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自欺欺人。”
“哦,那不知郡主有何解?”冯翠河摇晃着脑袋,脸皮略有得意地挤在了一起。
姜桐沉着下气,道:“你为阳尚出谋划策,他在背后早已把你这些秘密卖得一干二净。”
“莫说这些空话!”冯翠河摆手:“郡主想要造谣,也得看看在谁面前,这十几年来,我帮阳尚一步步稳稳地坐在这豫州之位,他所作的每一步,我皆是了如指掌。”
对姜桐投去一个轻鄙的目光,冯翠河自负地挺起了胸膛。
“你果真对阳尚了如指掌?”姜桐不信的再问,得到的是冯翠河更加自负的神情,他却没看到姜桐嘴角边一闪而过的狡黠。
“我是最熟悉他的人。”冯翠河极有自信。
“您二人这关系,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阳尚自然不会做出自毁之事,可要是他自身都难保了,还会在意你么?”
姜桐冷呵呵地摇头,对冯翠河斜了个你是白痴似的目光。
“我……”
“也不必再提你二人之间有多深厚的交情了。”姜桐不留给他说话的余地,抢先又道:“冯先生常年忍受痛苦,最是知道这种折磨会将人变得不堪人样,阳尚固然坚强吧,可是在这种生死之际,他又能为你们这等‘休戚与共’坚守多久?”
“身陷囹圄,你所认为的了如指掌在你来到沣县之后还有几分?冯先生也说自己这几年是糊涂了,你又怎敢笃定阳尚的一切都知晓无疑?”
“看看你现今的模样,你在变,难道阳尚就不会变么?”
当然会变啊!
冯翠河清楚知道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紧紧抠住的心房逐渐松动开,因为自己的模样,而产生了对阳尚的怀疑。
“变了……”冯翠河眼光松散,只一下又见他迅速奋起:“纵使阳尚有变,于我又有何碍?便是他真正把我出卖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他冯翠河不过就是个疯颠颠的糟老头子,阳尚高居豫州之位,是天子脚下的重臣,他才是最该担心自己被出卖的那一方。
这么反应过来的冯翠河又充满力量与姜桐对峙。
浑然不知,这恰恰是姜桐所希望的:鱼儿上钩了。
“我看冯先生是当局者迷啊!”姜桐故作出一副哀其不幸的样子,摇头叹气:“你帮了阳尚那么多,甚至是,暴露了隐藏多年的秘密,冯先生难道不知道你告诉阳尚的治病‘秘方’份量有多大么?”
一提到这点,冯翠河当先是极快撇清:“这什么秘方跟我没关系!”
“由你口中泄露出去,怎能没关系?”姜桐蓄势而出,一番冷话紧接重重甩回:“当年为了成就这所谓秘方,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到今天下太平,这等罪恶却又被重新揭开。我不相信冯先生不知道这背后因果,你冯家在遭逢巨变之际还苦守着这个秘密,其意应是让你等后人以鉴戒之,而绝非是冯先生你这般任性妄为,大肆效仿其中。冯家先祖傲骨铮铮,冯先生自诩经学名门,但你的做法却与之背道而驰,你和阳尚举刀作恶之时,先祖剩下的那点脊梁骨也已荡然无存。”
姜桐的话有如当头一棍,狠狠打在冯翠河脑袋上。
想起老母弥留之际一字一字敲在他头上的告诫教导,冯家光复门庭从来是行则光明,而他所犯下之恶劣,早是不能为冯家祖训所容。
“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冯家吗……”不愿直面内心世界的坍塌,冯翠河只嘴硬强撑着。
“呵呵……的确是我亲手把这罪恶揭开的,阳尚慢慢被其迷失心智,贪心地索要更多鲜血我也是知道的。郡主聪明猜到了我们所行龌龊,但却并不真正了解,那些痛苦……阳尚挣扎其中,他可能会背弃我,但他决没胆子将此秘泄露出去!他,不,敢!”
