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山顶上立着一座小木屋,一座奇怪的小木屋。
在平整宽广的山顶上它是那么小,在美轮美奂的御宇殿后它又是那么简陋。
可是,就是这么个陋室却迎来了不少“贵客”。
汪管家,殷宴卿和佘恩倩都已站在这木屋前。
木屋的门敞着,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雪白的床沿边。
正是殷见殊。
佘恩倩从殷宴卿背上挣扎着跳下,匆匆道了谢,一蹦就跃进了屋内。
她依稀听到教主在问“……在哪里?”李承岳则答“不知道。”
至于问的是什么东西在哪里,却没听清。
因为她一进门,两人就不再言语,只齐齐盯着她。
视线急急掠过教主,她一心只看着父亲。他上身坐起,下半身掩在被中,面上略有倦容,精神尚佳,想是已无大碍。
李承岳也正上上下下打量佘恩倩,见她全须全尾,虽不如之前活泼,但眸光明亮,也放下心来。
两人都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同样濡湿的黑眼睛。
千言万语,担忧思念,无需道尽,都在这对视中。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
她瞥了一眼殷见殊,斟酌道:“我们想聊些私密的家事,不知教主能否给我们父女一些空间呢?”
她本不抱什么希望,想他必定要限制他们的交流。
谁知他只略微思索了一番,就点头同意了,大步出门去,竟还带上了门。
这恶人竟也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时候?
佘恩倩简直不能相信,只以为他必有什么阴谋。
李承岳也这般想,叫她在屋内四处检查一番。
佘恩倩上下左右都仔细检查了一番,这屋子不大,断无藏人的地方,又没有窗户,门已锁好,木头又厚,他们小声说话,外面是决计听不见的。
她只得猜测道:“这或许是因为他有求于我,想卖我个好。”
李承岳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点点头,对她招了招手,道:“恩倩,过来。”
这一声“恩倩”含着无限柔情与珍重,有多久没人这么唤她了?
她几乎要落泪,一下子便扑到他床前。
两人拉着手叙话,眼泛泪光,互相问了近来如何,身体可好等等。
闲话叙闭,心情平复了些,佘恩倩想到近日种种,重重疑云萦绕心头。
魔教究竟想要灵蛇契做什么?巴蛇究竟是否存在?她又是否真是蛇女的后裔……
要问的事情那么多,一时竟不知从何处问起。
她面上的踌躇之色瞒不过李承岳,他面色一肃,主动道:“恩倩,你可知什么是灵蛇契?魔教又为什么找上你?”
她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已知灵蛇契就是一种控制蛇的能力,但魔教究竟想做什么却还不知道。”
近来教中诸事,包括怎么成为圣女、学习武功等等,及之前从荷泽那听说的巴蛇、蛇仙、蛇女的传说,她都一并细细转述给他,又提及自己其实并无控蛇能力。
李承岳听完之后,叹道:“那个侍女说的不错,只是……这之后还发生了不少事……蛇女的后裔也早已失去了控蛇的能力。”
他的无限惋惜都叹在这些话中。
佘恩倩似也被感染,心情沉重起来,问道:“失去?如何失去的?”
李承岳却问道:“你还记得佘家的家规吗?”
怎会不记得?母亲已强调过无数次:佘家永不改姓。
“可是,”她疑惑道:“这两者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承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声音沉重,道:“这都是为了赎罪。”
一语惊起千层浪。
佘恩倩惊讶不已:“什么罪?要向谁赎罪?”
李承岳只缓缓说了两个字,佘恩倩却惊得跳了起来,喃喃道:“怎么可能?”
那两个字是“巴蛇”。
“巴蛇真的存在?!”
李承岳重重地点了点头,并讲了一个故事。
蛇女后裔的故事。
巴蛇为报蛇仙复活之恩,和蛇仙后人——蛇女约定,蛇族永远保护蛇女及其后裔。
时间流转,蛇女的后裔已不知繁衍了多少代。一个家族不可能永远鼎盛,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辉煌。
于是便有落魄的人,打起了坏主意,竟然以捕蛇为生。
蛇族并不伤害他们,他们却利用这好意谋害蛇族获利。
巴蛇震怒,中断了这人蛇永好的契约,并降下了灾难。
人们终于反省自己的错误,祈求重修旧好,发誓再也不会残害蛇族。而这佘姓也是为了以示对蛇族的尊重而改的。
巴蛇念着蛇仙的恩情,最后还是原谅了人。
可是,从此蛇女后裔却永远失去了控制群蛇的能力,只余百蛇不伤的能力。
说到这,李承岳握紧了她的手,道:“恩倩,你就是蛇女的后裔。”
佘恩倩心情复杂,回握住他的手都在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都是真的,这些传说竟然都是真的!
