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雪落了下来。
二月之间,仪军数次与靳军交战,皆未获胜。
不少兵卒踩着积雪来回穿行,四周的寒风呼啸,唯有军帐之中尚有暖意。
狄膺捧着热汤,喝了一口,抬眼说道:“云犁久攻不下,锐气已丧,此事正是用兵的最好时机,只待时机一至,倾力而发,必能一举克敌。”
“不错,将军,末将以为可将敌军引入山间,以山石为器,砸碎仪军的脑袋!”部下说道。
“末将附议,仪军气焰嚣张,十分张狂,是时候灭一灭了。”
“那云犁骂的如此难听,毫无半点修养可言,待我军击败了仪军,看他还有何面目叫嚣。”
狄膺点了点头,随即便在图纸上画出一道弧线,而后看向众将,说道:“速速领些将士将山石运往此地,切不可为仪军知晓!”
“是!!”
不过多时,将士们便出了营帐,去往山间设伏了。
与此同时,仪军接连攻城不下,已生了挫败之心。云犁心知肚明,却也无计可施。
入夜之时,他踩着碎雪,缓缓向前,渐渐的,他来到了将台前。
不少兵卒还未睡去,云犁瞥向帐中摇曳的火光,他深吸了一口气,钻入鼻腔的,是一股寒意。
他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黝黑的夜空,此时此刻,空中只有些许亮光,最左边的星星透着一点蓝光,中间的则是红光。
云犁搓了搓手,此时,一队人马巡视方回,见云犁站在此处,便提醒他夜风寒冷,不如早些回帐。
云犁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指着那一点红光,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兵卒四目相对,并不知晓。
此时,荀葉缓缓走来,开口道:“那是荧惑。”
“荧惑?”
荀葉点了点头,说道:“荧惑向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当年褚恒公在柃山祭祀,抬眼刹那,见空中火光闪烁,便问星官此为何兆,星官言‘荧惑守心,必有大祸’。”
“褚恒公又问‘大祸为何?’星官言‘或天子驾崩,或皇室衰弱,或兵灾四起,或国家衰败’,褚恒公听了,自然十分惊恐,于是召来丞相景文,景文说‘人间兴衰,万物运转,自有定数,那些星占之言,何其缥缈?陛下不必轻信’。褚恒公听了,便不再多疑,可褚恒公离世后……”
荀葉顿了一下,继续道:“不到两年,上将军冯轲谋反,领十万兵马,直捣都城,威逼褚恒公之子褚惔退位,也因为此事,后来的君主才如此相信天象之说。”
云犁听后,深思良久,他的视线凝滞了一刹,随即转向一片雪白的大地。
“如若,我将天象之说散布于外,以兄台之见,能有几分胜算?”
荀葉顿了一下,接着沉声说道:“十分。”
“当真?”
荀葉向前一步,指着夜空道:“荧惑虽未至商星,却隐隐有些接近,未尝不可视为守心之兆。”
“况且,那靳王极其看重天象,此番若能让靳王退兵,于我军而言,岂不是一桩美事?”
云犁与荀葉对上视线,两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幽暗的宫殿中,几个大臣议论不绝,坐在帝位上的靳王撑着额头,嘴里砸吧砸吧的念着什么。
殿外的雪下了很久,台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靳王望向台下的众臣,出言示意众臣开口。
“陛下,那狄膺既不愿撤军,不若如此........”
“臣听闻狄膺身边有一亲近之人,名唤枃嵛,陛下可传书于洑水县令,让他写一封信交到狄膺手中,就说冬来雪厚,车马不得通行,粮食卡在了山道之中,请他派一可信之人前去援助。”
荜林眼珠一转,继续道:“狄膺若不派枃嵛,便多耽搁些时日,以粮草堆积,数目颇多为由,请他派枃嵛前去接粮。”
“再不成,可以边疆安定为由,调枃嵛回京,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靳王听闻,点了点头,指着荜林说道:“爱卿之言,甚合朕心,既如此,加快去办。”
“是,不过........”荜林顿了一下,“臣听闻,诃太傅对此多有不满呐。”
靳王眉头一挑,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念在他身为二世老臣,朕早就容不下他了,罢了,随他去吧。”
“朕乏了,你等且都退下。”
荜林看向靳王身旁的宦者,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相□□了点头,似是心照不宣一般。
靳王回到屋中时,抬眼注视着眼前的弓弦,宦者提灯走来,将灯芯挑了挑,随即来到靳王身后,抬起胳膊锤了锤靳王的肩膀。
靳王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宦者。
“陛下,小人听说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与陛下。”
“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吞吞吐吐作甚?”
“小人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故而不语,可此事关乎国事,小人实不想隐瞒陛下。”
“朕命你说就是了。”
宦者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小人听说,关于撤兵一事,应司马对此也很是不满,近日,应司马时常往诃太傅家中做客,二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陛下,为了江山稳固,您可得提防些,小人真替您担心啊。”
话音未落,靳王一把搂住宦者的腰,手指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
“你是说,诃、应二人对朕的江山有所图谋?”