冯翠河万分笃定,这可不是盲目自负,而是来源于同阳尚这些年相处间一点一滴的摸索实践,正如他可以肯定说出,他是最了熟悉阳尚的人,他了解阳尚最怕的是什么……
“阳尚就是疯了,也没人敢听他的疯言疯语,谁会引火烧身呢?”
关乎生死的大事,没有人会蠢得给自己招杀身之祸。
冯翠河太清楚不过。
“是这样吗?”姜桐装作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个疯颠颠的定力还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要想把他蒙骗住,是得好些下功夫!
“冯先生既然对阳尚了解至深,可知他门下出自何处?”姜桐深深地一笑。
“郡主老问这些没有意义……”冯翠河放松了警惕笑道,“阳尚虽然从不以此招摇,但是在这高位上的方寸之地,谁不知道他身后师出姜家,那个姜老头呗!”
道说姜家,冯翠河眼底向往一闪而过,却又立刻摆出一副不屑的高傲模样。
“姜家早就淡出视线多年,姜家老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还管阳尚说什么!”
“哎,虽然这姜家人落败至此,但是这位姜公的名声倒是极好用。阳尚总不愿承认,可事实是,一旦脱离了这层身份,他也就剩个三分薄面,不是我在背后经营着,何来他这么多年的高枕无忧!呵呵……”
对从姜家身上算计下来的各个好处,冯翠河的小人得志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眼底就**裸地写明了攫为己有。
姜桐听得简直火冒三丈,天晓得这“呵呵”背后还利用了姜家多少。
“我还以为冯先生有多了解,原来也只和外人一样所见浅显!”
走到冯翠河的面前,姜桐极为刻薄地奚落他道。
“这点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知道阳尚师从姜老太公,和姜家关系自然非比寻常。但却鲜少人知,阳尚和姜老夫人系出同族的关系,因为此系,他才能顺利拜入姜老太公的门下。我猜阳尚从不招摇的原因,应也清楚地羞于此点,天下有志之士优秀得比他多了去,凭何他一个庸碌之辈就能拜入姜公门下呢?就只靠着一点孝道名声吗?”
姜桐眼睛冰冷地浮起一层寒霜,这话非在揭阳尚之短,而是告诉冯翠河休要踩用姜家之名来成全你不知所谓的骄傲自负。
阳尚不等同姜家,更非姜老太公之志,别以为拿捏了一个阳尚,便能肆意轻蔑姜家之名!
“怎,怎么会?”冯翠河一听有点傻眼,但对自己极有自信的情况下,他对姜桐所言倒是先产生了质疑。
“郡主不了解就莫说这些胡言,小儿轻狂!”虽然嘴里依旧强硬,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生长,冯翠河无赖地把耳朵堵上。
姜桐偏是凑近道:“冯先生不敢听,这是……害怕了?”
“早先我就说了,您就不敢承认,阳尚性情大变而背弃你二人之交,这下看来,原来冯先生从来都没有看清过相交十几年的好友啊!”
少女一声声清脆地棒打在冯翠河脆弱的神经上,漫长而煎熬,如同这两年他对阳尚的模样其实已经模糊,他都变得面目全非了,阳尚还能一如初心吗?或许根本就没有……
“他会有这等关系?”
冯翠河不敢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阳尚背弃了他是一回事,隐瞒和姜老夫人的关系也不要紧,他怕的是这么多年对阳尚付出一切而建立起来的志心就这么悉数分崩离析。
姜老太公居为帝师,门下之徒便是最不济者亦属人中翘楚,其等能力不论从哪一方面都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可遇而不可求,有一天居然让我幸运地遇见了,凭借祖上的那点荣光我迅速和他攀上关系,兴许是上天给我受苦多年的补偿,我几乎不用费力地便能达到目的,并成功地成为了姜老太公的弟子的知己。渐渐地相处,他越来越离不开我,仕途上也得倚靠着我更上一层,甚至在学问上我倒成了他的老师,瞧瞧,这岂非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这就是冯翠河面对阳尚一直以来的心理变化,两人虽说是意气相投但这并不能抹去冯翠河最开始接触阳尚的不纯目的。
奔着姜家和姜老太公的名声攀附而来,以至在与阳尚的相处之中两人能力出现倒转之时,自认为占据主导的冯翠河反手毫不犹豫地揪下姜家之名,以此来获得到巨大的满足与得意。
自比姜公?
