玉公子为何还要将矛头转向千里家——哦,难道是玉公子没能亲自手刃仇人,反倒是迁怒了帮自己的千里家?”
玉兰忍无可忍,拔出风蒲,吴酽白吓得赶紧拉住曲七,玉家一众弟子也全部拔剑。
“他们千里家没做什么,怎么可能那么快拉出千里海认罪?我看你曲晚晴是疯了吧,你爹尸骨未寒你就跑到千里家,生怕我宰了千里海,才当真是好孝心。”
“是,我就是怕你比我先一步杀了他。”
千里海一愣,身上的伤一下子也不疼了。
“你现在就可以问千里渡,你的仇人去了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转移向了千里渡。
玉兰双眼紧紧盯着千里渡,身旁的阿狄似乎能知道他所有的心思,“小家主动摇,问了也不悔。”
玉兰用力的抿了抿自己的嘴唇,问千里渡,“请乘风师兄告知我。”
倒在千里渡怀中的抿笑即使是昏睡过去也是不安,千里渡尽力在安抚她,面对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道,“我已将杀害玉老家主的凶手一箭破喉。”
千里樟的手握紧了戟沉,压抑着自己,余光看向了千里渡。
“你玉兰明明亲眼所见,却还还自欺欺人。”
得到了千里渡这样的答复后,显然,玉兰并不能接受,“撒谎!死在我面前又如何?尸体呢?为何凭空消失?没有尸体就没有死,就还是他千里海!你们个个维护他包庇他,他双手沾满鲜血,还有哪里好!不过是伪君子,生了一副好人面,你们就鬼迷心窍!”
“玉哑思,你凭你本心想,你和千里海相处的那一段时间,他当真是拿的起剑有本事杀你父母之人?何人不知他天生废柴,你父母要真能被他杀害恐怕也只能是站在那儿让他砍!”曲七对他耐心全无,“魇都是你玉家出了名的魔教之地,这一点你本来比谁都清楚,却还甘愿入阵!我在魇都找到千里海之时,他就已经是命悬一线,我将他救起带在身旁,还有空无缘无故杀害你双亲?”
“那他又为什么要去魇都?他就是因为伤了辰端才逃下山,现在就连他是不是废柴都已经不知真假,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偷习禁术!”
“辰端他那是刻意为难千里海,比起千里海身上的伤他辰端算什么?”曲七不屑道,“你只想他为什么伤辰端,怎么不想辰端为何伤他?被欺负的人连反抗一下都不行了吗?千里海重伤逃下山躲进了杜府,为报恩助杜府二小姐脱离苦海,怎会知前路就是你玉氏死地?”
如若一开始玉兰来只是为了报仇而恨着千里海,那他现在便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袒护千里海而恨他,他玉兰在这世上已是无父无母之人,他再也过不好,见到这些便更是眼红。
“那也只能怪他不识路,闯我玉家死地。”玉兰抬手,将剑指着曲七,“曲晚晴,你替他说话又如何,能改变这一切吗?”
曲七来时,只带了几个随行的弟子和不会打架的吴酽白,人数上虽然输在玉家,可他也并未将玉兰看在眼里,与其说是看不起玉兰,倒不如说是把他当做了被遗弃的可怜虫。
“玉哑思,你这模样真没教养。”
曲七一句话触动了玉兰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玉兰不再与他废话,抬手一剑向他而去,曲七灵巧躲过,到玉兰身后,玉兰也一个转身,将风蒲在手中旋转一圈,刀尖朝下,从自己手肘下的空隙穿去,吴酽白看自己公子手中无剑,情急之下将弓扔出去,曲七接过,将玉兰的剑卡住。
千里樟拈起一片竹叶,破风而去,瞬间将他俩分开,曲七手中的弓也断了弦。
“千里家主终于要发话了吗?”曲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把手中的弓随意扔在了地上。
“两位就不要再吵了。”千里樟戟沉握在手中,将手负在身后。
“千里家主,此事可是我请求你的?”玉兰的眼中满是受气憋出来的红血丝,“我要闯你千里家早就闯进来了,也给了你们喘息的余地,最后我倒是成了不讲理的那个。”
“你一叶障目,就是最不讲理的那个。”曲七道。
“曲晚晴,你可别光顾着这样说我了,我不讲理,我没教养,你现在也是无父无母之人,就算我是粗鲁之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些?!”
