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清觉得这几日有些怪异，顾丞衍已经许久没来看他了，吃完就跑也太不厚道了。
反而是之前对他一直不屑一顾的温昀突然三天两头造访起了他一穷二白的清王府。
这日，他闲来无事在院中练剑。
正是暮秋时节，落英缤纷，泛黄的银杏叶随着剑气翻飞若蝶。
“殿下，温御史又来拜访了。”守门的侍卫不胜其烦地跑过来禀报。
“他要是手里还拿着书，就说本王不在。”
小侍卫犹豫道：“御史大人手里拿的是……饭盒。”
“……那放他进来吧。”
很快，温昀便一袭月白轻袍提着三层式漆金描团花饭盒走了过来。
傅时清一个利落的收剑，笑着冲他挑了挑眉，“你倒是知道投本王所好。”
温昀坐到一边的石桌旁，放下饭盒，不冷不淡道：“这不是白吃的，殿下得认真听臣说完话。”
“那你说，本王听着。”傅时清忙放下剑，站到他身边，扮作乖巧学生模样。
“殿下觉得我大泽现状如何？”
“呃……国泰民安啊。”
温昀一时不知是该责备他的不知人间疾苦还是该嘲讽他的天真，“若真的国泰民安，那沐州灾荒为何迟迟得不到救济，渠城百口冤案为何无人洗雪，梁国又为何敢屡屡侵犯我国边境……殿下看到的不过是皇室粉饰的太平。”
傅时清被问得默然，这两年他虽然带着威勇军杀敌无数，但确实没怎么关心过百姓到底过得怎么样。
温昀大概看出他良心有点痛了，语气也稍稍温和了些，“殿下身处高位，享受锦衣玉食的同时，是不是也该想想那些可能连温饱都不能满足的平民百姓？”
“可是治理国家的是父皇，将来继承皇位的是太子，本王能做的也就上阵杀敌了。”傅时清有些无奈地抚上流云剑的剑身。
“殿下能做的远远不只这些，只看殿下愿不愿意罢了。”
傅时清看着他眼中的意味深长，半晌方轻笑道：“你这是在教唆本王篡位。”下一刻，手里的长剑便直刺了过去，堪堪落在离他的脸不到半寸的地方。
温昀却没有避让，任由锋利的剑尖在他的左颊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痕，“皇位本就该由贤能者居之，殿下不去取代也迟早会被他人取代。”
“那为什么是本王？你不是觉得本王孺子不可教吗？”流云剑轻易就挑起了他的下颌。
逼得温昀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殿下并非天生纨绔，只是被误了几年罢了。臣选择殿下自然是因为殿下值得。”
感觉到下颌的剑微微有些松动，他又道：“殿下若不信任微臣，不如就把这当作一场交易，微臣帮殿下查出当年长信殿血案的真相，而殿下还大泽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你这人总是直白得让人头疼，却又坦城得让人无法反驳。”傅时清缓缓收回剑，他承认他有些动摇了。
见他松口，温昀一脸平静地将饭盒推至他面前，“殿下可以吃了。”
傅时清坐下打开，第一层是如意糕；第二层是椰丝卷，第三层是青梅羹。
他拿起一块如意糕，轻轻咬了一口，柔软细滑，不由满足地笑了笑，“这些都是你做的？你的夫人可真有口福。”
温昀愣了愣，“微臣尚未娶妻。”
傅时清颇有些意外，“正常男儿像你这般年纪孩子都好几岁了吧。”
“难道殿下不是正常男儿？”
“咳咳……咳咳……”傅时清心虚得差点没被噎死。
温昀见他咳得面色带粉，双眸含水，鬼使神差地起身给他拍了拍背。
傅时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身后突然传来顾丞衍幽幽带笑的声音，“四弟和温御史这是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温昀，却感觉背后的力度加重了一些，似乎在暗示他别动。
“殿下刚刚被糕点呛到了，臣只是帮忙顺顺气而已。”温昀不冷不淡地回道。
难得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顾丞衍说话。
傅时清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然后抑制不住地又咳嗽了起来。
顾丞衍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青瓷杯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四弟这是吃个东西都不让我们做哥哥的省心啊。”
“……皇兄言重了。”傅时清终于顺下那一口气，继续品尝起手中的糕点。
顾丞衍坐到他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陛下答应梁国的求和了。”
“条件呢？”
“和亲。”
“和谁的亲？”
“明日梁国太子萧遇会来我们大泽呆一段时日，亲自挑选太子妃。”
傅时清闻言眉头微蹙，“他们梁国求的和，凭什么要我大泽女子远嫁？”
“这就要问你父皇了。”顾丞衍轻笑着搁下茶盏。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听着的温昀适时打断了他们，“两位殿下既然有国事要商，微臣就不打扰了。”
傅时清也没阻拦，只笑道：“你说的交易本王会好好考虑的。还有这点心不错，下次记得多带点。”
直到温昀走远，顾丞衍才认真打量起这摆了半桌子的美味，“时清，你什么时候跟温昀关系这么好了？”
“皇兄怎么不叫我四弟了？”傅时清故作惊讶，这人私底下什么禽兽的事都做了，人前却偏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如果这注定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当年他又何必诱哄还懵懂的自己。
顾丞衍愣了愣，半晌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这是……生气了？”
“怎么会。”傅时清拨开他的手，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糕屑，“只是觉得我以后还是住在清王府比较合适。”
“你再说一遍。”
“我说——”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用力压在了石桌上，顾丞衍俯身看着他，眼里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乖乖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他承认自己太过自私，可他并不后悔。
傅时清被他看得气势全无，刚想开口回答又被用力堵住了嘴。
对方湿热的唇舌比以往要疯狂很多，不停地纠缠吮吸，仿佛想急切证明些什么。
等终于有机会喘上一口气，傅时清忙将他推开一些，“你别动不动就发疯……我问你，你希望我成为大泽未来的天子吗？”
顾丞衍眼中的清明渐渐恢复，他认真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只要你想，有何不可。”
“到时候我的权势会比你大，你就不怕――”
“怕什么？”顾丞衍打断他，笑得轻狂，“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的人都是我的。”
在傅时清发飙前，他已迅速起身，换了一副正经模样，“这便是温昀和你的交易吧，他倒是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你当心点。”
傅时清还在因为他的上一句话羞恼，闻言有些没好气地坐起身来，“反正比你简单。”
顾丞衍也未反驳，只低头专注地给他调整压歪的发冠，“文渊阁要杀你的人是傅时溟，不过他背后还有人。你只管继续查找长信殿的真相，这人我来处理。”
“嗯。”傅时清闷闷地应了一声，一边欺负他，一边又对他极好，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世间最难看懂的大概就是人心了，包括他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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