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隔壁屋有了第一次骚动。又过了一个时辰,第二次骚动响起,转化为沸腾。紧接着门开了,知州的声音率先响起在走廊。
此时已经下午。
满脸笑容的知州回到楚湘王的屋子,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人,立刻走上来,成竹在胸,“沈姑娘放心,已经找到解药了。王爷不会有事的。”
坅紧随其后进来,对千寻嘉点点头,神色间却有些犹豫,千寻嘉明白,装作欣喜:“辛苦大人了。”
说着,让开了。
大夫上前重新坐了下来。楚湘王的手臂已经长满了刺,如仙人掌的大刺那样粗,黑黑的,肉早就肿胀起来,活像一个怪物。袖子在早期看诊的时候就已经割开了,大夫拿了几条手巾浸湿,拿出来之后拧半干,一条一条缠在楚湘王的手臂上。末了,拿出一个绿色罐子,将里面的散发着腥臭的液体倒在毛巾上。他倒得速度很慢,让液体充分被毛巾吸收又不至于流出来浪费。
很快的,药水将整条手臂上的毛巾都浸染了。
做好这一切,又有人上前,临时搭了一个架子,将楚湘王的手放在上面,免得被身体压倒。
屋内有人松一口气,却又有新的紧张涌上来——试药的人好了,正主会不会一样还未可知。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千寻嘉透过窗纱看天上的日头,轻声嘀咕了一句,眼皮垂了一下,似乎很沉重。
“姑娘累了吧。”经千寻嘉提醒知州才意识到已经这个时间了。从昨天半夜忽然被找来伺候过去了将近一天了,大家都没有合眼,也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之前因为紧张没有感觉,这回松一口气了,所有的反应都来了,肚子咕噜噜叫起来。知州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姑娘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吧,本官这就命厨房准备,这边我们守着,姑娘吃过饭回去休息吧。”
“大人不也一样。”千寻嘉轻声,“我好歹还休息过,你们连口水都没喝过吧。我先在这里看着,几位去吃点饭补充一下体力,否则一会王爷醒了你们再病倒了,王爷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姑娘说的有道理,本官就不推辞了。”知州早就累得快昏倒了,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找个借口偷跑,一直撑着,这会真的到极限了。
“本官去吃点东西,换一身衣服就过来。”他说,回身对处在屋子里面可怜巴巴看着他的人们一摆手,“不用你们了,你们也出去吧。吃完饭以后等着,随时待命。”
“是。”几个人如同大赦,感激不尽。
“这位护卫,要不要一起出去?”知州走之前想起了比他们守护时间还长的坅,他比他们还要辛苦,就算是铁打的,也该喘口气休息休息了,“只是去吃一下饭,有沈姑娘和大夫在屋子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用了。”坅开口拒绝,“我之前吃过东西了,这会不饿,也不困。”
“吃过了?”知州一惊,“什么时候?本官怎么不知道?”
“找人试药的时候,我出去过一回,厨房在做饭,我就顺便拿了一个馒头吃了。”坅的表情平淡如水,根本就看不出真假。
“哦,本官只顾着看病人了,没注意到。”知州心下疑惑,但也不好多嘴,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句。
“你还是去好好吃点东西,换一身衣裳吧。”知州转身以前千寻嘉抬起手轻轻拍在坅的肩膀上,轻声劝说,“最好洗个澡,你出了太多汗,身上都臭了。”
话一出口,屋子里面所有人的都尴尬了,坅的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家都是从昨天半夜来的,一天了都没换过衣裳。现在正是炎热的季节,的确会出汗,有不好的味道的。千寻嘉的语气是无害的,内容却波及到了一片。
“是。”坅红着脸往外走。
“这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王爷的。”千寻嘉在他身后说。
“是。”坅没回头。
门开,坅、知州、心腹、驿馆管事和管事的心腹,一共九个人,一下子出去了一多半,只剩下千寻嘉,给楚湘王用药的李大夫,以及之前给楚湘王诊脉的两个不知道名姓的大夫,四个人各占一块地方,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楚湘王,各怀心里。
门关上,出去的五个人像约好了一样,同时抬起自己的手臂闻胳肢窝,眼角一瞟,看到了四个和自己一样的动作,更囧了,讪讪地放下手臂。
“昨晚睡觉前本官洗过澡了。”知州咳了一声,尴尬地为自己开脱——其实他说谎,昨天他喝酒喝到半夜,还没睡觉就被突然找过来,所以几乎等同于两天没有睡觉。他能坚持到现在是多么的厉害,显而易见了。