“我母亲死我面前,头都已经滚我面前了,最后我还抱着她的头看见我父亲惨死,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千里海杀人!”
“你魇都是非之地发生什么你都信?!千里海就在我身侧怎么害你双亲!吴酽白,东西拿来!”曲七对玉兰所说的毫不相干的话避而不谈。
“是,公子。”吴酽白将一个木盒子恭恭敬敬递给了曲七。
“既然你不信,那我们就撕破脸皮来看吧,毕竟我看千里家主也并没有想要坦诚的样子。”
千里樟皱眉,看着曲七手中的盒子。
“千里家主,是要我替你说还是你自己坦诚?毕竟如果由你亲口说出来会比我的猜测更加真实。”
“曲晚晴,你又想唱哪一出?”玉兰也盯着他手中的盒子。
“这是家父遗物。”曲七扭头看着玉兰,“我不像你玉哑思被雾蒙了双眼还要自欺欺人,心中明知疑点却也不愿说服自己去了解其中诸多缘由,就要跑上门丢人现眼。作为这几年的同门师兄弟我为你双亲感到遗憾,你以为我来千里家只是为了找你茬或者维护千里氏,不然。我今日也是来讨伐,其实也怕你玉兰先我一步大仇得报,但我翻到家父的遗物这一切我便都知晓了。”
“这盒子里没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也不过都是些家父生前与千里家主来往的书信。”
“这些东西又能说明什么?”玉兰道。
“自然是有些秘密在这里面,我今日才会将其拿过来。”曲七打开木盒子,随意拿出其中一封信,“这些来往信件,也有许多是我父亲寄出,千里家主又退回来的吧?”
“信中的内容我已全部知晓,千里家主就莫要在嘴硬了。”
“昔日之事,重拾已是过往。”
“这可不是过往,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玉兰,你在魇都所看到的一切尚分不清真假,可我为救千里海却被其恩将仇报。那日我爹只身抵达凉川支援我,对千里海更是毫无防备之心,才会被他用匕首一剑杀心。”
“你在魇都看到的人,确实姓千里,也确实是千里家的人,那是千里家养的鬼被放出来,也已经死了,你的仇早已报了。我这样的袒护千里海,不过是因为最想报仇杀了他的人是我,我有一切能力阻止他,却因与他的情分从未防备他。”
玉兰从他手中拿过信件。
“这些来往的信件中,不难看出我爹一直在劝阻千里家主,不过我反复看了这些信件后,千里家主也并没有在家父的劝阻下回头是岸的意思。”
“信中所提,千里家主要复活已死之人,提炼禁术,还委托家父为其修筑冰室保存尸体,但我并没有看见信中有提冰室建在何处,尸体又是否真的保存了下来。还有许多封家父寄出,又被送回来的已经被拆开的信件,看样子千里家主不是很认同我爹的话。”
玉兰不漏一字的仔细翻看这些信件。
“所以玉兰,那人已经死在了千里渡剑下,千里家主养的鬼成功了一半。”
“不可能。”玉兰不敢相信的摇头,“他千里家算什么,这其中凭什么会有这么多曲折!他养的鬼又怎会出现在魇都,说不通,还是说不通!”
