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悲回府之后,得知玉子骁,云犁,李玮分别来此看望,见他不在,便道改日再来拜访,而萧青来时,正值午时,两人对坐用饭,谈起禹靳之战,萧青认为两国相持日久,其中一方物资耗尽,必然率先撤军,萧玉悲点了点头,取出纸笔,将禹军行兵路线与靳军行兵路线分别画出。
“陛下请看,禹国主将司绣率军进入岭西之地后,军队日行三十余里,抵达桀丘山时,却停滞不前,只因其误信了子由之言,认为冰冻江河,万事无忧,子由曾言,每逢冬时,此地便会飘起大雪,连绵不断,禹军冒雪而行,士兵乏力,军心溃散,不得已退回后仓郡,那狄膺趁势追赶,与禹军交战月余,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犯了一件大错。”
萧青点了点头,说道:“后仓在禹国境内,水草枯竭,四面环山,地势险恶,狄膺带领兵马入山之时,才想起粮草一事,山脉曲折,难以通行,粮道难以打通,如此一来,运粮就成了难题。我听说狄膺等粮草一月有余,粮道倒是打通了,却被司绣派人拦截,火烧粮道,推石堵塞,狄膺少年气盛,不愿退兵,后命士兵攀爬山道,绕路而行,此举击溃禹军数千不错,而靳军也在攀山之中,损兵折将,两军至今久战不下,兄长,我看,靳禹二国,必有一国会遣使来此,求我国发兵援助。”
“不错,届时陛下需得从中决断,从目前的局势看,必是靳国。”
萧玉悲起身,将萧青迎入内室,他打开一张图纸,图纸上所画地图极为详细,萧青曾见过这张地图,那是在他还未登基之时,与萧玉悲征战四方,萧玉悲感叹行兵打仗实在艰辛,眼下并无助力,便自画地图,时常读兵书直至三更。
“狄膺若是火,那司绣便是水,火烧平原,寸草不生,其势汹汹,着实厉害,然而,天生万物,万物相克,五行之变,四季更替,每一件都对战事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譬如五行之道,水能灭火,火却不能灭水,狄膺既有谋略,也有胆识,只是性格狂躁,冲动易怒,司绣乃沙场老将,一进一退自有章法,江昭曾言,此人不为秽言所动,腹中更有三千计谋,以司绣的性格,必会佯装退兵,惹得狄膺追赶,待狄膺的部队追到左渠县时,此地水草丰美,绿树成荫,狄膺扎营休养时,必会遭到司绣伏击,束草捡枝,火烧靳军,狄膺溃逃,只能从南面而行,可惜南面通山,道路闭塞,易进难出,司绣再设法埋伏,靳军则不战自败。”
“依兄长之意,莫非是要献策与靳国?”
萧玉悲笑了笑,端起茶盏,轻声问道:“陛下觉得不妥?”
“岂敢,兄长深思熟虑,自有妙计。”萧青眼中明亮,笑意不减。
“那便劳烦陛下寄一书函,待使臣来后,再作计议。”
“好,兄长勿忧。”
两人对坐席间,萧玉悲将书案上的竹简收好,其中有一卷竹简甚为夺目,他拿起瞧了瞧,不禁笑道:“陛下,姜帚肚量狭小,自上次朝会受责,便心生怨愤,陛下不妨猜猜,他意欲何往?”
“禹国?”
“正是,探子来报,此人已携带家小,出了太和,如今正往脘郡赶去。”
“以他之才,若是在禹国得到重要,除非司诩有颠痫之症,走了也好,我也懒得为此人费心。”
片刻,探子传来文书,萧青打开之后,见书上所言,吃惊之余更觉疑惑。
“兄长请看。”萧青将文书递给萧玉悲。
“哦?徐王死了?”
“嗯,他得了茳莱郡后仍觉不足,不仅将茳莱之地改为徐国之地,所得金银之物皆用来狎妓饮酒,当地百姓苦之久矣。”
萧玉悲握着文书,沉思片刻,说道:“病死…我看未必。”
“司诩肯纵容他为非作歹,是想日后借此机会讨伐我国,出师有名,不为后人所诟病,如今贸然杀害,定然是受了人言挑唆,两相权衡,弊大于利,一旦下了决心,徐王便非死不可。”
萧青微微点头,以表认同。
“丧家之犬,早晚有此下场。”
萧玉悲望向庭外,春意正浓,微风旭旭,日光普照,燕子高飞,不禁神之向往,失神许久。
“兄长。”
“嗯?”
“今日天晴日明,不如你我仿效当年,策马同游,去蓦山一观江景如何?”
“也好,许久未曾上马了,陛下想从何方而行?”
“一路向东,穿过长思河,从蓦山山脚而行。”
“好,就照此而行。”
两人一路策马,从蓦山山脚而行,绕过山谷,在小道旁停下,萧玉悲栓上马绳之后,弯腰查看裤腿上的裂口,他叹了口气,见萧青伸头来看便直起身子,佯装无事。
“陛下,看。”
“嗯?”
萧青着眼看去,不见奇景,只看见几块巨石。
“此石甚好。”
“兄长若是喜爱,我便命人抬去雕琢一番,再送到兄长府中。”
“何须为此事费力?陛下若是舍得,不如将内府中的砚漱石赐我。”
萧青垂目,笑而不语。
“陛下笑什么?”