明明是人负了蛇的恩情,可万蛇窟它们终究还是救了她。
它们何其有情,可是人……
佘恩倩心中又感动又愧疚。
可是,佘恩倩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她们和巴蛇甚至结有仇怨,魔教必不可能用灵蛇契控制巴蛇,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圣女究竟又要做些什么?
她如此问了父亲。
李承岳沉默了片刻,却道:“世人只知蛇仙托孤,却不知道蛇仙还留下了一件仙家秘宝,正由巴蛇守护。”
仙人的宝物?!
它是什么?它能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还是白日飞升,亦或独步天下?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佘恩倩咽了咽口水,艰涩道:“那便是教主的目的吗?”
李承岳面色沉重,道:“方才殷教主便是要问我巴蛇所在。秘宝之事,他或许并不确定,但巴蛇他却势在必得。”
说到这里,李承岳也觉得奇怪,“巴蛇、蛇仙、仙宝,本是你们佘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世间不过流传些似是而非的传说,他却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如此笃定,十年来不懈追求。”
佘恩倩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母亲会不会认识教主?”
李承岳沉思半晌,迟疑道:“他十年前还不是教主,这些年我们深居简出,也从未听她提起过,想来应当是不认识。不过也或许,他曾经见过渺渺驱散蛇群。”
对于殷见殊究竟为何这么执着,又是否见过佘灵渺,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却并非眼下最要紧的事。
最要紧的是让佘恩倩逃离这魔窟。
灵蛇教之所以被称作魔教,都因为它早先是个邪教,弄出了诸如血祭、**等骇人事件。虽然那都是老教主时期的事,老教主也早已自取灭亡了。不过现在的灵蛇教依然不改狠辣手段,又收容了不少奸恶之徒,风评也没好上多少。
或许出于某些目的魔教要拉拢她,不会对她施展那些腌臜手段,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为了将女儿送出魔教,他冥思苦想,终是想出了个主意。
他一遍遍描摹佘恩倩的面孔,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只看得佘恩倩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李承岳笑了笑,那笑又温柔又悲伤,就好像晕红的夕阳。
佘恩倩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承岳却笑道:“你长得多像渺渺啊,不太像我。真好。”
原来他是想母亲了,佘恩倩心下微松,也怀念起母亲来,却还是打起精神,劝慰父亲:“大家都说我的眼睛很像父亲呢。”
闻言,李承岳看向了佘恩倩的眼睛,那双杏眼确实像他,却只是形似。那种温和、坚定的眼神,却和佘灵渺如出一辙。
这样很好。
他不由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佘恩倩的手背,郑重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好。”
佘恩倩点点头,凝神细听。
李承岳道:“殷教主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的人。他把持我的性命,又授你圣女之位,你说的教你武功的左护法,或许也是他的美人计。这一切,不过是要恩威并施,要你为他去蛇之圣地盗取仙人遗物。”
佘恩倩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目的竟这么大,为了这样的目的甚至不动声色地布局了如此之久?
她忍不住问道:“他若要盗取秘宝,现下便可胁迫我去。可之前我问他,他却说时机未到,这是为何?”
李承岳道:“这只因为他不知道巴蛇就在巴人河的源头,那里便是蛇族圣地。”
“什么?”佘恩倩惊讶不已,巴人河发源于武陵山脉和大巴山余脉交界的高山深谷中,离她家不过百里远,竟在这么近的地方?!
可细细想来,佘恩倩又觉得不对,问道:“那峡谷虽深长,可像巴蛇那么大的蛇只怕也是藏不住的啊。”
李承岳却道:“是啊,若按传说,确实藏不下。我本也以为巴蛇并不存在,可渺渺却说,真正的巴蛇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听了这话,佘恩倩的疑问脱口而出:“母亲见过巴蛇?”
