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王病倒了。消息很快传到知州耳朵里,他放下正在办的案子慌忙赶过来了——早晨才踏进万州的土地,晚上就出事了,就算是一个无权无势傀儡一样的王爷,他们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啊。
万州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都被隐秘地搜罗来了,逐一为楚湘王看诊。
看症状是中毒,可是手臂已经完全变形,根本就看不出来哪里是起点。诊脉的话脉息很弱,身体里面却找不到中毒的迹象,因为整条手臂看起来变了形,其他地方却完好,除了因为剧痛而引起的脸色难看,肤色黯淡无光泽之外,并没有其他症状。
所以更不可能是普通的生病了。大夫们行医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病症,一时间也给不出个结论,头疼不已。
“ 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知州一脸菜色地从楚湘王房中出来,被千寻嘉逮了个正着,逼问。
“这位是——”知州还没见过千寻嘉,回头问坅。
“王爷最近在学习围棋,这位是老师的女儿沈姑娘,老师不在的时候她负责陪王爷对弈。”坅说出之前等待时机时候编好的她的新身份。
“失敬失敬!”知州焦头烂额,也忘了素日察言观色的本事,急忙颔首道歉,“本官已经派人去各地调动最优秀的医者,很快就会赶来。姑娘莫担心,本官陪上这条老命也一定不会让王爷有事情的。”
死也别死在这里。这是那番话的潜台词,千寻嘉当然听出来了,假装被他那番话安抚下来。
“王爷的性命,就托付给大人了。”说着,行了一个女子的礼,自己回房间去了。
“这位姑娘是……”知州看着千寻嘉的背影,心里面胡乱猜测着。
“大人想多了。”坅冷笑,“她的父亲名义上是师父,其实也不过是个有才华的奴才。我们都是奴才,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的命也保不住了。”
说着对知州抱歉,郑重拜托:“王爷若有什么事情,做下人的我们自然躲不过,可是您的地盘上出事,您怎么样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请大人一定要想办法救活王爷,所有的人命都压在您手上了。”
“这话怎么说。”所有的担子,外加一些隐含的恐吓威胁都加到身上,知州有点慌乱,“就算本官可以脱得干系,又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啊。”
“多谢大人了。”坅眼睛一湿,忽然跪下来,重重一个头磕下来,吓了知州一跳,还没等伸出手扶,他自己又站起来,回到楚湘王身边守着去了。
知州已经被吓得心脏偷停好几回,差点就死掉了。双腿打颤晃悠出去,吩咐人连夜开城门出去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一定要将楚湘王救活。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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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莫名然了怪病,疑似被下毒,事关重大知州不敢大意,命人压下了消息。找来的大夫都是易容之后偷偷带进来的。因此外人看着,驿站还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千寻嘉头一夜没有睡觉,这回困倦极了,合衣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的刚要入梦,猛然停在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起:“大夫来了。”
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她猛然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心扑通扑通的跳,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时时刻刻都和阴谋算计打交道,潜意识都仿佛在战斗啊。她松一口气,起身下地。墙角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放了一盆凉水,她把帕子放进水里浸湿,拿出来拧干之后放在眼睛上,让水的凉意扩散到眼睛上,将疲倦的瞌睡虫赶走。
她站在门附近,门外不停地有人走近,路过,有知州,有见过面的管事,有之前看诊过的大夫,有……新人。新人!她的心猛然一跳,一阵寒意直冲心底,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一歪向一旁倒去,抓住了距离最近的架子借着那个支点晃到墙边才勉强站住,架子和架子上的盆却承受不住翻了,木架子、铜盆、水洒了一地,发出叮叮咣咣的巨响。
之前走近的人群正好停顿在她门口,知州的声音响起:“沈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千寻嘉心里一紧,冷汗已经下来了,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没事。刚才失手把装水的盆打翻了。”
“姑娘一夜未睡,是不舒服吗?”知州大约猜到千寻嘉在楚湘王面前的地位,诚心讨好,“是本官疏忽了。一会就派一个大夫过来给您看看,再让两个婢女过来伺候。”
驿馆里面有很多大夫聚集,对楚湘王的病也没任何用处,随便派一个并不影响什么,又显示自己的周全。
“不用了,我没事,”千寻嘉在门内拒绝,“可能是担心王爷,所以有些手忙脚乱而已。大人不必管我,全力救治王爷吧。”
“那么,姑娘自己保重。”人家推辞,知州也没有勉强。王爷的事情够他焦头烂额的了。转身轻声跟身旁的人吩咐了一句,让带过来两个婢女近身照顾,又简单嘱咐了几句,一边走一边说,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屋内,千寻嘉仿佛定身法术被解除,同时身体的力气也被抽出去了,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喘气。
好可怕,刚才的气息!仿佛一双眼睛直接穿透了墙面射在她身上,她的肌肤,她的五脏六腑甚至每一个筋络似乎都被看穿,由内而外的恶寒遍布全身。
怎么会?这么可怕的气场,她通灵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到底是谁?
