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青拒绝靳国请和的消息传入靳王宫后,一连二月,兵败的战报一封封传入靳王宫,靳王本想命狄膺再战,却又念及狄昴身故,恐他过于哀痛,无心交战,因而并未派狄膺前去。
转眼之间,祭祀之日已至,靳王登上径山,众臣紧随其后,他站在灵化坛前,手持细香,垂目祷告。
山顶的空气十分稀薄,风吹过来的时候透着丝丝的凉意,钟声随之响起,一股青烟飘过,山间的光暗了下去,众臣恍然抬头,只见月掩盖了日的踪迹,刹那之间,山风呼啸,四周的松树卷入风中,树叶飒飒作响。
靳王惊闻呼声,猛然抬头。
“陛下!陛下,此乃日蚀之兆!天生异象,必有灾祸降临,陛下快走吧!”
靳王推开前来劝阻的官员,他向前几步,直直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突然之间,空中一道惊雷炸响,靳王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众臣急忙上前搀扶,却已为时已晚,等到众臣反应过来的时候,靳王的脑袋已狠狠的砸在了石坛边上。
几片树叶飘过,沉闷的空气不觉让人心里发慌,沙砾拂过众臣的脸颊,头顶的异象仍未散去,此时,白昼宛如黑夜,山中的鸟兽从林间窜出,雷声轰隆隆的,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落下,众臣惊呼着躲到了坛下,等到声音消失,众臣才探头去瞧,只见不远处的松树一分为二,焦黑的雷痕不由得让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等到众臣将靳王送回王宫之时,靳王已是奄奄一息,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鲜红的血一点点的流了下来,他瞧了瞧自己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医官奉命前来为靳王诊治,靳王翻过身子,医官将他的湿发拨开,仔细看向里面的伤口。
伤口深而宽大,医官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答话。
靳王回身,瞥向医官,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他摆了摆手,命众臣离开殿中,只唤了太子一人入殿。
太子匆匆迈入殿中,神情中有几分狐疑,等他掀开帘子,见到呼吸微弱,即将断气的靳王后,不禁吃了一惊。
“父王,父王!您怎么了?!”
“父王啊!父王!!!”
靳王眨了眨眼睛,看向哭嚎不止却无一丝眼泪的太子,他的眼中并未有责怪之意,而是伸出五指,紧紧的抓住了太子的胳膊。
“以后,靳国就交到你手里了,你定要…保全祖父留下的基业,保住靳国历代以来打下的的江山,还有……”
靳王张了张口,疼痛让他的话语顿了一下。
“父王,您说,孩儿听着呢。”
“还有,狄老将军随我多年,一朝故去,我心甚痛,你定要礼待狄将军之子,切不可……切不可过于苛责。”
太子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父王,您放心吧,您说的话,孩儿必定铭记于心,此生绝不忘怀!”
闻言,靳王瞥向帘外,说道:“今日祭祀,忽见日蚀之象,莫非是历代先王…万众百姓,在抱怨朕的过失?”
他苦笑了几声,笑声却越来越弱。
太子抬起头,看向靳王那双逐渐涣散的瞳孔。
“只可惜………”
“朕已无力再…………下罪己诏了。”
当最后一字从他的口中浮出,靳王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终点。
屋外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飞沙盘旋在空中,太子的眼眶中流下一滴眼泪,他满面悲怆的走出大殿,抬头看向昏黑的天空。
而在靳王身故的第二日,太子在众臣的拥簇下登上靳王宫的石阶,身上的玄色朝服十分令人瞩目,头顶的冕旒翻飞不止,随着他踏上最后一道石阶,靳国迎来了新的帝王。
众臣叩拜过后,靳王抬手示意众臣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诃昌、陆翕等一众老臣上,对于此二人,他的心中向来不喜。
诃昌斜眼撇去,正见陆翕微微摇头,二人素日虽针锋相对,从不相让,可对于眼下的境况,二人却有所同感。
继位仪式结束后,诃昌漫无目的的走在灰白的地砖上,没过一会,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诃昌回过头,却见来者竟是陆翕。
诃昌扬起下巴,本不欲与他交谈。
“诃太傅,陛下初登帝位,此时绝不是直言进谏的好时机,身为同僚,我劝你一句,识时务,知进退,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老夫身为靳国臣子,怎能不为君上分忧解难?”
陆翕冷笑一声,说道:“一味的直言进谏便是忠臣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诃昌挑了挑眉。
“如今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太傅若固执己见,执意做一个‘忠臣’,真到了翻船那天,我尚能保全自身,太傅又将面临何等下场?”陆翕绕了一圈,“太傅亲子夫人又将如何?”
