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了十六岁那年的夏夜。
长信殿里灯光荡漾,幽香满溢。
他陪着母妃在偏殿的黄花梨木案上下棋。
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叫,短促得仿佛幻觉。
然后母妃的贴身宫女荣儿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娘娘、殿下快走,有人要杀你们!”
“是谁?!”傅时清自认他们母子一直与世无争,从未得罪过任何人,怎么会有人要杀了他们。
母妃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拉住荣儿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十几个人,都带着刀剑,看着像训练过的杀手。”荣儿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们已经杀了好几个宫人了……”
“本宫知道了,你赶紧躲起来,别被他们发现了。”母妃安抚完荣儿,便拉着他去了里面的寝室。
“母妃,你也赶紧躲起来,我去叫些侍卫过来。”
“来不及了。”母妃一边说一边将床褥掀开,“清儿,这床板下可以藏一个人,你赶紧进去,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
“那你呢?”傅时清抬头担忧地看向她,“你怎么办?”
然而外面的混乱声已经越来越近。
母妃不容抗拒地将他推到床榻处,“清儿,你快进去。母妃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然后他便被关在了逼仄的黑暗中。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到宫人的尖叫求饶声,听到桌椅碰撞的声音,听到长剑刺破血肉的声音。
可他答应过母妃不能出声,所以只能死死抓着掌心,一直抓到血肉模糊。
后来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他茫然地坐着,透过床板间的缝隙看到了满目的血腥。
再后来床板被掀开,他就看到了彼时还陌生的顾丞衍。
一袭墨衣,俊美而冰冷。
他还未搞清楚状况,便看到顾丞衍身后的男人突然拔剑向他砍去,他想也未想便帮他挡了那一剑。
顾丞衍很快将那个男人反杀,然后他俯身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傅时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才知道顾丞衍是奉父皇之命来平息这场宫乱的。
父皇体恤他的丧母之痛,恩准了顾丞衍将他带回宣明殿教养。
从此宣明殿就成了他的家,直到弱冠之年父皇才让他搬到清王府。
半个月后,大理寺终于查出了幕后凶手,竟是和容妃交好的殷惠妃,因为妒忌容妃得宠而暗中安排杀手屠戮了长信殿。
最后殷惠妃被赐鸩酒,五皇子傅时洛也被流放南疆,本在朝中鼎盛的殷家势力就此没落。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杏黄色的床帐。
“你醒了。”耳边传来顾丞衍有些沙哑的声音。
傅时清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床上,他微微转身,面朝向他,“……你又一夜没睡?”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胡茬都冒出来了。
顾丞衍顺势抓住他的手在唇边轻吻,眼里的笑意满是无奈,“你要是再这样吓我一次,我肯定会英年早逝的。”
听到他咒自己,傅时清赶紧捂住他的嘴,“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被他骂了,顾丞衍却是笑意更深。
傅时清白了他一眼,躺回去继续看着床顶发呆,“……你说父皇为什么要封了长信殿,还不准我再提当年的事?难道凶手并不是殷惠妃?我到底怎样才能找到真相……”
“别急,总会找到的。”顾丞衍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将外袍穿好,“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病,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见他要走,傅时清忙伸手扯住他的腰封,“天还没亮,你就别去吵醒太医了。”
“而且没用的。”他停顿了几秒,“……我这是心病。”
顾丞衍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半晌他才转身半跪到床边,“那怎么办?”
他很少露出这样无力而苍白的笑。
傅时清总觉得他无所不能,却差点忘了他不过比自己年长四岁。
“你……抱抱我就好了。”
那时候满目血腥,整个世界只剩下黑暗,就是因为有他抱着,才没有那么冷。
天亮后,即使顾丞衍不同意,傅时清还是去了文渊阁。
有了目的,折磨便不再是折磨。
然而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因为存放着重要档案,文渊阁的第三层是落锁的,没有御赐的钥匙根本进不去。
果然路漫漫其修远兮,傅时清无奈之下只好掏出早上顾丞衍给他准备的一袋栗子剥了起来。
温昀比昨天要来得晚一些,而且很难得地主动开了口:“梁国派使者来求和了。”
“父皇同意了?”傅时清眉头微折,也没有深究他为何要告诉自己。
“陛下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让那使者暂时留在帝都。”
“如果是诚心求和倒也没什么,毕竟年年征战受苦的只有百姓。”傅时清剥栗子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怕只怕是借求和而谋他利。”
温昀逼迫自己不要太在意他那满桌子的栗子壳,“臣更怕陛下昏庸,为奸人所惑。”
见他直言元帝昏庸,傅时清不由眯了眯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又轻哼了一声,“昨天还说自己不会乱说话。”
“臣也说过,臣只是实话实说。”温昀仍是一脸坦然。
傅时清唇角不由扯出一丝玩味,“既然觉得天子无道,为何不去进谏,到了父皇面前还不是一味奉承?”
“臣从不做无用功。已经漏了的船怎么修补都会沉水,不如换一条新的。”
“你可知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傅时清撑着书案从对面俯下身来,“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温昀看着他突然逼近的眼睛,神色却仍是波澜不惊,“无此心者听不懂臣之所言,听得懂的必定是与臣志同道合者。”
“……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个只听圣言的书呆子。”傅时清退回自己的位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温昀没被他的逼视威慑,反而被他带笑的打量看得不自在起来。
他刚想转身找本书看看,就被傅时清抬手捂住了口鼻。
唇上微热的温度让他脑中一瞬间有些空白。
直到看见空气里突然弥漫的白烟,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放了迷烟。
傅时清用眼神向他指了指桌上还没吃完的栗子,又瞟了瞟门口。
他会意,小心地把圆滚滚的栗子倒到了门口的地上。
而门外以为已经把人晕倒的两个黑衣人肆无忌惮地推门而入。
然后便狠狠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傅时清赶紧上前用膝盖把其中一个压制在地,“大白天穿什么夜行衣?”他说着扯下黑衣人的蒙面,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断续道:“是……是……”结果还没说完就断了气。
“竟然咬舌自尽。”
傅时清掰开他流着血的嘴巴看了看,转头正要让温昀去叫侍卫,就看到他身后另一个被忽视的黑衣人突然拔剑挥了过去。
他立即抬手接住剑刃,并顺势起身推开温昀,向黑衣人一脚踹了过去。
黑衣人顿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傅时清稳了稳身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脚力竟如此强大。
“你的手在流血。”温昀见他面色复杂,不冷不淡地提醒道。
傅时清低头便看到了满手的鲜血,顿时有些窒息,他慌忙扯过眼前的白锦覆盖住。
怎么说也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温昀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摆,半晌才迟疑地问道:“殿下……怕血?”
似乎自己给了自己肯定,他捡起地上的剑划破衣角,仔细为他包扎起来。
傅时清很快便缓过了神,他收回手,无意间瞥见温昀腰间沉甸甸的荷包,不由轻笑道:“这是给猫的,还是给我的?”
“……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谁要杀你。”
“这个自然要查。”傅时清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禀报父皇行刺之事,好借机免除文渊阁授课,那样我们就不用在这里浪费光阴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右手,知道肯定是逃不过被顾丞衍知道了。不由怜悯地拍拍温昀的肩,“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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