哈哈哈哈,冯翠河不知道现今谁才是那个笑话了。
“他竟有这等关系!”
自我怀疑的种子扩大蔓延,冯翠河造孽兮兮地把头埋进枯干的胸膛中,不想让人看透他的慌张和脆弱。
“冯先生眼睛还是要擦亮点,看不清别人也得好好照着镜子看看自己!”
姜桐冷巴巴地说着风凉话,冯翠河若没有存心把阳尚作为与姜家较量的目的,那么她之所说对他而言根本毫发无伤,反之,则是他作茧自缚,活该!
“姜老夫人对阳尚也可说再造之恩,当年他以年幼之躯割肉救老父,多少人唏嘘吹扬,最后还是靠姜老夫人帮助才得以撑过。他生母去世得早,从此以后便把姜老夫人当作母亲一样敬重有加,外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姜老太公的缘故,但实在不然。”
听着阳尚如此细致一一的过往,冯翠河实在难以反驳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想听。”冯翠河逃避般闭上双眼。
姜桐岂会顺他意,转身潇洒地往堂间一坐,话声冷呲呲的一个连一个。
“姜老太公退隐,两老归乡不问世事,连亲儿子都快忘了他们,阳尚的孝心倒是一年一年地往平原郡送着,从不落下。老太公前脚刚打发走,他立刻又让妻儿带着给老夫人的孝心到了门前,这般不好阻拦,一来二去,老太公勉强也让进了门,落外人眼中,便又成了恩师情深之象。”
“阳尚摸透了老太公的脾气,一门心思就在老夫人身上伺候着,嘘寒问暖,书信常有,时不时的也道一些心忧。老夫人看后摇头感叹几句,有些巧合了便叫老太公听进耳朵。阳尚知道以后,往来就更加大胆,什么话一股脑地倒出去,权当是给二老解解闷了。”
兜了一圈,冯翠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什么意思,“这么些年阳尚往平原郡送了什么东西,大体上我是知道的,郡主无非想说他借姜老夫人之手将那秘密传给了姜老太公。天底下敢引火烧身的没有几人,姜老太公的确算一个。可便是这姜老太公愿闻其详,郡主又怎能断定阳尚会说呢?你都说他性情大变了,连我都摸不准他的想法,郡主你,一个外人又是如何得知?”
平静地丢下这番话,冯翠河又闭上了双眼。
借用姜桐所言还堵其嘴,他这一招挪用得实在是漂亮!老滑头不愧是老滑头,管你有理没理,就明摆耍无赖了!
如此行径,可见冯翠河心思之刁钻,意志之坚定,这么一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狠人,给他打落悬崖多少次,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重新爬上来的。姜桐佩服啊,她是占了狐假虎威的便宜堪以至此,幸好也用得是这狐假虎威的“假把式”,不至于叫这番无赖真得逞了去。
“郡主若是还要继续,还请拿出证据。”没有听见回答,被蒙在鼓里的冯翠河还自以为地占据高地。
姜桐也不着急回他,慢悠悠地小斟一杯,转脸是笑呵呵地对着一旁的封直说了起来。
“今日之事本不该由我来多嘴搅合,若是不小心扰了封使君的不快,封使君莫要怪罪。”
凉茶已经递到嘴边,封直也没有过多思索地接了过去,其实听了这么多,他也有些疑惑姜桐到底要干什么,可能就是为着这点好奇心,封直便也就愿意配合着她来。
两人一递一接默契不动声色的流转,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这场面好看的让沉浸良久的褚行一都不加频频侧目。
冯翠河暗自斜开眼缝,余光中将那上位的冷面青年啐骂了上百遍。
“封使君气量宏大,如此,我就替冯先生多谢了,他死也能死个明白。”
一听这话,冯翠河顿时撑开了双眼,忙着应付眼前这位叫不上号的郡主,现才警觉,竟没听到豫州这位新来的封使君任何问话来。
封家?到底是哪里来得狂妄小儿?
