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四下摇晃,人影映在帐上,白色的旌旗猝不及防的倒了下去。司绣听到兵卒来报,却是不为所动,他瞧着榻上的披风,许久也未曾挪开视线。
那是一件鲜艳至极的披风,赤红色的锦缎,哪怕在夜里也不觉得黯淡。
司绣拂过华贵的锦缎,手指上的皱纹提起宣告了他的年迈,他垂下眼睫,眼前仿佛飘过了往日的景象。
当他第一次披上披风的时候,那是在司诩登上国相之位以后了,这件披风也是他赐的。
想到这里,司绣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他并不喜欢司诩。
依稀记得,年幼的司诩惯会刁钻。
他父亲是武夫,司绣也是武夫,可司诩偏偏不爱习武,常常自称聪颖过人,可比古人,他的父亲故去之后,司诩便住到了司绣家中,司绣知晓他对武艺无意,于是把他送进了学馆之中。
司诩随先生求学的第四日就灰头灰脸的回来了,司绣没有问,司诩自然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那天起,司诩就不再随先生读书了。他时常捧着古籍直到深夜,性格也不似往日那般活泼。
慢慢的,他的见识已远超众人,连街坊都称赞他的见识。
后来,司诩如愿当上周菡的门人,他从未抱怨过,一心想博取功名,司绣曾去看过他一次,远远瞧见几个门人推搡着司诩,神情看起来极为轻蔑。
他的手冻僵了,脸上却还挂着笑。见到司绣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将茶壶里放久了的浊水倒了,给司诩沏了一壶新茶。
“衡之,那些人可是在羞辱你?”
司诩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随之坐在了椅子上,轻飘飘的说道:“倒也算不得羞辱,不过是两句碎语罢了。”
“我倒也听见了一二字,衡之,你不擅武艺,凭借出身终难有出头之日,贪心太过,于你而言不是好事。”
“贪心?”司诩不解的看向司绣,“贪心又如何?诩比不过他们的出身,便只能竭尽全力,况且,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贪心的。”
“说实话,舅父,我宁可半道而死,也不愿枉活一世,甘心当一个碌碌之辈。”
“你———”司绣眉头紧锁。
“此等胡言乱语,也不怨旁人怪罪于你。”
司诩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司绣,而是道:“贪心……本就是有权之人给予的束缚。我这一生,要么就被人踩在脚底下,活的连狱中的老鼠都不如,要么就以命相搏,争一个门庭荣耀的结果。”
司绣并未当真,他的双眼极为深邃,那是一双被风沙磨砺过的双眼,他不信文定天下,只将此认为是酸儒文士们不得志时的臆想。
然而,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在一天之间,司家与司氏一族的日子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刹那之间,金帛、名望、地位通通席卷而来,可是,司绣依旧不喜司诩,反倒厌烦他故作玄虚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淡漠苍冷的眼睛。
他从未觉得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文臣能够称得上好男儿,司诩自然也不配他的夸耀,自始至终,他所怜惜者,也只有司温一人而已。
司绣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披风,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将军……”
兵卒碰上木牍,脸上显露出一丝哀痛。
司绣转过身子,接过木牍,看着木牍上的字,问道:“仪军有多少人?”
“禀将军,只有……”
兵卒哽了一下,继续道:“只有五千。”
“什么?!”
司绣愣了一下,脸上瞬间暗了下去。
“五千?我军何以遭此惨败?!”
“末将不知,还有一事,方才探马来报,称仪军已兵分两路,分别向北面与南面进发,大有合围之意,张缭也已从贡赋调回,领兵时不见张缭,不知是否在西面驻守。”
“假使四面围攻,我将在劫难逃。”
司绣的衣裳有些旧了,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了飘。
“现如今,按兵不动必是死局,若要觅得生机,唯有决心一搏。”
“将军,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而今兵士不多,强攻未必能取胜,反而........您若是有什么好歹,于禹国,于国相,于四方百姓,都是一记重击啊。”
“当年老夫只领八百人去攻徐国,照样击败了徐国的两万兵马,现今营中有粮,手中有枪,盔甲未破,又何必踌躇不前,心生胆怯?”
部下眉头蹙了蹙,急忙劝道:“将军之说固然有理,可那玉子骁是何等人物?万一遭他发觉,带兵追击,我全军上下,岂不是在劫难逃?”