“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养鬼是凭空而养的吗?自然是需要一个器皿。”接下来便是曲七的猜想了,“而这个器皿就是千里海,那鬼就藏在千里海身上。他千里樟为了复活已死之人宁愿牺牲自己的儿子。你一开始不就是说,你一来,千里家主不就拉千里海顶罪了吗?还不明白吗,他就是需要千里海这样的器皿,而千里海也只不过是替罪羊,有你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他大义灭亲。”
玉兰双手就快要将手中本就陈旧的纸捏碎,这样一想,他父母的死倒像是个无缘无故的意外,杀他父母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代价,反而还要借此机会利用他父母的死。
“之前我还在想,千里海是否知道此事,又是否自愿,如今看来,是知道了。”此刻曲七说的话,开始灼痛千里海,“他知道所有的事,我爹也知道。他想帮助自己的父亲,甘愿去死,所以不惜灭我爹的口,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计划好了的,他接近我,靠近我,同我说话,又欲情故纵,与我若即若离,使我难分对错,将信任全交由他,更是放下所有戒备,不然那时也不会靠的那么近,让他有机可乘。”
千里渡想为自己的弟弟说话,却不知道曲七到底要干什么,怕自己说错一句,又要将千里海推入深渊,但是曲七现在所说的每一句,都已让千里海犹在深渊。
“就是这把匕首。”曲七从怀着拿出匕首,“千里海的所属物,害我家父的凶器,上面还刻有竹叶和桃花。”
玉兰也认得这把匕首,在风回山时,千里海就总是带在身上。
“家主可还有什么补充?”吴酽白能看见曲七的手在颤抖,而曲七还不知道的是,这把匕首也是百里川所铸。
千里樟闭上眼,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深邃的眼神看着祠堂最幽暗的地方。
“没有。”
祠堂的两棵树上各挂着许多名字,这些都是祖先们的名字,除了千里氏再无其他姓氏。而中间,则是早已提前准备好的现任家主的灵位。
如果千里海曾想过去触碰右边那棵树上用红线挂着的千里樟名字的竹牌,那便早已发现了刻在后背,千里习的名字。
就在此刻,千里海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他错在不该与曲公子站的那样的近,不该与曲公子讲话,更不该在曲公子对他说要相信他之时交付给他,千不该万不该多去看曲公子那一眼。
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又在结疤了,与自己身上的衣裳黏在了一起,他只要一动就如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你们千里氏的心就和这竹林一样冷清。”曲七放眼望去这片竹林,他儿时羡慕这片竹林,以为住在这里就可以此生自在,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千里樟将戟沉放在了桌案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过是心存执念,还不算冷。”他的心还要为了千里习而一直炙热,自然不会冷清。
曲七对他自是不理解,问玉兰,“玉公子,还有何不解?”
“为什么要是我的爹娘。”玉兰小声的自言自语,把信件还给了曲七。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千里海如何杀的了自己的父母,他再怎样不信都在说服自己相信,不过是无处发泄的仇恨。
“我恨千里氏。”
“确实该恨。”这一回,曲七倒是站在玉兰这边了,“千里家主不再解释一下吗,再解释养鬼这一说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倘若千里家主不肯解释,恐怕玉公子还是会放不下。”曲七将盒子给了吴酽白。
千里樟无奈叹息,竹林吹进祠堂的风,左右两棵树上挂着的绸带被吹的乱窜,上面歌挂着的铃铛,听不清哪些有声音,哪些又是哑,“已故之人,杀害玉氏夫妇之人,吾兄阿习,我与他在人间分离二十八载,他的死是我一手造成,他死前,我曾向他许诺,会让他重生。”
“他十六岁那年因为摔碎一副碗筷受了责罚而不服,恶鬼现世,立即杀之。”
这就是祁韶鹿说的,千里习犯的滔天大罪。
“今日一事,是我对不起玉家,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阿习再次死在了亲人手下,也算是,得不偿失吧。”
千里海面前倏然出现了一副景象,不过他还是跪在地上,视线里是满地的桃花,抬不起头,只有心口被刺痛了一瞬间,又听见了千里樟的声音。
“逆子愿交由曲家任意处置。”千里樟简短的说完。
“我要与千里海单独谈话。”
千里樟侧过脸,看向了一直低着头未出一言的千里海的背影,“依曲家。”
千里海知道千里樟转身了,又从他身后走过去,用了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道,“我已经做过后悔之事,一双手,满是血亲的血。”
千里渡带着抿笑回房,所有人都站在了祠堂外,一下子只剩千里海和曲七。
曲七站在他的身后,久久望着他的后背,想起了小时候,千里海也总是这样跪在这里,单薄的背影,还是一碰就会碎的模样。
“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千里海微微抬起了头,双手支撑起身体,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能够勉强挺直腰背。
“你只要还愿意相信我,便是将命也交付给了我。”
千里海一愣,曲七这话好似在与他说笑,他的这条命还需要交付吗?
