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的河雾仿佛有了实体,缠绕着码头上零星的火把光芒,将其晕染成一团团诡谲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腐烂水草的恶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伺的压抑感。
黎清浅、骆临风,带着两名精挑细选、气息沉稳的骆家护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码头后方那片荒废的仓库区。
脚下的泥土湿滑粘腻,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黎清浅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不系舟”剑柄上,剑鞘传来的冰凉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骆临风紧跟在她身侧,平日里摇惯了折扇的手,此刻收起了折扇,紧紧握着一柄挂在腰间的精钢短剑,他不得不承认,这阴森的环境,让他这练了十几年武艺的人也心里发毛。
“这鬼地方,比听说书的讲那兰若寺还邪门。”骆临风压低声音,试图用说话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寂静带来的压力。他此刻倒有些庆幸黎清浅在身边,她那异常的冷静,像是一块定心石。
“噤声。”黎清浅头也没回,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听。”
众人立刻屏息。除了河风的呜咽和远处微弱的浪涛声,芦苇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女子低泣,又像是某种小兽受伤后的哀鸣,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一名护卫在前方小心地拨开及腰的枯黄芦苇,忽然蹲下身,打了个手势。“这里有路,被人踩出来的,很隐蔽。”
那是一条几乎被芦苇完全掩盖的小径。泥泞的地面上,清晰地印着几种痕迹——那种前掌深陷、后跟浅淡的特殊脚印,以及更多、更密集的怪异的三趾爪印,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在朦胧的夜色下,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爪印……”骆临风感觉自己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握着短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这绝非他认知中任何野兽的足迹。
黎清浅蹲下身,指尖虚拂过爪印的边缘,眉头紧锁:“不像寻常野兽,这形状……太规整了。但若是人为,为何要弄出这种东西?” 她心中也升起浓浓的疑虑,那隐约的呜咽声和这诡异的爪印,让“鬼船索魂”的传闻似乎不再是空穴来风。
他们顺着小径,愈发深入。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鱼腥、桐油和腐朽水草的怪味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作呕。骆临风忍不住用空着的手掩住了口鼻。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护卫猛地停下,低喝一声:“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心脏几乎骤停。只见前方浓雾与芦苇的交界处,一个模糊的、飘忽的白色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移动轨迹诡谲莫测,伴随着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幽怨的啜泣!
“鬼……鬼火!不,是鬼影!”年纪稍轻的护卫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煞白。
骆临风也是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黎清浅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短剑横在胸前,厉声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覺的保护。他习武多年,面对有形之敌从不畏惧,可这虚无缥缈、来去无踪的影子,却让他一身武艺有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清浅。
那白色影子又在不远处另一簇芦苇后晃了一下,呜咽声变得凄厉起来,仿佛近在耳边。
黎清浅被骆临风宽阔的肩膀完全挡住,先是一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紧张。她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片刻的心安,但更多的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决断,自己不能慌。
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目光越过骆临风的肩头,努力追踪那白影的轨迹。雾气太浓,影子太快,难以看清细节。
“清浅,跟紧我。”骆临风头也不回地低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专注,那声“清浅”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他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晃动的芦苇。
黎清浅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逞强。她知道此刻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信任他。她低声对两名护卫道:“注意脚下和周围,别只盯着那影子。”
就在这时,那呜咽声戛然而止。白影也彻底消失在浓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令人不安的寂静和浓烈的怪味依旧笼罩着众人。
短暂的死寂后,骆临风缓缓松了口气,但握着短剑的手并未放松。他侧过头,快速瞥了黎清浅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后怕:“你……没事吧?” 他问得简短,但那关切却显而易见。
黎清浅摇了摇头,看着他额角隐约渗出的细汗和依旧紧绷的侧脸,心中微软。她低声道:“我没事,多谢。”
骆临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嘟囔了一句:“谢什么,本少爷……总不能看着你被吓到。” 他努力想维持平日那副调调,但语气里的不自然和那抹未散的紧张,却让他显得比平时真实了许多。
