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民死了。
被褥因他痛苦的抓挠勾了丝,撕扯得不成样子,垫子枕头同样都是抓痕,连因翻动挣扎露出来的床板上都带上了血迹斑斑的深痕。
众人心情沉重,连朱同轩的气焰都在双重的打击下彻底被扑灭了。
“书泽,不是我们故意怀疑你。”董仲邈抹了把脸,圆胖的脸在这两日像是突然消瘦了下来,“昨晚的梦特别真实,而且,你也看到了,学民和季和的死除了精怪之外,没有别的解释。我……”
他一时哽咽。
陈书泽神色冷峻:“既然如此,我也可以说这是精怪作祟,目的是想让你们弄死我。谁也没规定死亡的次序是按照开口提问的顺序,不是吗?”吴学民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同轩在喉咙的痛楚中勉强扯了扯嘴角,原来辱骂的话语在对上陈守正时,又本能地进行了削减:“……那你要怎么解释你和阿正的关系?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正眼都没瞧过阿正,现在却是这番做派,我看你这次来书斋,变得最多!”
他的声音嘶哑尖利,难听极了。
在旁伺候的阿紫看着朱同轩的眼眸闪了闪,可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在心底翻滚的恐惧之中咽了回去。
陈守正看了朱同轩一眼,他脸上的怨恨和不甘还没来得及收敛,和陈守正的视线撞上了,很快被无措和哀怨代替了。
陈书泽蹙眉:“我和阿正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要真说起来,你干嘛总是咬着阿正不放?”
朱同轩脸色变了变:“我看不过眼不行吗?!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装出没兴趣的孤傲样!谁不知道你心机深沉!以为扮无辜就没人看出你在打什么算盘吗?!笔仙已经明明白白地把你点出来了!像你这种祸害就该去死!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这话一出,陈守正突然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陈书泽这次反应及时,立刻拉住了他:“阿正,别冲动。”
他算是听出了这群人的话外之意,看来有一点他是猜对了:“笔仙让你们杀了混在我们之中的狐狸?”
朱同轩气得再次抢答:“对!就是你!”
今日显得格外沉默的吕弘文突然抬起头来,用哀求的语气同陈书泽说道:“书泽,求你了,你自个儿找笔仙认错道歉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呜……”
吕弘文崩溃大哭,吴学民的惨死明显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吴学民临死前说的顺序问题,他说是他抢了他的活路,是他换了顺序……
董仲邈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弘文,你说老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把顺序改过来的?”
这话一出,方亭阁突兀地静了静,吕弘文红着眼睛看着他,抽噎了两声才回答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昨天基本都和你们在一起,我能做什么?”
缩在角落的沈云舟小声地问道:“那为什么先死的是吴学民,不是你?”
吕弘文带着哭腔大喊:“我怎么知道?!”
董仲邈见他这般做派,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可疑,以前的吕弘文有这么爱哭吗?
他以前不是最看不起哭哭啼啼的人吗?
“说起来,提出玩笔仙的人也是你。”董仲邈的话轻飘飘的,像是随口一提,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攻击性。
吕弘文这下也顾不上劝说陈书泽去找笔仙送死了,差点跳脚:“我说了,是季和让我带的头!我要是知道会这样,给我八百个胆子我都不敢这么做!”
朱同轩见矛头从陈书泽的身上挪开,也有些不满:“仲邈,现在笔仙是让我们找对它不敬的狐狸精,你咬着弘文不放做什么?”
吕弘文像是找到了靠山,抬起胳膊抹了把脸就直接站了起来:“就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胖子,我就发现这两天你总是说话怪里怪气的,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他说完,像是灵光一现般,又猛地拍了下桌子:“没错!季和死的时候你就睡在他旁边!你前阵子喝了酒不是还和季和吵过架吗?!就因为他取笑你吃得多像猪,你还差点动手呢!后来跟狗一样舔回来,我们取笑了你好几天,你们都还记得吧?!胖子心机最重了,而且昨天大家都去找出口,就你待在凉亭里什么都不做,还有心思喝茶吃糕点,云舟的脚也是在你旁边扭到的!该不会是你筹谋了这些事情吧?!”
吕弘文还是难得思路这般敏捷,说话和倒豆子似的,压根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董仲邈脸色阴沉下来:“你他爹的满嘴喷粪!是同轩说书泽变了,我才想起你这几天不对劲,你以前不是一直喊着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吗?那你最近这两天怎么一直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是沈云舟呢!”
被点到名的沈云舟僵了僵,低头擦了擦眼睛。
“再说了,我就是想杀周季和,我有这个能力一晚上的时间就把人大卸八块吗?!我有这个法术,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吕弘文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朱同轩,我可提醒你,你玩得花,爱同男人争风吃醋,我不管你,但你仔细想想,你现在可是排在吕弘文后头,吴学民的死你也看到了,他可是本来该排在第三位的。”
董仲邈的确是不负吕弘文那句心眼多,一字一句都踩着每个人的痛点说,这下连朱同轩都难掩狐疑地看着吕弘文。
吕弘文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条脱水的鱼似的,但这事关生死的时刻,他的思绪似乎也比往常要活跃许多,很快便找到了辩驳的地方:“按照问问题的顺序被笔仙盯上,这只是学民的猜测啊!而且,而且,昨天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学民不是还搞了个祭台祭拜笔仙吗?!就不能是他说的话激怒了笔仙吗?请笔仙那晚,他可是说了不少不敬的话!”