不好,楚湘王!猛然想起那股可怕的力量是跟着知州一起来的,结合着睡梦之中的那句“大夫来了”,很明显对方是伪装成大夫混进来,这会恐怕已经进了楚湘王的房间。
如果他对楚湘王不利,楚湘王根本躲不过。千寻嘉意识到这点,想要起身去阻止,可是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被一股大力死死拖住一样,怎么都站不起来。
就是这样。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可有也太过强烈的恐惧麻痹了身体,让人的身体僵硬动弹不得。这是本能。所以千寻嘉曾经一度很羡慕那些克服消极本能的人。她认为那才是强者。她也很努力让自己成为强者,让自己适应那些恐惧,将它们看淡,不再成为她的恐惧,这样那些消极的本能就不会成为她的弱点了。
可是现在,当她连生死都不怕,几乎没有弱点的时候,那股力量以更加可怕的形态出现,将她之前以为已经化解消失的弱点又给挖出来了,并且无限放大。
像这样碰见对手害怕地逃跑,害怕地连逃跑都不能,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就算能够逃跑,可是她现在也不是孑然一身自己保命天下太平的时候啊。那个命运之线虽然是被迫牵起的,可是她已经正面应对,承诺过就不能放弃啊。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慢慢将身体里浮动的恐惧驱赶走,还心里一片明净,等到心跳平稳气息稳定之后,身体的力气也回来了,她深呼一口气,将最后一口浊气吐出去,起身。
她和楚湘王的房间只隔着一面墙,之前一直用透视眼关注里面的情况。她来到床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然睁开,目光穿过厚实的墙面向楚湘王的屋子过去。然而,刚穿过去,还没有将围绕在窗前的几个人分清楚,眼睛忽然一痛,目光陡然被打回来。她捂着眼睛跌倒在地。
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白色的眼球上布满血丝,眼睛酸痛的几乎睁不开。
可恶!竟然一下子打中她的眼睛,强行关上了她的透视眼,短时间之内都无法再用了。千寻嘉把手放在眼睛上捂了一会,用幻术将眼睛的异状遮盖起来,手拿下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到正常。
对方的实力不在她之下,如果比她的牵挂要少,是真正独自一人的话,那么她几乎就等同于输了。
小小的万州竟然值得这么厉害的人物出手,这里究竟盘踞着怎样一个复杂的局势啊。
千寻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开门出去,直奔楚湘王的房间——除非对方在那里就直接跟她撕破脸,否则还是有搏一搏的机会的。
屋里面很多人,千寻嘉的进入并未引起注意,外面有人端水进来,门口的千寻嘉顺手接过,交给里面的人的时候不露痕迹地在盆底贴了一张符,符迅速隐身消失不见。千寻嘉站在门口,冷眼看里面的状况。
屋子里面除了知州还有七个人,一个是之前见过的管事,两个是之前为楚湘王看诊的大夫,一个驿馆的下人,一个知州带来的心腹,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坅,另外一个是新来的大夫。
坅守在床边,大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千寻嘉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大夫的正脸,只是根据背影判断,四五十岁的样子,体型中等,看起来自己身体也不太好,呼吸有些沉重。大家叫他李大夫。
之前的恶意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过看如今的样子,这只是一个躯壳而已,灵魂已经被吞噬掉,被新的力量操控着。千寻嘉眯起眼睛想要用天眼看穿他的真实身份,眼前却只有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李大夫诊脉完成,坅抬头一看,一眼看到千寻嘉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李大夫。坅面上镇定,心里却诧异:之前明明说好了,千寻嘉不出面的。
千寻嘉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回了一个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坅只好低下头,只是更加戒备眼前这个所谓医术最高明的李大夫。