“没事。”萧青折了一片叶子,“兄长若是喜欢,内府中奇珍异宝尽送于兄长。”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登上山头,望江水涛涛,观青山巍峨。
两人站在开阔之地,大风刮来,两人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兄长,百年之后,此地又是何等景象尚不知晓,这些时日,我脑中时常飘着一个念头,说出来又怕兄长推拒。”
“陛下请讲。”
“我有意修建皇陵,待我死去,便葬于此山,不知兄长可愿与我合葬此处?”
萧玉悲沉默良久,似是没反应过来。
“此事于礼不合。”
萧青看向萧玉悲,神情复杂。
“兄长知我心意,不过装傻罢了。”
“唉。”
萧玉悲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萧青随行,两人皆寂静无言。
“陛下难道不怕后世非议?我并非刻意回避,只因此事实在太过荒谬,亘古未有,况且陛下正值盛年,修建陵墓为时尚早,不如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兄长说了,我正值盛年,而非登基之初那般年幼无知,修陵一事,我意已决,兄长,莫非是不愿与我合葬?”
萧玉悲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
“兄长,若不能全此遗憾,朕纵得天下,四海归心,也不能于九泉之下瞑目。”
“唉……兄长心如顽石,非言行能动,我今死矣。”
萧玉悲转身,眉头一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怒斥道:“死死死,谁让你把死字挂在嘴上的?你……”
他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动了大气,待平复过后,他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撒手。
“陛下尚且年少,不应过早言去,黎民苍生,文武百官,都盼着陛下成就基业,席卷天下。”
“那…兄长之意如何?”
萧玉悲摆了摆手,说道:“日后再议。”
萧青叹了口气,正要复言,萧玉悲撇了他一眼,他便不再出声。
数日后,靳国使臣入朝觐见,使者乃是史绂,宴席散了后,史绂几番思量,不知如何。
方才宴席之上,他言语试探萧青,却不见萧青答复,再提起,萧青的几个文臣又总是跳出来打岔,情急之中,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乘车来到重宅家门时,他有些不放心,特意在门前听了听,过了一会,门童打开门,与他四目相对。
“大人是哪位?我家公子现下出去了。”
“哦…可否在此稍候片刻?”
“大人自便。”
史绂站在院中,瞧了瞧院中的陈设,古朴雅致,一尘不染,心中正要疑虑时,门童端了壶茶水过来。
“重大人入朝以来,得志否?”
“我家大人自入朝以来,可谓是举步维艰,苦不堪言,前些日子大人因文章一事被人弹劾,那文章本是大人两年前所作,时至今日,竟被有心之人翻了出来,当真是防不胜防啊。”
“哦?如此……”
史绂还想再问,门外却有响动,不过多时,重彰走了进去,他挽起袖子,长叹了一口气。
与史绂相视时,重彰震惊不已,连忙上前恭迎,两人拱手而坐。
“子由方才为何叹息?”
“还不是……罢了罢了,史大人此次入仪,必是为了两国战事而来,不知仪王可曾应允?”
“我正是为此事发愁,这才来求助子由,子由才智过人,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大人求我,我倒要求大人,靳王遣我为使之时,对我委以重任,言辞恳切,如今我被困仪国,处境艰辛,大人何不设法解救于我?”
“额…这……”
史绂笑了笑,起身走到重彰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待战事一定,我必奏报陛下,接你回靳国,如何?”
“当真?”
“当真。”史绂重新落座,眉眼带笑。
“子由入朝已久,对仪王的心意可有察觉?”
“仪王重利,寡恩少义,对于此次援助一事,他已有决断,恐怕不好转圜啊。”
史绂闻言,猛然站起,说道:“那……我国岂不是危在旦夕!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安坐,前日听武官谈起战事,都言狄将军心高气傲,年幼轻狂,后仓战事已久,若非仪王送去计策,狄将军所带人马已化为尘土,沙场之上,岂可冲动行事?”
“依子由之言……狄将军不能胜任?”
两人相视无言,史绂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叹息,说道:“奈何陛下倚重,我等身为臣子,也不好擅提,况且后仓一战相持不下,局势未必如子由所言那般糟糕吧。”
“大人可还记得徐国寇叙?”
重彰起身,继续说道:“为将者不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带将士们杀出重围,反而只凭借喜怒用兵,喜则安矣,怒则必败,视手下将士性命如同草芥,这等将领,还怕没有打败仗的一天吗?”
闻言,史绂思量许久。
“子由言之有理啊,待我回国以后,便将此言禀报陛下。”
重彰笑了笑,正要拉着他进屋叙话,便听见门前有仆役传话,称馆驿之内有仪国臣子等候,问他可要一见。
“这…子由,我改日再来同你闲谈,此时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好,大人且去吧。”
重彰见他离去,拍了拍肩膀上的尘土,仰头目视。
史绂回到馆驿之后,才知是萧青召见,入朝以后,竟听闻仪国愿意借兵抗禹,震惊之余,不禁想起重彰所言,便在心里暗想:重彰不能体会仪王心意,言辞锐利,多有不瞒,看来传言不假,他在仪国如此不受待见,万一回国之后受陛下倚重,岂不是自讨苦吃,况且,我国也没必要为一个区区文臣和仪王撕破脸。
他刚出皇城,便听闻重彰去了丞相府,本欲交好,未曾料到被丞相怒斥一番,赶出了府邸,史绂挥了挥手,道了声‘不必理会’。
三日后,史绂的车架离去,城门之上,重彰与萧玉悲注视良久,风声过耳,乱叶盘旋,尘烟之中,马车渐渐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只余一条长江尚飘着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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