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征起,已过二月。
荀棣巡视营寨,正欲回帐,却见卺平站在木车旁,他挥鞭大喝,打的两个兵将直呼饶命,荀棣眉头紧锁,他稍稍偏头,问及身旁兵将,兵将们皆闭口不言。
荀棣见卺平仍要责打,便张口将他拦下,问起他来,卺平急忙跪下,称是两个兵将误了送粮的时辰,这才挥鞭责打。
荀棣命人将两个兵将松绑,他瞥向卺平,问道:“误了多久?”
“禀将军,一个时辰。”卺平道。
“果真?”
“没……没误……”左边的兵将言道。
“是卺平将军不听我二人之言,将军若是不信,今有帛书为证!”
过了一会,他将沾满血水的帛书取出,荀棣看过之后,怒从心起,他将帛书递给卺平,厉声怒斥:“你还有什么话说?!”
“将军,我……”
“责打部下,且毫无愧色。来人,将卺平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是!”
几日后,两位兵将来到帐中,称那日后,卺平不但没有停止对两人的责打,反倒变本加厉,时时打骂。
说罢,两人将衣裳解开,露出背上大大小小的鞭痕。
见此情形,荀棣不由得火冒三丈,当即命人传来卺平问话,卺平入帐后,见两人面孔便知原因,他犹豫了一会,接着抬眼看向荀棣。
“将军,末将只是……”
话音未落,荀棣便拔剑出鞘。
“将军,临阵斩将,于军心不利啊!”部下劝道。
“是啊,眼前大战在即,卺校尉虽有过失,也请将军看在他素日忠心的份上饶他一命。”裨将军屈膝而跪,“卺平,还不向将军请罪!难道你真想让将军背负上不义之骂名吗?”
闻言,卺平匍匐向前,眼含泪光,大声喊道:“将军,末将知错了,看在末将随您多年的份上,求将军饶我一命!!”
荀棣背过身去,沉思许久。
半晌,他回眸看向卺平,见他身子微颤,呼吸急促,顿时,眼前的场景与往日的情景交加,这一刻,荀棣仿佛看见了刚入军营时的卺平。
“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我将此事回禀陛下再行处置,你等且都退下。”
“末将听命——”
几日后,荀棣收到萧青诏书,由此,卺平从校尉降为千夫长。听往来的兵将们说,自降职以后,卺平便日日烦闷,时常醉酒。
夜阑无声,风雨飘摇,荀棣被一声惊雷唤醒,他睁开双眼,起身点亮油灯。
帐外的大雨冲刷着眼前的一切,他瞧了许久,过了一会,营寨之中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他探出身去,正欲细看。
转眼之间,那黑影已消失不见,荀棣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也未曾留意。
次日,卺平趁夜来到荀棣帐中,见荀棣提着笔,正神情专注的写着什么,他将案上的油灯捧起,轻声说道:“将军,您莫熬坏了身子,早些歇息吧。”
荀棣并未抬眼,而是先将书信的边角抚平,他的动作很轻,却又夹杂着几分柔情。
“你来此何事?”
“将军,是末将错了…末将今后一定改过!”
见荀棣神情似有松动,他踮着脚步来到茶炉旁,拿起茶壶,低声笑道:“将军,我给您倒茶。”
“不必了。”
荀棣收笔,又多瞧了几眼。
“只要你往后收起脾性,不再苛待兵卒,我便安心了。”
“末将知道,一定好好改过!”
荀棣点了点头,随即卷起书信,将书信塞入竹筒之中。
“将军,敌营距此地不过百里,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敌将曾计,善使计谋,十分狡猾,不可轻敌。眼下我军粮草匮乏,待粮草充足后,可率主力部队与曾计交战,而后派彭校尉领兵偷袭愆槺、隅中两地。”
“将军,若要借粮,懋岭最近,不如派末将往懋岭借粮。”
荀棣微微一愣,问道:“你?”
“末将愿将功赎罪,弥补过错,求将军给末将这个机会!末将必定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将粮草运回营寨。”卺平道。
“既如此,那便由你去借粮。只是,路上需多加小心,勿要耽搁了时辰。”
“是,末将知道。”
荀棣抬眸,见夜色已深,便令卺平退下。卺平出帐之后,荀棣独自站在帐中,他向外看了一眼,眼中飘着些许愁绪。
数日过去,粮草仍未送到。荀棣站在帐中,心中如雷作响,他垂下眼帘,余光落在了兵架上放着的长矛上。
不过多时,他转过身子,对着众将说道:“命大军做好准备,准备出征,不得耽搁!”
“将军,此时出征,未必恰当,不如再等几日?”彭校尉道。
“兵贵神速,若不能抢占先机,待敌军杀来,我军岂不受制于人?”