“…………”诃昌沉默良久。
诃昌见状,拍了一下诃昌的肩膀,缓缓说道:“我知道,在你们这些有气性,讲礼法的儒士眼里,贪生怕死是懦弱,摇摆不定是罪过,而身为臣子,献计献策自是为臣者的本分,可是,太傅何不仔细想一想,倘若君王能心平气和的采纳臣子的计策,忠臣自然数不胜数,倘若为君者拒谏饰非,独断专行,这时再执于做一个忠臣,难道不是最大的‘愚’吗?”
“而今陛下初登帝位,正是气盛之际,太傅,你我还是收敛些的好,免得惹陛下不快。”
诃昌并未言语,陆翕也不欲再劝。
眼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诃昌仍站在原地,他想起陆翕说的话,不知该如何决断。
一声鸟鸣将他的思绪拉回,诃昌叹了口气,决计先将此事放下。
“来!喝,都给朕喝!”
靳王坐卧席间,手上握着酒杯,杯中的清酒晃了晃,他脸颊上浮出两坨不自然的红晕。
“陛下,您今天召了诃太傅觐见,如今已到了……”
靳王甩了甩手,大声说道:“那就传他来此地相见。”
“这………”
“朕是天子,他是臣子,朕想在哪见他就在哪见他,莫非应大人觉得不妥?”
“不……臣是醉了,醉了。”应毓深吸了一口气。
靳王扫视一圈,将两个男侍搂在怀里。
“听闻仪王有龙阳之好,依朕看,朕与仪王也未尝不是知己啊。”
应毓挑了下眉,不敢多言。
“陛下,诃太傅到了。”
“传,传。”
诃昌入殿后,闻到了一股极浓烈的酒味,他皱了皱鼻子,抬眼看向靳王身旁的两个男侍。
“陛下,眼前当以战事为主,怎可沉迷于一时之乐呢?”
“你说什么?”靳王眉头一皱。
诃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应毓突然站起,拿着酒杯来到诃昌身旁,笑着说道:“诃大人,今日先不提此事,看在素日交情的份上,你我先饮了这杯,如何?”
诃昌并未接过应毓递来的酒杯,他稍稍推了推,说道:“陛下,二月以来,我军接连惨败,失了庹枝、峧圃、瑀步、虢连四郡,陛下不以国事为重,反倒在此饮酒作乐,靳国历代先王在上,若得知今日情景,不知作何感想啊。”
“诃太傅是在指责朕的过失吗?”靳王撇了他一眼,十分烦躁。
“老臣并无此意,只盼陛下心系国事,重用良将,勿要沉湎酒色。”
“哦?依诃太傅之见,谁为良将?”
诃昌沉声说道:“狄昴将军之子狄膺。”
应毓皱了皱眉,开口说道:“狄膺怎会是良将呢?我国不乏比狄膺更骁勇善战的大将,诃太傅之语,实在是赞谬太过了吧。”
诃昌还未来得及开口,应毓便道:“只是……眼下战事紧急,也未尝不可派狄膺一试,陛下以为呢?”
“应卿此言甚是,嗯……那便召狄膺来此觐见。”靳王道。
应毓拂了拂胡须,抬眼对上诃昌的视线,他微微点了点头,瞥向一旁的位置,示意诃昌坐下再看。
“陛下,老臣…”诃昌顿了一下,“老臣多日不曾饮酒,可否向陛下讨一杯酒?”
“这有何难,来人,给诃卿倒酒!”
诃昌接过酒杯,品了又品,靳王见他一直站着,便指了指应毓旁边的位置,说道:“诃卿可坐下细品。”
“如此,臣谢过陛下美意。”
二刻后,宦者传狄膺入内。
“陛下。”狄膺道。
“狄将军气度不凡,相貌…”靳王摸了摸下巴,“相貌堂堂,真不愧是我靳国的上将军呐。”
“陛下谬赞了,臣……”狄膺疑惑的动了下眉头,“不知陛下召臣觐见,所为何事?”
靳王倒了杯酒,酒杯却陡然从手中滑落,杯子在地上滚了几下,直到滚到了狄膺脚边。
内侍正要去捡,靳王却开口将内侍叫住,他斜眼看去,嗤笑一声,说道:“可否劳动狄将军屈身拾杯?”
诃昌脸色瞬间凝滞,他正要起身阻拦,应毓伸手将他按住,两人视线相撞,应毓摇了摇头。
狄膺眉间微蹙,不曾注意到靳王眯起的双眼,他看向自己脚边的玉杯,犹豫了一下后,便弯腰将杯子拾了起来。
见状,靳王大喜过望,提着酒壶走到狄膺面前,他将酒壶举起,往玉杯里倒了些清酒。
“狄卿,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说罢,便举着酒壶和狄膺手上的玉杯碰了一下。
“………”
狄膺垂下眼帘,说道:“谢陛下赏赐。”
随后便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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