曲七以为他在思考,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面容,便走到他身侧蹲下,却未取下覆在他眼上白布,而是看着他的侧颜。
“我今日本就是来救你的。”
“曲公子救我如杀我。”千里海终于开口道。
曲七皱眉,“我是为了你而来,又怎会杀了你?”曲七将手心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从此以后,只有我知道你从未杀人。”
千里海刚要把手收回去就被曲七按住。
“千里,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明白曲公子。”
“我知道林立没死,他在魇都死不掉那在凉川也死不了,我没玉兰那么好糊弄。千里,他现在一定还在某处躲着对吧?”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曲七的手用了几分力,“他听你的话,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杀了我爹,我必须要杀了他,不管杀几次,直到他再也活不过来。”
“曲公子,我当真不知。他不在时,我也无法知道他在何处。”
曲七深吸一口气,一度认为千里海在袒护林立,换了一个语气重新给千里海道,“千里,别骗我。如若你真执意包庇他,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曲公子可以把我当作他,要杀要剐随曲公子处置了,把我的死当作他的死,一并报了吧。”千里海平静道。
“你说什么?”曲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满眼都是不肯相信,“他是怎么你了你一定要替他死?!”
千里海没有回答他。
曲七再也忍不住了,“千里乘洋,我到底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见我喜爱你?已经这样了,你也不曾对我有愧吗?你到底还要我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肯满意?”
“曲公子,我确实有愧于你,所以曲公子还是收回自己的真心吧。”
“你要怎么还给我?!”
千里海转过头,曲七这才想起他受伤的耳朵,“曲公子若是恨我,又不愿杀我,今日一见便是永别。曲公子走后,我会自戕谢罪,曲公子以后就不必在纠结了,我也祝曲公子以后会过得好。”
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谁也不会打动谁,自以为清醒的让对方解脱。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活了,你对这世间毫无眷念,对我亦是,你无视我的真心,随意摆弄。我要杀了林立,你舍不得他死甚至甘愿为他死,你和千里樟简直一模一样,你们姓千里的是不是不会动心?”
“曲公子,回家吧。”
“我问你,自我从魇都将你救出,带你逃难,住在医馆的那些时日,你可曾听见了我对你说的话?”