“我就不跟冯先生绕圈子了,今朝封使君前来豫州,不仅仅是朝中看重封使君,最重要的,封使君的身后是与姜家同气连根,也可具体一说,是姜老太公。”
万万没想到姜桐会把他和姜家公开摆在一道,封直眸间一惊,明显不解的浮现脸上。所幸冯翠河难以置信地愣傻了眼,待反应过来,才挤出眼光,将上位青年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
“封使君,并不是姜家人吧?”
冯翠河疑惑,未曾听说过姜家还有这号年青人物。传闻中将军府的姜公子目若朗星,颇有其外祖赵老将军年轻时的英勇威武,面前的青年气度样貌确实出众,但这周身的阴冷劲儿也不像一个人啊!
姜老太公一介书生文人,养不出这么一个,呃,冷血,让冯翠河用一个更确切的词来形容这位“封使君”,那应该是残忍。那一双阴冷的幽眸下像是蛰伏着一头凶猛烈兽,每每对视之余让人不住的心惊胆颤,好像随时扑出要将人撕碎般……
“总归是姜老太公认定之人。”及时打断冯翠河的猜想,只看姜桐笃定道:“封使君初涉宦海,知道他的人不多,冯先生对他陌生不打紧,但你一定听过封云这个名字。如今都城因他之死各个人心惶惶,而此人,正是封使君的父亲。”
这当朝重臣被害,圣上震怒,此事已然传至各个县府,冯翠河就是再不记得这个名字,一听此事也知牵涉之大。
难怪这副死了亲爹的臭德行……
对青年的“冷血”有了合理化的理由,冯翠河心中忌惮也放下了不少。
“原来啊……封使君大驾光临沣县,如何,可有寻到杀害令尊凶手的踪迹?”充满调侃的语气绝对是出于前头的报复心理。
姜桐听得心头一紧,暗恼此话不妥,这不是直往人心口子上扎么?
嫌死不够。
对面封直脸色瞬间沉下,眸间盯着冯翠河闪过一道杀意。
“此事就无需冯先生操心了。”姜桐快速说道,“封使君自幼随父驻守边防,表面上是和姜家八竿子打不着边。然则,私底下远在一边的姜老太公从未放下过对他们的牵挂。”
这话姜桐是看着封直说的。
青年眼中的杀意已经敛下,对响在耳侧的话语却是无动于衷。
“这可真是奇了,姜老太公的牵挂……”冯翠河咂巴着嘴惊讶,明显对听到的此之言论感到荒唐。
姜桐看不出眼前男子的任何反应,心中失望略微,也是,打感情牌这一招对封直并不管用。
“能成为姜老太公的牵挂不多。”脑筋一边划动,她漫不经意地说道:“以冯先生和阳尚的关系,那对姜老太公所念牵挂想必也有所了解。姜老太公膝下只有一子,也就是如今镇守都城的姜大将军。世人周知这父子二人关系有似水火不容,因为执意要娶赵家之女的缘故,年少气盛的姜大将军为此与父亲翻脸,还将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逼走远方。”
当年姜赵两家结亲的消息传出,招来举朝艳羡的同时也惹得了不少麻烦。先帝有意阻止,可当时朝野上下已被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独揽大权,如此不通,与先帝同心的姜偃中自是持反对之态。结果依旧未曾改变,而姜家父子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博弈之中,最终以姜偃中告老还乡而止。
历经此番,姜家父子不和的现象已为众人周知,而这中间父子俩长达十六年的静默,早已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井水不犯河水,原本血脉相亲的一家变成了陌生人。如今要提起这点也是世人深信不疑的事实了。
也正是因为这点的放大,导致大多数人只光顾着看姜家父子的热闹,选择地忘掉了其他,同时更忽略了一些人和事。
而那被忽略的一些,正是现在姜桐要对冯翠河所要传达的重点。
被逼走的兄弟,同样是姜偃中看重的“儿子”,姜风庭视如手足最终却又反目成仇的,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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