经此一吓,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那层由身份和性格造成的隔阂,在这共同的恐惧和下意识的保护与被保护中,悄然溶解了一部分。
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很快在水下发现了沉没的赃物,以及在烂泥里找到了那枚带着污迹的特制铁钩。
当黎清浅凭借这些物证和之前的线索,抽丝剥茧,冷静而清晰地揭穿整个“鬼船”骗局时,骆临风站在她身侧,听得无比专注。他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和在夜色中依然清亮坚定的眼眸,心中那种名为“敬佩”的情绪愈发强烈。
这个女孩,她的勇气不在拳脚上,而在那仿佛能看透一切迷雾的头脑和临危不乱的定力之中。
“我们现在怎么办?”骆临风问道。
黎清浅感受到他态度的彻底转变,心中安定。她迅速做出部署。
“好。”骆临风毫不犹豫,立刻安排一名护卫返回报信。他转向黎清浅,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锐气。
“清浅,接下来,我们一起去会会那个‘老疤’,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主动邀约,将两人视为了一个整体。
黎清浅迎上他不再浮夸、充满认真和可靠的目光,轻轻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好,临风。”
骆临风猛地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叫自己的名字,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即那点不自然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和一点点隐秘的喜悦所取代。
他别开脸,用短剑杵着地,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知道了对手是人非鬼,并不意味着危险减少,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更直接的、来自同类的恶意。
骆临风指派那名更为沉稳的护卫立刻返回,务必亲自找到他在渑池官府中相熟且信得过的巡检,秘密传递消息,并强调需要可靠人手与周密部署;护卫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芦苇荡的黑暗中。
“我们得找个既能看清那条船,又不易被察觉的地方。”黎清浅低语,目光在雾气弥漫的河岸上搜寻。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面杂草丛生,几棵歪脖子树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是个理想的观察点。
“跟我来。”骆临风此刻俨然成了行动的先锋,他示意剩下的那名护卫断后,自己则率先开路,手中短剑不时挥砍开过于茂密的荆棘,为黎清浅清出道路。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显露出良好的身手和对周围环境的高度警惕。黎清浅紧跟其后,步履轻盈,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三人悄无声息地潜上土坡,借着一丛茂密的灌木和树干的掩护,向下望去。那条吃水很深的旧船静静地停泊在回水湾处,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船身破旧,舱内一片漆黑,仿佛空无一人。但有了之前的发现,没人再会觉得它无害。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河雾似乎更浓了,寒意渗入骨髓。黎清浅裹紧了并不厚实的衣衫,骆临风瞥见她细微的动作,犹豫了一下,将自己外面那件料子更厚实的锦缎外袍脱了下来,动作有些粗鲁地递到她面前。
“披上。”他声音压得很低,别开脸不看她,“夜里河风冷,别……别冻病了耽误正事。” 理由找得蹩脚,但那举动本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黎清浅微微一怔,看着他只着单薄中衣的背影,没有推辞,轻声道:“多谢。” 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裹在身上,一股暖意驱散了部分寒冷,也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你说,他们今晚会行动吗?”骆临风盯着那条船,忍不住低声问。
“可能性很大。”黎清浅分析道,“我们发现了仓库的异常,虽然他们用了‘鬼影’吓阻,但做贼心虚,必定会担心夜长梦多。而且,沉在水底的赃物需要尽快转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旧船那漆黑的船舱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如豆的灯火!虽然很快又被遮掩,但在浓重的夜色中,这一闪而过的光亮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有动静!”骆临风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
紧接着,他们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动作鬼祟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跳板,另一人则从舱里拖出了一个用深褐色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与之前在水下发现的如出一辙!
“果然在转移赃物!”骆临风眼中闪过厉色,握紧了短剑,几乎要按捺不住冲下去。
“别急,”黎清浅轻轻按住他的手臂,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看他们往哪里运。”
只见那两人抬着那包东西,并没有走向码头人多眼杂的方向,而是沿着河岸,向着上游一处更为荒僻、芦苇更深密的地方走去。
“跟上去。”黎清浅当机立断。
三人再次借助地形和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那两人显然对这条路极为熟悉,走得很快,抬着不轻的货物也并未显得多么吃力。
跟了约莫半里路,前方出现了一个被茂密芦苇几乎完全掩盖的小小河汊,一条更小、更破旧的舢板船隐藏在其中。
那两人将货物搬上舢板,又警惕地回头张望。
黎清浅三人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幸好雾气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那两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开始解开系着舢板的缆绳。
“他们要用小船把东西运走!”骆临风低声道,“不能再等了!必须抓住他们问清楚!”