“练武之人没那么容易出汗,一直很平和,又没有打斗过。”坅也假装不经意地为自己开脱——他素来爱干净,又没有激烈运动,没出多少汗,根本就不会臭。最多有点酸。
剩余三个人默然,不知道该继续这两位的话为自己辨白一次,还是认下是自己酸臭熏到沈姑娘的罪名呢。一天没睡了,他们的思维有点浑浊,身体都有点站不稳了,更别提清醒地得出正确的答案。
“走吧。”知州看到大家的可怜样子,自己的困倦和饥饿也扑过来,再也站不住,领着人下楼去了。
走廊空下来,二楼只剩下一个住人的屋子,四个人。
出门在外,尤其楚湘王还有伤在身不能用武功,坅对楚湘王的保护可谓寸步不离,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明知道这样,明知道屋子里面还有一个对楚湘王不利的对手,千寻嘉还让坅暂时出去,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坅飞快地吃了饭,以要洗澡为名要了水,回到房间去了。进屋之后拉上了帐子,将千寻嘉之前拍他肩膀时候放在他护肩中的纸条抽出来。纸条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奇怪的符以及三个字——吃下去。
他有点蒙,可是知道听千寻嘉的话是不会错的,于是揉成一团送到嘴里,连嚼都没有就直接吞下去了。纸条很小还是磨的他嗓子痛,食道里的异物感觉太明显,根本就没有到胃里去。他想了想,倒了一盏茶喝下去。纸条被浸湿,血液画成的符在胃里面模糊起来,迅速地散开到身体各处去了。
他简单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便回去了。千寻嘉站在窗口,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不说话,直接走到千寻嘉身边站好。又过了一会,吃完饭擦过汗,将一身厚重的官服脱下去,换了一身便服的知州也回来了。他还以为自己够快,看到坅立刻就蔫了,尤其看到坅一身清爽,很明显洗过澡,挫败感便更重了。
“姑娘回去休息吧。”坅轻声对千寻嘉说,“有我们在这里守着。”
“是啊,大家轮流守着,这回姑娘去休息吧。”知州忙附和。
“好。”千寻嘉也疲惫之极,见能负责任的人来了,便不再勉强,出去回自己房间了。
进到自己的屋子,将门关上,之前的疲倦一扫而光,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光。她从包裹里面翻出之前画好的符咒和纸人,贴在门窗之上,刹那间,整个屋子都黑了。
她又迅速地将一个小桌子摆在床上,上面按照顺序摆放着蜡烛,纸人以及一些作法用的东西。她上床,在墙面上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符。符画好以后才松一口气,退到地面上站着。
时间还早,她闭上眼睛,强行修补了透视眼,开启,透视到墙的另一面监视楚湘王的情况。
很安静,楚湘王沉睡着,两个大夫昏昏欲睡,知州好奇地以目光研究着楚湘王的胳膊,坅精力充沛戒心十足,给楚湘王用药的李大夫和一开始一样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在想事情。
他是整个万州最厉害的大夫。仙源很多年前就有医者制度,每年数以万计的学医者都要到指定地点接受考试,通过了才可以行医,否则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这个李大夫,是万州出身的医者中排名第一的。
也因为如此,被那个可怕的力量看上,藉此成为接近楚湘王的工具。真是可怕的荣幸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缓慢得人心都焦了。之前是涂抹药膏一个时辰以后有的反应,现在才过去一半的时间。
刚才和他在一个房间,他每隔一刻钟为楚湘王加药一次,千寻嘉就在一旁看着,他却头也不抬,看都没有没有看过千寻嘉一眼。身上也平和着,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慑人的气势,以至于千寻嘉有了短暂的迷惘,以为自己找错对象了。
现在,这种犹豫被彻底打散了。
她走上前点燃蜡烛,一口气烧了七个纸人,纸人被烧成灰烬以后重新跃起来扑到墙面上,瞬间钻入墙中。蜡烛继续燃烧着,千寻嘉闭上眼睛念动咒语,墙面上之前小小的符咒忽然动了,迅速变大转动起来。
隔壁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沉睡的楚湘王猛然惊醒,身子一挺坐起来,手臂从架子上强行扯回来,将架子拉倒,手臂像废了一样僵硬着,被另一只手捂着,痛不欲生。
“王爷?”知州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刚才试药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坅也惊慌上前去扶楚湘王,楚湘王脸上一团黑气,声音里都是怒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本王作了什么??”
