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是鸟虫活动的时间吗?为什么这么安静?猖狂到直接从脚边大摇大摆路过的耗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连扰人清梦的蛐蛐的叫声也没了。月色朦胧的夜晚,四周安静的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静到这么可怕的程度呢?
这是母亲的心理。她睡不着,坐在炕沿上望着窗户,心里面很乱。
“娘,热。”儿子从睡梦中醒来,摸摸自己满脑门的汗水,对坐着发呆的母亲嘀咕了一句。
“热吗?”母亲回过神来,向儿子头上摸了一把,果然出了不少汗,脸热乎乎的,像发烧一样。
“娘,开窗子吧,我也热。”小女儿也热醒了,翻身嘟囔了一句。
内陆的夏天热的可怕,连风都没有,阳光直直地烤在人身上,呆一会就拔掉一层皮。夜晚会收敛许多,但是一晚上窗户是关不上的,否则还是会热。尤其,这一家三口人的三顿饭都是在连着这铺炕的灶台做的,又关上了窗户,躺在里面睡觉,跟进了蒸笼差不多。小孩子身体本来就热,难怪受不了了。
母亲恍然,黑暗中摸索了一会,拿起一把扇子摇了起来,另一只手拍拍两个孩子,温柔:“乖,你们俩继续睡,娘帮你扇凉。”
空气飞快流动,很快便将空气中的闷热驱赶走,但身底下还是热的,两个孩子安静了一会又躺不住了,都起了身坐起来。
家里一共三个人,二十三岁的母亲、六岁的儿子、五岁的女儿。丈夫三年前就过世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日子过的紧巴巴,一日三餐勉强吃饱,其他的就更不用想了。可能真的是穷日子磨砺人,两个孩子都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她看着孩子健康成长就好,生活上的苦难,从来就没有抱怨过。
只是,已经卑微到尘埃了,上天的劫难似乎还准备走向他们。寂静到连蛐蛐都失踪的夜晚,这个穷苦惯了的母亲心上,涌上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总觉得,她要大难临头了。村里老余一家被杀的时候她就有过莫名奇妙的恐慌和预感,白天那个陌生的女子进来讨水喝,并且偷偷观察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似乎终于找到了方向。
“娘,我给你扇凉。”儿女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儿子拿过她手里的破扇子大力扇风,女儿用自己的小手掌在一旁跟着学,兄妹俩笑嘻嘻的围着她。
平日里最寻常的和睦,这会感受倒格外地深刻。母亲鼻子一酸,悲从中来。她抱紧两个孩子,一个字也不说。
这世界真不公平啊。他们什么坏事都没有,面对不公平也从怨言,可是还是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她心里,忽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怨怼。
门外,一声怪叫忽然响起。年轻的妇人一惊,身体绷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两个孩子也被吓了一跳,被她一把搂入怀中
门外那一声分不出身份的怪叫只是一个引子,在那之后,一声一声的惨叫接踵而至。一会是猫,一会是狗,一会是布谷鸟,一会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仿佛一场动物的集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孤立无援的母子三人团团围住。褥子底下本来放着一把防身的菜刀,此刻却因为恐惧过度没有拿起来的力气。
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连从哪里防御都不知道,再锋利的刀又有什么用呢?她抱住两个孩子,心剧烈跳动,但都快要被吓破了。
“娘!”怀里的女儿声音微弱地叫了一个字,立刻被她捂住嘴巴。儿子也被吓得不清,钻进母亲怀里,一只手楼住妹妹,一只手楼住母亲。
两个孩子都不敢看,只有母亲倔强地抬起头,顶住无边的恐惧去看窗户,想要将临死前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也不至于成个糊涂鬼。她瞪着,看到院子里一闪一闪,黑色的影子打在窗纸上,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一会是兔子,一是狐狸,一会又是一只张着翅膀的大鸟,他们在门口跃跃欲试,做出要扑进来厮杀一场的动作。母亲身体的颤抖已经控制不住了,但是仍旧昂着头死死地盯着,不错过一点画面。影子越来越近了,甚至能听到它们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时候才在地面上的嚓嚓声,就像踩在沙子上一样。
原来那些案子的凶手都是动物妖怪啊,临死的关头,她的思维出乎意料的清醒,竟然还能想到自己和孩子死以后官府下来查看犯案现场以后毫无收获的画面。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魂魄留下来,托梦告诉他们真相。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死掉啊。
死前的绝望和憎恨,她这样偏执地想着。她瞪着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镰刀破门而入的瞬间。然而,必死的局面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发生了逆转——
门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凶手”刚刚触碰到它便被狠狠弹开,骤然爆发出来的光亮如十几支利箭,将黑影穿透,瞬间消灭掉。
她一身冷汗,猛然坐直了身体向前看,见门上的确闪耀着比之前刺目几十倍的光亮,尽管隔着纸,还是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忍住痛勉强看着,见刚才的黑影的确不见了。
怎么回事?突然间的逆转,她毫无头绪,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片。眼角一溜,忽然间又一个蟒蛇形状的黑影朝着窗户扑过来,吓得她心一惊,急忙去摸早就忘了被她放到哪里的菜刀,还没摸到手,门上的光便伸开来覆盖到窗子上,先一步将黑影的路截住,将来不住刹车,直接撞上来的黑影刺穿,同样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后,第二波死亡攻击失败了。
她心里总算有点眉目了: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保护他们吗?