黎清浅也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一旦让他们乘船进入河道,再想追踪就难了。她快速权衡了一下,对方只有两人,己方有骆临风和一名护卫,应该可以应付。
“动手!尽量留活口!”黎清浅果断下令。
“好!”骆临风早就等着这句话,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身形猛地窜出,直扑向那两名正准备撑船离开的歹人!那名护卫也紧随其后。
“什么人?!”那两人大惊失色,仓促间放下货物,抽出随身的短刀迎战。
骆临风身手果然不凡,短剑在他手中如同毒蛇吐信,招式凌厉,瞬间就缠住了一人,将其逼得连连后退。那名护卫也对上了另一人,刀光剑影在寂静的河岸边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黎清浅躲在暗处,紧张地注视着战局。她看到骆临风剑法精妙,显然受过名家指点,心中稍安。然而,就在骆临风即将制服对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名与护卫缠斗的歹人,眼见不敌,竟然虚晃一招,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放入口中,拼尽全力吹响!
“哔——!” 一声尖锐刺耳、绝非寻常鸟兽能发出的哨音,瞬间划破夜空,传出去极远!
“不好!他在报信!” 黎清浅心道不妙。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下一刻,远处那条旧船的方向,也传来了回应般的、更为悠长的一声哨响!紧接着,旧船船舱里瞬间亮起数盏灯火,人影幢幢,显然里面藏着的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该死!还有同伙!” 骆临风骂了一句,手下攻势更猛,终于一剑挑飞了对手的短刀,将其踹倒在地,用膝盖死死顶住。那名护卫也成功制住了另一人。
但形势瞬间逆转!他们暴露了!
“快走!” 黎清浅从藏身处冲出,急声道,“他们人多,我们不是对手!”
骆临风也知情况危急,他一把揪起地上那名歹徒的衣领,厉声喝问:“说!王五在哪里?!你们要把货和人运到哪里去?!”
那歹徒面露凶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哼!你们死定了!疤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在这时,旧船那边已经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船只启动的动静,几条黑影正快速从船上跳下,朝着他们这边冲来!火把的光芒在雾气中晃动,如同索命的幽魂。
“来不及问了!走!” 骆临风当机立断,一掌劈在那歹徒后颈将其打晕,对护卫喊道,“带上一个,撤!”
护卫依言扛起昏迷的歹徒,骆临风则一把拉住黎清浅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朝着与码头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更密的芦苇荡中!
“往这边!我知道那边有个废弃的龙王庙,可以暂时躲一下!” 骆临风一边疾奔,一边急促地说道。他对渑池地形的熟悉,此刻成了救命的关键。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脚步声以及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黎清浅被他紧紧拉着,在崎岖湿滑的河岸和茂密的芦苇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能感受到骆临风手心传来的汗湿和坚定的力量,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声。
骆临风带着她七拐八绕,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夜雾的掩护,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一头撞进了一座破败不堪、几乎半塌的河神庙里。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倾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三人刚躲到残破的神像后方,就听到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远及近。
“分头找!他们跑不远!”
“妈的,敢坏疤爷的好事!抓住非剥了他们的皮!”
声音近在咫尺,火把的光芒甚至透过破窗棂照了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黎清浅和骆临风紧紧靠在一起,躲在神像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出。那名护卫则捂着那名昏迷歹徒的嘴,警惕地盯着庙门方向。
黎清浅能感觉到骆临风身体的紧绷和剧烈的心跳,她自己的手心也一片冰凉。她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对上骆临风的视线。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傲气,只有全神贯注的警惕……
他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怕,握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承诺——他会保护她。
外面的搜索持续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追兵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三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骆临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黎清浅的手腕,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在黑暗中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没事了。”
黎清浅也微微有些不自然,轻轻活动了一下被他握得有些发麻的手腕,低声道:“嗯。多亏你熟悉地形。”
短暂的沉默在破庙中弥漫,却不再是最初的疏离,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现在怎么办?” 护卫低声问道,“我们抓的这个人……”
黎清浅定了定神,思路重新清晰起来:“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带着这个活口,与缉事府的人汇合。他们是重要人证,也能撬开他们的嘴,找到王五和赃物的最终去向。”
她看向骆临风:“临风,你知道怎么绕回码头附近,又避开他们耳目吗?”
骆临风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略一思索,点头道:“有一条小路,虽然难走,但应该安全。” 他看向黎清浅眼神坚定,“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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