他之前被施了咒术一直沉睡,疼痛的感知也减半,咒术突然取消,他被疼醒,却发现胳膊变了一个样子,包裹得像一个粽子。之前单纯的肉的疼痛也深入到骨头里面,骨头风里面像被钻子一直抠着,磨着,一时又像火在烧一样,麻辣辣的比之前更恐怖。
他捂着胳膊,整个身体往墙上撞,吵着要撕开绷带,知州六神无主,只能在楚湘王的大嗓门中提高自己的声音去问李大夫的意见。
“别担心!王爷中毒太久,恢复的也比别人艰难。我再加点药就好了。”李大夫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抓楚湘王。千寻嘉在隔壁看着,见他的掌心中藏着一张符,便要贴在楚湘王身上。
千寻嘉的心一紧,知道那是能制住楚湘王,让他再也无法动弹的符咒。楚湘王如果此刻真的安静下来了,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一只手忽然伸出,在那只手落到楚湘王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它,动作快如闪电。
“你真的有把握吗?”坅铁青着脸责问李大夫,“之前我全程看过,就算时间长短不同也不该差这么多——那两个人擦了药刺便一点点软化消失,只是很痒,根本就没这么痛苦。”
千寻嘉用透视眼可以看到坅的经络,见一股白色的光顺着经络汇聚到手掌,迅速窜出,直击对方的手臂。李大夫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看起来只是寻常人的坅会有什么,并没有防备,身体猛然一抖,手臂的经络都能被封锁住了。
他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和坅对峙,眼中迸发出杀气。
“哎呀,王爷的手臂怎么了?”知州没有注意到空气中流动的不寻常的气氛,身子往前探看楚湘王的情形,见包裹著楚湘王手臂的白色手巾已经变成红色,里面不断地有鲜血渗出。
他吓得两腿发抖。
坅放开李大夫,上前一步扶住已经神志不清的楚湘王,袖子里面滑出一把短剑,往绷带上一划,绷带破开,里面尖锐的刺露出来。
知州一眼看过去,被吓得呆立当场。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楚湘王的毒刺不但没有软化消失的迹象,且越来越粗越来越硬了。且此下面的肉也模糊一片,像腐烂了一样,深可见骨——看来,是刺吸收血肉的营养迅速成长,肉却越来越低迷,马上就要被吃光了。
“怎么回事?”知州吓得双腿发抖,厉声质问李大夫。
李大夫面色不动,忽然起身向楚湘王抓去。他动作极快,坅两只手扶住楚湘往,楚湘王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他根本就腾不出手去阻拦,楚湘王的手臂一下子就落到对方手上,对方另一只手跟上来去抓楚湘王的胸口,然而,一道血色的光芒从楚湘王脖子上的小木牌中刺出来,直中对方的掌心,穿过掌心再次击向对方手臂上的经络——跟之前经络被封住不同,如今强行冲击,人类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强的承受力,筋络被崩断,整条手臂都废了。
这是千寻嘉和借用李大夫躯壳的那股可怕力量之间的交手,千寻嘉处于防御阶段,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很保守,以目前的局面,只要不撕破脸,还能保全楚湘王的性命。
“李大夫”和千寻嘉眼中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知州眼中看到的又是另外一样,在李大夫被压制无法顾及周围的时候,知州的眼睛花了一下,看到李大夫的身上飞出几个面目狰狞的纸人,龇牙咧嘴地冲着楚湘王扑过去。
他差点被吓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喊人。等到大部队赶紧来的时候,李大夫已经受过坅和楚湘王的双重攻击,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狠厉,退了一步离开楚湘王的床,被十几把长剑对准了身前身后。
他的脸色骤变,目光也迷离起来,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迟一步赶回来的知州正在门口,再次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的逆转剧情,懵了。
呆了一会地上的人还不动,坅上前去探对方的鼻息——没有了。
手指是压在脖子上的动脉上——也是不跳动的。
最后试了心脏——当然也没有动静。
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是真的死了。
坅起身去看门口的知州,他眼睛一翻,昏过去了。
房间里,一个死透的人,三个昏倒的人,两个惊慌失措的大夫,以及一众拿着刀枪,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明白的侍卫们。墙的另一面,千寻嘉急了——对方已经离开了李大夫的身体,可是千寻嘉却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她开了天眼,搜遍房间每一个角落,气息明明还在的,却一点影子都没有。
床上楚湘王还在沉睡,坅也在看死掉的人,毫无防备。千寻嘉急了,抬手一挥将蜡烛熄灭,开门便朝着楚湘王房间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假装被惊动的样子跑过去。
然而屋子里面陡然窜出一个白色的影子,似乎是一个人形,闪电般向外掠去。千寻嘉惊觉,可是对方的速度太快,她根本就来不及躲,就那么僵硬着和对方撞到了一起。一股寒气迅速进入她的身体,并未停留,闪电般又出去,飘远了——穿过她的身体,离去了。
那可怕的气场,瞬间凝结了千寻嘉全身的血液,她瞠目结舌呆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心口忽然一痛,一口鲜血喷出来。
她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出去了,瘫倒,跪在地上,在急忙抬着知州出来的侍卫们惊愕的眼神中,失去了意识。
耳边响起坅的焦急和水晶落地的声音,可是她已经无法作出回应,也无法睁开眼睛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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