千里海想了一会儿才道,“听见了,也都记住了。”
“那你为何还要这样?”曲七将他的手捧在了手心中,“你明明都知道了,那自然也明白我不会放弃你,更会护你周全,你能有什么难处?你爹都要治你于死地,只有我能让你脱困其中,你是完全可以将自己交付给我的啊。”
千里海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曲七濒临崩溃的情绪,但他确实明白,不过明白的是,曲家公子为了救他不惜将他指认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要找到林立而要他活着。
“曲公子,下一世吧。”千里海脱口而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之前可没哄过谁,自从遇见了曲七倒是越发熟练,张口就来,语气也变得柔和,骗他道,“若有来生,曲公子依旧这样,便不会负了曲公子。”
“为什么要是来世?”曲七立刻反问了他。
千里海抿了抿嘴唇,道,“曲公子,我们都忘不了的,就像身上的疤痕。”
曲七却果断地摇了头,用仿若看透了一切的眼神看着千里海,“你当真狠心。”
千里海有些劝不动他了,他已经分不清曲七这般痴情的真假,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与理智,只好道,“曲公子,莫要再强留了,你与我本就没有结果。”
“千里,你铁石心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巴不得要与我恩断义绝。”曲七低着头,对绑着千里海的双手的细绳注视了良久,发现了这本是他腰间绑着的细绳。
“那我就求曲公子放过我吧。”
身旁许久都没了动静,就当千里海以为曲七正在犹豫放弃他之时,绑在手腕上的细绳突然被解开了。
正在千里海茫然之际,曲七突然开口道,“千里乘洋,既然你现在是我的杀父仇人,去留自有我来定。我要为我爹守孝三年,你便就要先活过这三年,三年后我来寻你报仇之时,你若死了,我便要迁怒整个千里家。”
曲七站起身,眼底落寞的看着他,“或许还是我操之过急了,那我便给你想的时间,想我到底对你真情还是假意,想我为何要这样做。”
“走吧。”玉兰道。
“要回去了吗,小家主。”阿狄关心的看着他。
“仇人早就被杀死了,我还有何理由再呆在这里呢。”大仇落空,千里樟养鬼,害了他父母,又被千里渡亲自处置,他们千里家早就自相残杀,如今又是这样父子相残的局面,被曲家折磨,他们已是在毁灭,他玉兰找不到比这更好为难他们的法子了。
“那小家主,我们回去吧。”阿狄很听玉兰的话,玉兰说什么他便行动什么,所以玉兰要说回去的时候,他听之任之,没有再鼓动玉兰。
玉家此次一来,没有为难竹深的任何一个百姓,离开时也一样,只是过桥出了竹深境内后,遇见了早已等候多时,从凉川赶来的辰端。
“玉公子,能够借一步说话?”辰端笑眯眯的看着玉兰。
千里海感受到曲七彻底的从自己身旁离开,双手重获自由后反而更是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却还是先是去碰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耳廓,那里有了一处小缺口。
“千里家主。”千里海听见曲七对千里樟说,“千里海是我的杀父仇人,可是任由我处置?”
千里樟道,“是的。”
曲七笑,“我要回去为家父守孝三年,以祭在天之灵,在这期间,就劳烦千里家主好好看管他了。三年后我亲自前来提人,我只要活人,若千里海病死或者畏罪自戕,我定不会放过整个千里家,此生与千里氏水火不容,只要千里氏活着一天,我便赶尽杀绝。”
千里樟站在竹林间,一身白衣道貌岸然,“依曲家。”
曲七一走出祠堂,吴酽白马上跟去他身边。
“公子……要回去了吗?”
“玉兰已经走了?”曲七问他。
“是的,公子。”
曲七从千里樟面前走过,刚走出两步,就回头对千里樟道,“没想到千里家主是如此狠心之人。”
千里樟自己也知道何处狠心,今日又一次将大义灭亲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有回应曲七,曲七笑他,转身继续向外走。
“你留下。”曲七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吴酽白,突然道。
“是……啊?”吴酽白傻眼的看着曲七,不相信这是曲七给他说的话,却还是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好好待在千里家,看好千里家二少爷。”曲七留下这句话就和其他弟子一起离开,当真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吴酽白来不及反应,刚要追上去,就有一个弟子折回,吴酽白以为是曲七和他开玩笑,正又欣喜,那弟子将他手中的盒子拿走后扬长而去。
“……”吴酽白站在萧瑟的竹林,想要追上去又有些不敢,其实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听话又服从,可能有总是被抛弃的缘故,他才会变得这样唯命是从。
千里樟看着千里海的背影许久,他当了这一次严厉狠决的父亲,以后便也会和今日如此。
他可以为了千里习放弃千里海,却又不能因为千里海而赔进整个千里家。曲氏家族本就壮大,并且曲七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若是此时真决心动手处置了千里海,恐怕活过来的千里习也是无路可退,倒不如多留千里海时日,反正曲七不肯杀了他,就先利用他去消除曲家的仇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等得起。
