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长笔由六个人扶住,为了确保能够成功请到笔仙,这次还是由吕弘文开口说出颂词,可他张了张嘴,喉头发紧,好半天才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念出了颂词。
“笔仙,呜,笔仙,汝乃,汝,吾之前世,前世……,前世之语,皆可断言。”
他磕磕巴巴地说完。
吴学民皱眉,虽说心有不满,但这次谁也没有这个胆子乱说话。
“笔仙,吾乃汝之今生,今生若要续缘,便落于笔尖,画圆讼缘。”
吴学民的声音虽然发颤,但到底是将那仪式前就熟读了几十遍的话顺利地念了出来。
长笔没有反应。
吴学民本就糟糕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水,他的肩膀往边上撞了撞,吕弘文接收到原先说好的信号,却是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勉强张开了发干的嘴唇。
颂词再次磕磕巴巴地念完,一遍又一遍,直到豆大的烛光终于大发慈悲地晃了晃。
刚念完颂词的吴学民肉眼可见地抖了下,随后,那长笔终于如他所愿地带动着所有人轻扶着的手在白纸上兜了一圈。
陈守正注意到那笔尖带出来的些许腥臭的墨汁,皱眉,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面前变故突发。
“嗬!”
“啊!”
那长笔画出来的圆刚合上,便突然朝上一抬,所有人吃了一惊,想到上次长笔抬起带来的可怕后果,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得前倾,想要抓紧那长笔。
可除了抓在最上面的吴学民和吕弘文,握着下方的人即使立刻做出了反应,终究还是让那长笔从指尖溜了出去。
吴学民眼睛都赤红了,吐出的呼吸粗重,另一只手本能地也要前伸去抓那长笔,却见那长笔的力道骤然加大,对准了在场最渴望它的人。
“啊——!”
吕弘文愣愣地握着长笔的一头,鲜血喷溅在他脸上,还带着温热的滑腻质感。
长笔骤然转向,直接捅向了吕弘文身边的吴学民,长笔的半截身子都捅进了吴学民的右眼里,两人的手还握在长笔上,看着就像人类互相残杀的丑陋画面。
吕弘文感觉得到长笔带动着他的手继续往那黏腻的眼眶中钻,指尖像是摸到了吞噬他理智的沼泽,让他身体僵硬,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吴学民的惨叫声嘶哑而尖利。
陈守正直接扑了过去,一脚踩在圆桌上,一只手攥住吕弘文的胳膊,将他抖如筛糠的手拉了下来,免得对这伤口造成更大的伤害,随即握住湿滑的笔身,感觉到长笔如同游蛇般试图继续往里钻,几乎没有思考的空隙,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抓着吴学民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推。
“噗。”
细微的剥离声在这片混乱中几不可闻。
陈守正握着满是鲜血的长笔半跪在圆桌上,看着吴学民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惨叫,竟是有些回不来神。
仆人们都缩在了角落,捂住嘴巴极力抑制自己喉间惊恐的尖叫和呜咽,没人敢上前搭手,更不必提近距离受到冲击的少爷们了。
“阿正,下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面色发白的陈书泽。
他看着陈守正半跪在圆桌上的身影,竟有种对方跪在献祭台上的错觉,见陈守正一时没有反应,他上前直接从后搂抱住了陈守正腰身,将他往后拽。
陈守正这才感觉发僵的身子恢复了血液流通:“我没事。”
他看着刚刚还如同活物般的长笔,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将它折断,即使觉得恶心,还是暂时紧抓在手里。
“他的伤口需要处理。”
吴学民的翻滚挣扎已经微弱下来了,只有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不时从他满是鲜血的面部溢出来。
陈书泽声音很轻:“书斋里没有草药。”
他们原先预备带大夫一同上京,准备的草药自然也不在这里,甚至于一些贵重不便搬动的东西都还留在各自的府宅里,本该是今日启程时由各自家中的仆人搬到车上与他们汇合,可像现在书斋里出不去,外头的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
咏诗阁里一时之间只有吴学民痛苦的呻吟声和几人控制不住泄露出来的呜咽声。
陈守正沉默片刻,还是拍了拍陈书泽抱着他腰的手:“我看看他。要是血止不住,用些灶灰也行。”这是农村的土法。
虽然不清楚能不能起效,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这人死去。
看原先长笔捅进去的长度,这已经不单单是损失一只眼睛的事情了。
陈书泽的脸贴着陈守正宽厚的背脊,感觉到心里强烈的不安感,这种不安在他心口处涌动着,隐隐约约和陈守正的心跳共鸣,在翻涌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
陈书泽转头将脸埋在陈守正背上,呼吸间都是陈守正沐浴后清爽干净的皂角味,还有笼在清爽背后独属于陈守正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汲取这温热躯体的每一寸热度。
“别靠太近。”
陈书泽终究还是妥协了。
吴学民最后还是由仆人们帮忙抬到了方亭阁。
陈守正教他们用灶灰暂时给吴学民止血,其余的,就只能等离开书斋后处理了。
众人聚集在方亭阁外堂里,见到陈守正和陈书泽出来,董仲邈终于忍不住开口:“学民,还好吗?”