李承岳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不,这是佘家传下来的秘密。你们家和巴蛇已有了嫌隙,岂会心平气和地见面?”
佘恩倩一想也是。她就不愿意和讨厌的人见面,像巴蛇那样传说中的存在,若不想见一个人想来也是简单的。
于是她便点点头。
李承岳松了口气,接着道:“魔教加派了往西南的人手,我的踪迹也是因此才败露,他们找到圣地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圣地群蛇环绕,兼有巴蛇镇守,寻常人进去不得。唯有灵蛇契百蛇不侵,届时他一定要你进去盗宝。”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只是他却不知,也未必信,佘家早已背负了蛇族的恩情。如若盗宝一定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你一定不能去。”
他的叮嘱情真意切,又一次强调道:“若他要你去盗宝,你千万不要去。”
一面说,一面却拉过了佘恩倩的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佘恩倩暗自心惊,明明已检查过无人偷听,父亲竟还谨慎至此。
当下细细感受:横竖横撇点,撇横竖钩捺捺……
共写了五个字:“去”、“勿”、“回”、“勿”、“念”。
去,勿回勿念。
写完,李承岳定定地看着她。
她一面说着“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擅自进去。”一面看着他眼睛点了点头。
两人都明了对方的意思。
佘恩倩觉得他口中所说和手上所写互有矛盾,必有深意,当下却不能问也不便想,只好顺着他的话演下去,道:“只是,如果教主非要我去,怎么好拒绝?或者他知晓灵蛇契已不能如他所想助他夺宝,一怒之下要杀了我们,又如何是好?”
李承岳愁眉不展,叹道:“他已筹谋十年,就算知道灵蛇契没那么有用,也必然要你前去一试。为今之际,只有练好武功,方有机会自蛇族脱身。你日后更要勤加练习。”
说起武功,佘恩倩正有许多不解,第一条就是怎么感知内力,便问了他。
李承岳虽奇怪她怎练了《太和经》那样无甚特殊也无甚威力的功法,但想她性情平和,不爱逞凶斗勇,倒也合适,也就没说什么。
只是关于内力一事,他苦笑道:“可惜我武功已废,不然用内力引导你,事半功倍,可节省不少时间。”
“什么?”佘恩倩惊怒交加,“是教主干的吗?他怎么能!”
李承岳却摇了摇头,道:“并非是他。”至于是谁却不愿细说,只道:“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重要的是当下。”
“可是,”佘恩倩不愿放弃希望,道:“就没有恢复的办法吗?”
李承岳还是摇头,道:“我丹田已毁,断无恢复的希望,不必在此浪费时间。我只希望你能勤学苦练,早日脱身。”
佘恩倩怎可能不管他,蹙眉道:“可是……”
李承岳却不让她说了,道:“你的性子正适合练那《太和经》,修习内力,戒急戒躁,且先慢慢练着,细细体悟。不要随意找人帮你,要是这人没一定境界,控制不好,内力在你经脉逆行,倒害了你。即使有能力,要是存心动手脚,更是后患无穷。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么?”
佘恩倩点点头,却还是放不下他,道:“父亲你……”
李承岳忙摇手道:“不必管我。你再重复一遍我叮嘱你的事。”
佘恩倩两次说话,都被他打断,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拗不过他,只能依言重复了一遍绝不去蛇之圣地,勤练武功,不随意相信他人云云。
李承岳瞧着她说,不知怎得想起了她牙牙学语那会儿,也不过才一岁多点,小小的一团,怎么现在就这么大了呢?时间过得多快啊。
听她说完,确认没有遗漏了,李承岳狠下心道:“你走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父亲?”佘恩倩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承岳偏过头,道:“我这里没什么好挂念的。为了我们都好,日后莫要再来了,只专心做你的事便是。”
佘恩倩自是不依,可他铁了心地不再理她,也不言语,佘恩倩无法。
她想,他就算不许,腿在她自个儿身上,还真能被他管住不成?
一赌气就真的要走了,却是一步三回头地走,看他会不会忍不住看她。
可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过她。
直到她走出了门,阳光短暂地照进了这屋内,又伴着吱呀一声迅速褪去,只留下一室阴影。
李承岳沉默地坐在这阴影中。
很久,很久,才转过头,看着那扇厚厚的木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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