商议之际,忽闻探马来报,待他进账后,听他所言,众将皆震惊不已。
“禀告将军,那卺平进了城后,便杀了一众县官,而后率兵往邻县杀去,如今已占了七县,那懋岭郡守畏惧,遂交出印信,现今懋岭郡已尽归于卺平。”
过了一会,又一探马带伤而来,他咬着牙,捂住左臂上的伤口,忍痛说道:“将军,曾计率大军往营寨杀来,距此地不到三十里,大军兵分三路,已成合围之势!”
“懋岭之兵也已往此地而来,意图夹击我军,将军若要率兵脱险,可往霞山而去。”
一阵轰鸣之声在荀棣耳边响起,他直直的看向帐外,脑中响起了越临临行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语,再看眼下情形,唯有万千悔恨积于心中。
荀棣握着长矛,闭上双眼,稍时,他开口说道:“走。”
“命大军往霞山进发。”
大军行至山谷之中,忽闻一阵喊叫声起,荀棣抬头望去,见山间埋伏了许多人马,顷刻之间,箭雨齐发。
大军仓惶奔逃,待闯出山谷,荀棣回头望去,见大军已死伤数半,此时,彭校尉看向前路,说前方有两条路,一条是难行的小路,一条是易行的大路,小路之中有一片山谷,可用来埋伏敌军,大路虽易于通行,却难保没有敌军在前。
闻言,裨将军拱手而道:“将军,敌军已往此地杀来,还请将军早做决策!”
荀棣犹豫许久,彭校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举起长枪,拱手而道:“将军,部下随将军多年,誓与将军同生共死。”
荀棣眼睫颤动,回头看向众将。
“昔年蒙尘之际,将军救末将于水火之中,末将怎能不思图报!”
“末将一家老小蒙将军之恩才得以生还,此恩此情,哪怕即刻死去,亦无怨无悔。”
片刻,众将齐声跪下,抱拳高呼道:“末将誓与将军同生共死,竭力死战!!”
“末将誓与将军同生共死,竭力死战——!!!”
回响散去后,荀棣策马向前,手中长矛闪烁银光,马蹄声震动山谷,阵阵风沙之中,他勒马看去。
四面皆为高坡,坡上杂草丛生,林木无数,荀棣回头看去,出声问道:“弓箭还有多少?”
过了一会,彭校尉来报:“禀将军,弓约七百,箭约五千。”
“命兵将埋伏于高坡之上,待敌军兵至,以箭射之。”
二刻过去,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
荀棣屏住呼吸,目视前方,待到敌军步入此地,他抬起手臂,扬声令道:“发箭!”
乱箭落在禹军身上,惊得禹军四下逃窜,顷刻之间,禹军纷纷倒下。曾计正挥剑抵挡,不知所措,忽而之间,箭雨戛然而止,他微微一滞,猛的抬头看向上空。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入林中,鸟雀停在枝干上,微弱的水声从远方传来,循着声响,曾计眼睑微收,正见荀棣站在坡上,他举起手中的长矛,喝道:“拿起你们手上的兵器,随我全力杀敌!!!”
“是!!!”
顷刻之间,兵将如雨般倾泻而下,曾计瞧着杀来的敌军,挥剑喊道:“挡住他们!!
“挡住他们!!!!”
阵阵厮杀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荀棣被禹军围困中心,他未曾退却,而是举起长矛,似是不知疲倦一般,将长矛刺入一个又一个禹军体内,鲜血将他的盔甲染红,刀尖刺破了他的手臂,战马也因兵戈而倒,他却毫无惧色,而是将长矛横起,以此抵挡数千兵士。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呼声,荀棣回头看去,见卺平举着禹军大旗前来支援,他使出全力从中脱身,却见仪军如大风中的麦浪一般相继而倒。
不远处的坡头上,彭校尉大喝一声,用力将长枪捅进敌军腹中。
不知战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昏黄,长枪也已被敌军挑落。
剧痛让他的眼皮颤了几下,他抬起眼帘,回头望向仪国的方向。
“仪…仪国……”
还没等他说完,敌军的枪尖已刺破他的盔甲,他皱了皱眉,感到身上的痛感越来越轻微,似一片鸟羽一般,身子也愈发的轻快。
最后一眼,他看见了荀棣,看见他的身子轰然倒地,看见他倒在许多尸体旁,金红色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荀棣睁着眼睛,伸出抖动的指尖,摸了摸自己战马。
他的手拂过战马的耳朵、脑袋、眼睛,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马儿留下的泪水,他想伸手替马儿擦去眼泪,手臂却最先没了力气。
他看见,马儿眨了眨眼睛,蹄子用力的挣了几下,它梗着脖子,伸出舌头,反复的舔着他的手心。
可荀棣什么反应都没有。
片刻后,他缓缓合上眼睛,最后的一句话是用口型说的。
没有人听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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