“究竟是怎么回事?”见李大夫抬手要水,知州急忙凑上来问。
“王爷看来是被毒虫咬了。”李大夫已经一眼看到了盆底附着的红色血点,思索了一会后直接将手伸进水里洗起来,“正好是我最近在研究的一种毒虫,被咬之后没有任何症状,但是遇酒毒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王爷昨天喝酒了吧。”
“是,喝了几杯。”回答的是坅。
“能确诊吗?”知州终于听到一个像样且肯定的答案,心里一喜,可是事关重大,并不敢随便相信。
“这种毒虫是最近几年才出来的,还没有被记入医书,我也在追查试验阶段,不敢百分百保证。”李大夫洗完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手巾擦干,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拿起一节竹筒,打开盖子,用镊子夹出一只黑色像蜈蚣一样多足的虫子出来给大家看。
“就是这个。”他说。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李大夫夹着虫子乱晃:“王爷的身体不可草率,要不要找人试验一下,在请两位大夫确诊是否相同?”
“是个好主意!”知州的汗毛已经竖起来了,可是事关自己的前途,狠下心来同意,目光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看到千寻嘉之后愣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继续看下去。
大家胆战心惊,都怕自己被拿来试毒。
“出去带两个人进来,将眼睛蒙上。”屋里面的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不能出事,知州只好又往里面拖了两个人,增加了事情曝光的可能性。屋里逃过一劫的人总算松一口气。
说是带两个人过来,其实只是将人带到隔壁房间去,被蒙上了眼睛,由大夫亲自动手将毒虫放到两个人手臂上,咬完之后拿起来。两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毒虫咬过之后也毫无知觉,他们连反应都没有。
驿站的下人端上了一壶酒 ,分成两个杯子给两人喝下去。因为楚湘王发病快一天了,时间耽搁不起,只好加大两人的酒量,足足喝了两壶才停下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毒发的时间了。
刚才李大夫起身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经过千寻嘉的身侧,千寻嘉这才正面看清楚他的长相——很平庸的五官,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唯一引人注意的是眼睛里面的光,落在千寻嘉身上时,带着隐秘的恶毒的笑意。
千寻嘉只觉刷的一下,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心又开始没有规则乱跳,直到对方走过去,背对着她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她才好一些。回头去看楚湘王,坅还守在他身边。
千寻嘉走进去。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盆,是刚才李大夫用来洗手的,用完之后大家继续忙别的,水盆便没有拿出去。千寻嘉假装去看楚湘王,路过水盆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见水中的红点已经散了,符咒从盆地掉落出来,落在地上。
千寻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坅身边站下来,看楚湘王的脸色。他已经昏迷好久了。她忽然抬起一只手落在坅的肩膀上,也不说话,只看着楚湘王的脸,手就那么落在坅的肩膀上。
足足等了一刻钟,隔壁屋子总算出结果了,知州的心腹急忙跑过来请坅去看,坅迟疑了一下,见千寻嘉没有反对他才过去。
那屋里面的结果,不用看也知道了。千寻嘉趁着这屋里没人,靠近楚湘王,伸出手去他身上摸了一阵,果然没有找到之前给他的水玉。之前明明郑重交代过,楚湘王惜命,不会不听的。
坅一直守在身边,究竟是谁拿走的呢?会是那个李大夫吗?当时很多人在屋子里面,尤其坅是一个很谨慎又警觉性极强的人,他正常状况下是没有机会下手的。不过如果是用了法术,以人类的眼睛的确没有办法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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