陈书泽冷冷道:“我们又不是大夫。他好还是不好,你之前不是看到了吗?”
在咏诗阁里个个恨不得离吴学民越远越好,现在倒是又有了那所剩不多的友谊了。
当然,那也可能只是兔死狐悲所挤出来的些许怜悯罢了。
吕弘文紧紧抓着自家小厮的胳膊,脸上鼻涕眼泪一起流,不时偏头抹在小厮胳膊上,又接着一抽抽地哭着。
沈云舟同样哭得满脸是泪,缩在一旁六神无主。
朱同轩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陈守正看:“现在怎么办?那只笔就这样收在匣子里没事吗?”
陈守正要开口,却被陈书泽交握的手轻轻一捏,又闭上了。
“不然你觉得怎样合适呢?”
那自然是将东西都烧了!
朱同轩想说,却又不敢说,更不敢带头做这件事情。
陈书泽又哪里不知道他们这群人的心思,大家都是利益至上的渣滓,谁又不知道谁?
“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只要能办成,我们自然是听你的。”
陈书泽的笑容弧度和往日里没什么区别,可朱同轩就是从他那笑里看出了对方的讥讽和嘲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才勉强压抑住了怒气,直接一摆手:“我没什么想法。”
不烧就不烧吧!反正怎样都还轮不到他!
“既然没旁的事情,那就早点睡吧。”
陈书泽声音平淡,转身就走。
其余人没理由拦,再加上昨晚周季和的死,现在让他们再凑到一起睡,更挑战他们脆弱的神经。
大家很快散了。
黑暗中,陈守正的声音轻缓,似乎带着无尽的耐心:“你生气了?”
陈书泽没有应声。
陈守正想了想:“下回我会注意的。”
当时他直接跳上圆桌的确是冒进了,但情况紧急,他身体的反应远远比大脑快得多,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更是做不到退缩了。
陈书泽依然没有回应。
陈守正沉默片刻,欺身向前,想将这个气鼓鼓的小可怜搂进怀里,却在刚伸出手的时候就停住了。
黑暗里,人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耳畔放缓的呼吸,被褥舒柔的质地,空气中略带清甜的熏香,唯独前方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之中的背影如何都看不清楚。
“怎么了?你不抱抱我吗?”
陈书泽的背影没有动弹,声音如同上好的绸缎,带着青年的清朗和诱人的磁性魅惑。
陈守正却是突然起身,张开柔软内里的怀抱变成了攻击性的钳制,他掐着那人的脖颈下压,膝盖压住被褥下的躯体,动作迅捷,如同跃起的虎豹,眨眼间就改变了两人的位置,强行将那背影的正面裸露在暗淡的烛火下。
“你……”
陈守正质问的话语一时卡在了喉头,明明他已经将人翻了个身,可如今见到的却还是陈书泽那熟悉的后背。
垂落的长发冰凉顺滑,蹭过他手臂的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陈守正愣怔了一瞬,又很快在烛火的哔波声响中露出愤怒的一面:“书泽人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手中钳制着脖颈的力道加重,他可不是吴学民那等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下的骨骼很快发出了让人牙酸的拧扭声响。
那道柔滑黏腻的声音继续从被长发遮蔽的位置发出来,声音不急不缓:“我就是书泽啊。哎,真是负心汉,你再看看我,再好好看看我……”
冰冷的发丝蹭过陈守正的脖颈,如同鬼魅的游蛇,越变越长,再像恋人的长臂般,勾着陈守正的脖颈向下压,被他钳在手中的脖子同时前伸,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试图与陈守正交颈亲密。
陈守正眼底泛起一层猩红,手中的力道加大,毫不犹豫地将那伸长的脖子拧断。
“咔。”
那几不可闻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却成了悚然的巨响。
那段脖子软趴趴地垂了下去,连带着那舞动的长发也顺着陈守正的脸侧滑落,层层浓密的发丝向后剥落,露出内里闭着双眼的熟悉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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