她努力回想着,脑海中出现一个年轻女子的容颜。那个人,究竟是攻击一方的,还是施救一方的?不管哪一种,都很可怕啊。因为光看外表,分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子,怎么能驾驭如此力量的东西呢?
光与影闪动的黑夜中,年轻的母亲悄然握住了藏在褥子底下的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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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悬而未破的凶杀案,本来夜生活就不算丰富的地方,这回更是冷清的可怕。入夜之后家家关门闭户,天塌了地陷了都不出门。整座城,唯一的光源估计就是千寻嘉的房间了。子时都要过去了,两人还对着一盘棋较劲——实在是睡不着觉。
房间里悬挂着几十张纸人,明明没有风,却隔一会便集体飘一回,再加上那奇怪的面部表情,楚湘王一个大男人都觉得瘆的慌了。接触越久他越发现:千寻嘉只是偶尔客串一下人类,更多的明明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
因为心绪不宁,他的注意力没法集中,不算很难的棋局,他总要想很久。千寻嘉也是,似乎有心事,总是漫不经心的,还总是抬头看纸人。
“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出马?”看到她如此,楚湘王忍不住问。
千寻嘉拿着一颗白子,正在纠结下一步怎么走才不会落入险境境,听见他问,头也不抬,“今晚的攻击应该只是一个下马威,不会用全力的,纸人足够应对了。它真正的目标是你,本尊会亲自找上门来,我只要在这里等就行了。”
“如果判断失误怎么办?”楚湘王怀疑千寻嘉想不好下一步该怎样走了,纠结个没完,他也不着急,正好抽空关心一下她天衣无缝的安排,“你能想到,他未必想不到。可能正好反其道而行。你没抓到他的行踪,倒搭出击条人命。”
“所以啊。我做了几个法力更高强的木偶傀儡,纸人抵挡不了的话,木偶会启动。”棋子都要被捂热了,千寻嘉还没想出下一步,正头痛,索性抬起头看楚湘王,换换脑,“不知道他究竟选在哪处下手,我也无法盯住某地不动。若是他来个声东击西,我临时转场也来不及。倒不如坐在这里等——总之,他要全力对付你肯定是没错的。”
千寻嘉一边说着,似乎终于想到了下一步,总算高兴一点,抬起手便要落子,楚湘王也回身,探身去看她落子的方向。然而胜券在握的动作猛然一滞,他抬起头,见千寻嘉的手停在半空中,也抬着头看向虚空。他看过去,见一个小纸人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似乎在讲激烈的战事
“哦,来不及了吗?”千寻嘉听完了汇报,淡淡地接了一句,空中小纸人垂下头,做出无能为力的动作。千寻嘉点了一下头没说话,小纸人便倏忽一下不见了。
“茶棚老板一家,死了。”千寻嘉将棋子丢回棋盒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楚湘王震惊。
“你不是派了纸人和傀儡过去了吗?”刚刚还和她谈论,说过自己的担忧,她却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太快,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的法术可以对抗鬼,但是对人类没有任何效力。”千寻嘉看着他的眼睛,无可奈何地回答他的质疑。
“人?”楚湘王疑惑。
“是人为的。”百密一疏,功亏一篑,千寻嘉也很无力,“大概是借着这股劲的恐慌,知道没人敢出门看和帮忙,凶手直接破门而入,一刀割喉。人死以后又把心脏挖出来,做出和之前几件相似的死状——模仿犯罪,从头到尾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从生到死的时间太过迅速,除非千寻嘉当时在现场,否则小纸人多快的速度传话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多也就在凶手制造现场的时候抓一下现行犯。
老板家六口,一夫一妻四个孩子。日子过的艰辛但是幸福。他曾经说过对这场杀戮很害怕,但是因为贫穷,无处可去,也不能够躲避,只能乍着胆子开门,活一天算一天。
算一天。
“ 托王爷的福,天下太平。”刚认识的时候千寻嘉这样讽刺过他。那不过是应景的,在某个特定环境下的一句话,楚湘王活到二十五岁,听了太多的好听的,不好听的话,比这深刻的话也太多,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讽刺,却入了他的心,如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平时不见就跟不存在一样,触碰到了某个关键的点就要浮出来,猛地扎一下他。
让他猛然惊醒。
“不是怪物的帮手吗?”他掩饰住心中的灰暗,抬起头问千寻嘉。
千寻嘉摇头:“如果是的话,身上必然有邪气。我的纸人不会察觉不到的——就算是人类,只要身上有邪气,纸人是不会放任不管的。他们凭借命令和直觉行事,没有人类的顾虑。”
所以,是人类犯下的案子。
“不知道官府能不能侦破。”千寻嘉抬头看已经归位的纸人,轻声说了一句。
纯人类的这件事情,她不能参与。楚湘王,也不能。
等到楚湘王回过神来,千寻嘉已经在收拾棋盘,两人的对弈因为心情的关系,今晚是出不来结果了,千寻嘉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我去那个妇人家看看。”她边收拾边说,“一个目标被人类捷足先登了,空下的兵力估计会合起来,全力朝另一个目标进攻,就算为了赌气也非得成功不可。不知道本尊会不会亲自去,我的傀儡可能抵挡不住,我要亲自去看看。”
说着,已经收拾完,又把空中悬浮的小纸人装进荷包里,确认了楚湘王身上水玉的状况后便出发了。楚湘王在窗口站着看了一会,等到身上掠过一阵阵凉意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关上窗户上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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