吴酽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曲七带着人离开已经没了影。他现在别说身无分文了,这条命也已经是吊在悬上,他先是心惊胆战的看一眼千里樟,千里樟也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就走了。
吴酽白算是明白了,曲七把自己留在这里送命,美名其约让他看好千里海,实则就是看他不会武功,造不成任何威胁,就算是在死在千里家了也没关系。
他打量四周,觉得自己待在这里还不如逃了先,结果刚转身就看见百里川。
百里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在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出现,额头的伤也消失不见了,不知是用什么掩盖了,经过吴酽白时,吴酽白下意识的先护住了头,结果百里川无视他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吴酽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百里川在进入祠堂前还是昂首阔步,一跨进祠堂又仿佛是中了什么招数,那双腿一下子就变得一瘸一拐不灵活起来了。
千里海跪的有些双腿发麻,想干脆躺下了,也不想去哪儿了。
“千里。”
千里海一听见百里川的声音,整个人都如同复苏,刚要取下脸上的白布,就被抱住。
百里川这样沉默的抱着他许久,这也仅仅是百里川第二次抱他,千里海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样的百里川,却意外的觉得被这样抱着也挺不错的。
百里川第一时间看见了他耳朵的伤,却也没问出口,放开千里海后,反而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千里海解下白布,睁眼看着百里川。
千里海能猜到,为何今日曲家会如此及时的赶到,也只能是百里川为了救他去找的曲七,眼下也只有百里川能够想到曲七还能救他。
“百里,对不起。”
百里川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还有些不适应这样,“我只是还没想好你死后,我要去哪里。”
千里海有些苦涩的笑道,“这样很为难百里吧。”
“也不算吧。”
其实千里海很心疼百里川,因为知道百里川从小孤苦无依,便想尽量的照顾他,可是每次都反过来,他曾一直渴望父亲的关心和疼爱,这样的感情也寄托在了百里川身上,希望他能早日回家。
“其实我今日,”千里海朝祠堂外看去,刚好看见吴酽白,没想到还会有一个陌生的人站在外面,愣了一下,没再继续说。
“今日什么?”百里川问他。
“没什么。”千里海道,“只是觉得,他们总要死了的人复活,又要活着的人去死,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不得不接受的。”
“现在不也没事了吗?”
“百里,我活着的日子不会再好过了。”千里海还是没忍住又去看了一眼吴酽白,终于还是问出口,“那位公子是谁?”
百里川的视线也没看向吴酽白,而是又看了一眼千里海耳朵的伤,“曲家的,吴酽白,曲七让他留下了。”
千里海不知为何有些失落,百里川扶他站起来,他也因为双腿发麻摔了一跤,但是百里川也没扶住他,和他一起摔倒了。
“百里?”千里海皱眉,先在地上坐下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能把曲七叫来,肯定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没什么。”百里川回避他的问题,又要将他扶起来,千里海看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大腿,似乎是在借力。
“你的腿怎么了?”千里海一直盯着他的双腿,百里川的语气中难得无奈起来,“能先回房吗?”
千里海勉强站起来,等自己的双腿也有了反应之后,反过去扶住了百里川的胳膊。
吴酽白站在门外看见他们要出来,下意识的反应又是逃,可刚走出两步就停下来了,他在想自己还能去哪儿。
千里海再次注意到他了,与吴酽白对视。
这是杀了曲家主的千里海?吴酽白出奇的没有闪躲对方的眼神。吴酽白心中还有不解,并且在看见千里海本人的时候更是想不明白了。如果和他对视的是百里川的话,他早就被对方眼中的凶悍吓得发抖了。
“千里家有很多空置的房间,我……”千里海本想亲自带他去,可是一想到自己身份敏感,住了嘴。
“跟上吧。”百里川接下了他的话。
吴酽白没敢吱声,一看见百里川,就把头低了下去,他们也没再理他,自己默默地跟在了身后。
千里海扶着百里川慢悠悠的一步步走,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背。说到底,还是那曲家的公子宁可相信自己看见的,也不愿承认千里家的二少爷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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