董仲邈讥笑一声,那刻意的笑容在他圆胖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滑稽:“你要这么说,怎么不提一提昨天祭拜时学民对你说的话?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说是你动的手脚!再说了,昨晚也是你动的手吧?!是你把笔捅进学民的眼睛里了,是不是?!”
“我没有!”
陈书泽沉默地看着他们狗咬狗,直到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中场休息时,他才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季和的尸体还在多宝阁吗?”
几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像是才发现这个狐狸精备选人还在这里似的,还是董仲邈清了清嗓子,回答了他的问题:“嗯,他的尸体太诡异了,没人敢碰。”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是季和呢?”
陈书泽那天和陈守正赶到时,所有人都已经撤出了多宝阁。
里头的情形如何,也是听其他人说的。
朱同轩要不是怕吕弘文当真会调换顺序,他肯定还是要咬死陈书泽的,闻言立刻找到机会,讥讽地回道:“不是季和又是谁?怎么?你这精怪终于要坦白了?”
陈书泽当他是空气,压根不理会他,还扣紧了陈守正的五指,好让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我记得年前来过一个杂技班子,里头便有活人分体之术。我们断定这一切和笔仙有关,也是因为季和的死状过于恐怖,非常人所为。那如果季和压根没死呢?”
董仲邈:“书泽,我知道你不愿意信这些鬼神之术,但书斋里被封的出口又该怎么解释呢?难道我们都中了药……?”
董仲邈话语一顿,竟是反过来被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给动摇了。
说实话,昨日那张将吴学民吓得半死的纸张也很拙劣,只需要趁着别人没注意,进咏诗阁里沾墨圈画便是,因为笔仙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随意靠近咏诗阁,这件事情每个人都能做到。
除了始终找不到踪影的出口,其他的事情的确都可能是人为。
不,不对,还有那场所有人都做的梦……
董仲邈焦虑得想吃东西,胃像是沉沉地坠着,感觉所有人在他眼里都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陈书泽却很淡定:“就算真的有精怪,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精怪所为吗?”
无法找到的出口和后院里被吃光的家禽倒是其次,只是这一夜之间被分尸的周季和与被捅伤眼睛的吴学民,吴学民被砸伤的头,吕弘文落水和沈云舟扭伤的脚,这前后的手笔反差太大,就像恶徒杀人与小孩子恶作剧般的强烈反差,总让陈书泽觉得违和。
就算真的存在精怪,难道就不会有人借着精怪的名义搅浑这滩水吗?
陈守正听得连连点头,那略显憨厚的动作和他先前突然暴起伤人的模样相差甚远。
朱同轩真是恨得滴血。
为什么偏偏是永远压他一头的陈书泽?
为什么一定只能是陈书泽?
“我准备去看看季和的尸体。你们最好跟我一起走一趟,我可不想又出什么变故,让有心人把局势搞得更混乱。”
陈书泽说着,突然看向朱同轩的方向,正好和朱同轩那含着恨意和哀怨的眼神撞上。
朱同轩立刻炸了:“你什么意思?!”
陈守正顺着陈书泽的视线望过去,却是注意到了朱同轩身后角落里的沈云舟。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可一对上陈守正的视线,便立刻垂下头去,存在感一如既往的微弱,却让陈守正不自觉的蹙眉。
他一皱眉头,朱同轩更是感觉酸涩难忍,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就大喊道:“你别以为我真怕了你!来人!来人!”
外头的仆从因为心里的恐惧都聚在一块,听到里头那嘶哑难听的尖叫,登时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互相看了看,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却迫于主子的威严,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赶。
他们一涌进去,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朱同轩边跳脚边喊:“给我打!打死不论!敢伤主,我就是打死了你,衙门也得替我主持公道!”
陈书泽冷脸:“你敢?”
陈守正低头看他,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朱同轩急促地喘息着,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狗男男浸猪笼!
让他永远看不见自己!
让他对自己无情!
“我有什么不敢!你们给我打,动手的每个人赏银二十两!”
本来犹犹豫豫的小厮们听到这个赏赐,立刻有意动者朝陈守正的位置走去。
反正打的是欺主的仆人,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小少爷。
陈书泽本想加码,可还没开口,便见陈守正主动迎了上去,他本该牵着陈守正的右手立刻感觉空落落的,连心都突兀地往下一坠。
这种感觉特别熟悉,像是曾经炙烤了他的心魂无数次,可在他的记忆里,他明明从未对旁人有过多余的感情才对。
为什么他会对这种即将失去的惶恐如此熟悉?
陈书泽没有时间细想,只这一愣神的功夫,陈守正已经和一群小厮打在一处了,但没等他担心,就见陈守正拳拳到肉,动作大开大合,甚至迎着别人的拳头过去。
可他一拳与别人一拳像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当他的拳头砸下去时,除了那人立刻高扬起来的惨叫外,那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让旁观的人都不由得一颤,更不用说他抬腿一踹,那人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擦着朱同轩的身侧撞在了墙角边上,顺着缩成一团的沈云舟软趴趴地倒下了。
战争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周围人都还在愣神,朝陈守正靠近的几个小厮就已经倒的倒,哀嚎的哀嚎,剩余几个反应不及的仆从见陈守正看过来,立刻齐刷刷地往后退让,全身的肢体都在极力表明自己的无辜。
“朱公子还有后招吗?要不要亲自上场和我打?”
朱同轩看着这个神色有些淡漠的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当陈守正那幽深的眸子望过来时,他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悸动,但他此刻的大脑的确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他是他的。
他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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