“若在老夫盛年之时,十个玉子骁也未必能胜我,如今.....留心些便是了。”
“可......”
司绣转过身子,目视部下,冷言问道:“你这是想抗命吗?”
“末将不敢....末将,末将这就去传令!”
部下仓惶退去,帐中唯余司绣一人。
次日,晴空万里,刺眼的光线照进司绣的眼底,他眼睑一收,嘴角微微向下压了压,沉吟片刻后,他拿起长刀,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平野上的风不再生硬,司绣走到营帐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仰头望向昨日倒下的旌旗,旌旗上绣着一个‘禹’字。
“昨日旌旗向何方而倒?”
兵卒思索了一阵,说道:“约是西面。”
“将军,此莫不是.....”
“什么?”
“莫不是天意。”
司绣神色微变,却道:“天意岂能轻信?且看那靳王便已知晓,此人胸中毫无胆略,空长着一颗人头,说起话来却像是牲畜开口,此等蠢钝之君,实乃可笑。”
“什么荧惑守心,天象之说,老夫所信者,唯有刀兵之刃。”
司绣收回视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接着大呼一声:“进发——”
“是!!!”
兵士们扛着兵器,紧随其后,司绣策马狂奔,目光如炬,他皱了皱眉,瞧着前方的拒马,还未到近前,他便将刀杆一横,眼前的风沙迷乱了他的双眼,司绣却无半分犹疑,他举起长刀,指向前方,喝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破拒马,杀败仪军!!”
众将一阵应和,司绣手持长刀,白发如雪,行到关隘前,仪军脸色一惊,急忙高声呼喊。
“拦住!拦住禹军!拦住禹军!!”
“快——”
“拿起兵器,拦住禹军,将军有令,绝不能放他们过去!”
司绣闷哼一声,将长刀一转,大臂一挥,刹那间砍下了一将的头颅。
四周兵将如蚂蚁般齐涌而上,司绣牵着缰绳,未有丝毫惧色,应战多时,场面已是一片狼藉。
地上横着不少尸首,空中飘着一股血气,司绣冷眼相看,将刀横在马背上,没有多做停留,便继续朝前奔去。
行至半日,兵士们大多乏了。司绣回头看去,见兵将们耷拉着脑袋,毫无半分斗志,他遥望一眼,见远方有一片高坡,恰好可以在此处歇息,便命兵士们加快前行,在高坡之上再做修养。
四面八方的大风刮了过来,红云中悬着一轮残阳,司绣将刀插在坡头,跃下马背,向前走了几步。
远处有一条大河,河上有不少已枯了的芦苇杆,司绣瞧了许久,再往前看去,那是一座城池,虽称不上近,可司绣心里十分明白,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恍然之间,他瞧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云层正在城中挪动,过了一会,他又仔细瞧了几眼,才发现那并不是云层,而是仪军,不计其数的仪军。
司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突然向后走去,命令兵士们拿起兵器速速逃离。
天光渐渐黯了下去,不知走了多久,司绣率兵赶至一处洼地,饥饿感让不少士兵半路而道,司绣自然也不会好受许多。
一个时辰后,他下了马,眼前的光景让他为之一振。
坡下是一条大河,河上荡着几片残叶,司绣不禁一喜,立马跑到河边,捧起河中之水,忘我的饮了许久。
“好……好……”
“传令将士,在此屯兵,不可轻动。”
他将头埋进水里,一阵凉意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将军,探马来报,仪军占领了訾县,莸县,楝江县,砀黍县,现如今,只有钶县尚未落入仪军之手。”
“休养一日,明早进兵,赶往钶县!”
“是,末将听命。”
司绣坐了下来,将长刀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入了夜,司绣正于帐中酣睡,忽闻一阵呼喊之声,他猝然惊醒,忙问兵卒有何要事。
“将军……将军!”
“钶县…钶县保不住了!”
“什么?!速速点兵前去救援!!!”
“不……将军,钶县已…已落入仪军之手!此时若去,必为仪军擒获,东西南北四方皆有仪军驻守,将军……恐怕…………”
闻言,司绣冒出一片冷汗,他嘴唇颤了颤,眼中却早已苍茫。
一股怒气冲上大脑,他刚想开口,身子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只听四周一片惊呼声,忙唤着将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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