宦者的手顺势攀上靳王的肩膀,软声道:“小人也只是揣度。陛下待臣子如此亲厚,而他们却不思图报,反倒以恩为仇,藐视陛下,如此狂悖,置陛下的圣威于何地?”
“如你所言,他二人着实该杀,只是先王曾说,太傅是老臣,杀不得。”
听后,宦者轻声一笑。
“老臣杀不得,奸臣.....还杀不得吗?”
靳王愣了一下,似在思索。
宦者的手拂过靳王的衣裳,见他神色有所松动,便接着道:“陛下身为天子,天大地大,陛下最大,好比这地上的野兽,天上的飞禽,世间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沙,皆归陛下所有。两个奸臣而已,何须怜惜?小人当真为陛下叫屈。”
“哎呀,跟你说了,老臣杀不得!”说罢,靳王一把推开宦者。
“小人知道,太傅资历久,又曾辅佐过先王,陛下爱惜良臣,自然不愿不顾君臣之情。说来也巧,应大人何故时常拜访太傅?常言道’一人为臣,二人为伴,三人成群,四人比周”,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啊。”宦者道。
靳王的神色多了些变化,片刻,他气愤的扔出手中的玉珏,起身怒斥道:“这个应毓,当着朕的面极尽谄媚,背地里却去讨好诃昌,当真可气。”
“陛下息怒。”宦者俯身去捡掉落的玉珏,一边捡一边观察着靳王的神色。
“朕如何不怒?”
“陛下不妨设一酒宴,借此试探二人,想必二位大人并无歹意,只是一时犯浑罢了。”
“....…...好,传令下去,明日酉时在光华殿设宴。”靳王愤愤道。
“陛下英明。”宦者抬起眼帘,眸中却藏着一丝得意与蔑视。
次日,设宴之时传告下去后,靳王于早朝之时听到了应毓病重的消息,他摸了摸下巴,并不相信此言。
“真病了?”
“医官诊治,确是病了。”
“那便罢了,既无要事,散朝吧。”
“陛下,臣.....”诃昌正要出言。
“有什么事宴上再说不迟,众卿也都乏了,各自归家吧。”
诃昌站在中间,眼见四周人潮散尽,不禁感到一阵彷徨,一股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这一刻,他只觉得冰凉刺骨,连带着身体每一个关节都疼的厉害。
散朝后,诃昌并未归家,而是前往了应毓的居所。
应毓的居所向来打扫的很干净,他极爱兰花,曾写过不少辞赋赞誉兰花的美德,对此,诃昌自然十分崇敬,说起他和应毓的相识,正是在一家店铺前,那时应毓还是个寒门学子,眼见店铺前摆着一盆兰花便被吸引了过去,兰花开的很美,叶子却几乎要枯死了。应毓蹲下,伸手摸了摸那枯黄的叶片,诃昌觉得好奇,于是站在远处观察,他对此人知道的不多,只听过旁人说他是个’八面玲珑’’谁也不曾得罪’的刁滑人。
诃昌走进去,看见应毓披着外衣,坐在堂中翻看竹简,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初见应毓时的样子。
一滴水声钻入诃昌耳中,刹那之间,诃昌回过神来,抬眼之时,正与应毓四目相对。
“足下何故称病不出呢?”
应毓放下竹简,说道:“陛下多有试探之意,在家避避风头罢了。”
诃昌叹了口气,拂袖说道:“天象之说何其缥缈?陛下因此事而令狄将军撤兵,岂不荒谬?”
应毓瞥向一旁,说道:“缥缈之说,信者则奉为圭泉,不信者则一笑置之,如今陛下圣意已决,恐无转圜之机,不如……”
“依足下之见,当视之不顾?”
“而今也只有如此了……”
诃昌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眉头渐渐拧到了一处。
“国之危急,岂可袖手旁观?若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人都放弃了,百姓还有什么活路?难道只为了些蝇头微利吗?征战一事,大则黎民百姓,小则一室一家,等到仪军的铁骑踏平了漆阳,你我还要这累累功名有何用?”
诃昌说完,应毓神色微动。
“太傅是想劝我出言……”
诃昌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足下。我已决意,在宴席之上劝阻陛下,况且,足下为人向来方圆处世,善于应变。眼下,还望足下保重贵体,好生养息。”
说罢,诃昌施礼告辞。
可还没等他踏出门,应毓已披着衣裳走来了。
他的神情夹杂着几分急迫,眼眶中似有些许泪水。
“大人竟以为我是那等谄媚附势,观人眉睫的小人?毓出生寒微,漂泊数年,从不知饱腹是何滋味,却也有一颗济世之心。难道大人忘了当日在大殿之上,我出言相助的情形?”
“我……………”
诃昌叹了口气,转头对上了应毓灼灼的目光。
“此事,毓愿与大人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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