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瞬引爆。
被铁钳扣死的谢珩,眼中死寂的微光骤然爆开。
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与凶悍的濒死反扑。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缝中迸出。
没人看清过程。一股沉寂的力量在绝境中爆发。
他清瘦的身体猛地一旋、一沉,竟在电光石火间挣脱了四名玄甲卫的掌控。
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模糊青影。
挣脱的代价瞬间显现——肩胛处传来“喀啦”轻响,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软垂下去,剧痛贯穿神经。
但他的动作没有迟滞。
挣脱的瞬间,他已如离弦之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萧烬。
不是攻击,是扑挡。
萧烬瞳孔骤缩,脸上的冰冷漠然首次被打破,化为面对突发死亡的惊愕。他身体本能绷紧后撤,右手探向腰侧佩刀。
就在死亡即将吻上萧烬咽喉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灰尘、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手,带着决绝,从斜下方探出。
谢珩的手。
他撞入萧烬怀中的同时,那只完好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反手狠狠扣住了萧烬刚刚抬起、本能格挡的左手手腕。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身体猛撞,踉跄一步。
萧烬只觉得左手腕骨像被烧红的铁箍锁住,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他被迫顿住后退之势。
就在这身体交错的瞬间——
“嗤。”
一声轻微的锐器入肉声响起。
时间冻结。
那道必杀的乌光,擦着谢珩因奋力格挡而完全暴露的左肩上方掠过。
锐利的锋芒撕裂空气,也撕裂了他肩头单薄的青衫,在他肩颈连接处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血口。
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
点点猩红炽热刺目,有几滴溅到萧烬冷硬的下颌上。那温热粘稠的触感,烫得他瞳孔猛地一缩。
萧烬的视线定格在谢珩脸上。
他看到谢珩因剧痛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紧抿的唇边溢出一丝鲜红。
更让他心神一震的,是谢珩那双眼睛——在生理性泛起的薄薄水光之后,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对命运戏弄的暴怒与嘲弄。
这双眼睛死死盯着萧烬,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惊愕烙印进灵魂。
变故发生得太快,殿内绝大多数人甚至没看清那致命乌光,只看到谢珩突然暴起挣脱,然后凶狠地撞向萧烬。
“保护王爷!”
“有逆贼行刺!”
惊骇的怒吼在死寂后轰然炸开。
距离最近、方才被谢珩挣脱而羞怒交加的两名玄甲卫反应最为激烈。他们根本无暇分辨那转瞬即逝的乌光轨迹,眼中只有谢珩“袭击”王爷的暴行。
寒光暴起。
两柄沉重的玄甲卫制式战刀,带着破风的锐啸,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朝着谢珩的后心与腰腹猛劈而来。
谢珩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死亡的阴影比肩头的剧痛更加冰冷刺骨。
他正因格挡暗器而身体失衡,左臂剧痛难忍,身后刀风凛冽,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瞬——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带着浓重的西戎腔调,猛地从贵宾席上响起,硬生生压过了殿内的混乱嘶吼。
是拓跋野。
他已霍然起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钉在谢珩身上,脸上布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聚焦在谢珩因奋力格挡暗器而撕裂的、被鲜血浸透的左肩衣袖下方——
“他左臂旧伤!”拓跋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而拔高、扭曲,如同砂纸摩擦,“那是——”
刀锋,带着玄铁特有的冰冷死意,已经触及谢珩后背撕裂的衣衫。
萧烬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看得无比清晰——谢珩眼中那冰冷的嘲弄与暴怒,在拓跋野那声惊雷般的嘶吼响起的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狠狠击碎,只剩下瞬间的空白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萧烬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他那只被谢珩死死扣住的左手猛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非但没有挣脱,反而如同铁锚般反手一拽,将因剧痛和失衡而向前倾倒的谢珩狠狠拉向自己怀中。
同时,他腰间的佩刀如同活物般出鞘。刀光如匹练惊鸿,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横劈而出。
“铛!”“铛!”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
火星四溅。
那两柄眼看就要劈中谢珩的玄甲卫战刀,被这霸道绝伦的一刀狠狠劈中刀身侧面。
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刀身狂涌而上,两名玄甲卫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沉重的战刀几乎脱手飞出,带着嗡鸣斜斜荡开。
刀锋带起的劲风,割裂了谢珩后背的衣衫,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巨大的撞击力让谢珩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狠狠撞入萧烬坚硬冰冷的玄金蟒袍怀中。
浓重的血腥气、铁锈般的杀伐气将他淹没。左肩的伤口被剧烈挤压,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他最后的意识,是萧烬那只铁箍般的手臂死死锢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勒断。
萧烬一手持刀,刀尖斜指地面,兀自嗡鸣。
另一只手如同铁铸般箍着怀中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谢珩。
他猛地抬头,那双染血的眸子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扫过那两名被震退、满脸惊骇与茫然的玄甲卫。
最终,那裹挟着滔天怒意与血腥威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巨轮,缓缓碾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定格在那片射出乌光的巨大雕花梁柱阴影深处。
“拿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金殿,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刺客,留活口。”
大殿死寂,落针可闻。
唯有谢珩肩头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发出轻微而惊心的“嗒、嗒”声。
拓跋野站在贵宾席前,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萧烬怀中那张因失血而惨白如纸、陷入半昏迷的脸,以及那被鲜血浸透、衣袖撕裂的左臂上暴露出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旧伤疤痕上。
他脸上的震惊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神色。
柳如烟早已停止了哭泣,煞白的脸上不见一丝泪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攥着被“烫伤”袖口的手指,看着王爷怀中的那人,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大殿死寂,唯有谢珩肩头鲜血滴落金砖的“嗒嗒”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殿顶阴影深处,数道玄甲卫的身影已如猎豹般无声扑向那根巨大的雕花梁柱。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和短促的闷哼隐约传来,显然上面已交上了手。
萧烬低头,目光落在怀中气息奄奄的谢珩身上。
那张脸惨白如金纸,唇边血迹刺目,唯有肩颈处那道狰狞翻卷的伤口还在汩汩涌出温热的液体,迅速染红了他玄金色的蟒袍前襟。
那恍惚中温热的粘腻感,和谢珩眼中最后残留的冰冷火焰,在他心头灼烧出充满疑窦的窟窿。
他箍着谢珩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具残破的身躯嵌入自己冰冷的甲胄里,不容其逃脱或消亡。
他抬头,目光如利刃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拓跋野身上。
拓跋野已从贵宾席大步走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凝重与深沉的探究。
他的视线紧紧锁在谢珩左臂——那被撕裂的衣袖下,除了新添的恐怖伤口,一道深褐色的、显然年代久远的巨大箭伤疤痕,在血污中若隐若现,形状狰狞。
“王爷!”拓跋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他不能死!”
“本王自有分寸。”萧烬眼神冰冷。
“分寸?”拓跋野向前逼近一步,鹰目直视萧烬。
“他左臂这道旧伤,乃西疆‘穿云箭’所留!此箭专破护身罡气,中者九死一生!他若死了,当年断云谷的旧账,王爷就永远别想算清。”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萧烬心头,也砸得殿内众人心头一颤。
断云谷——那是北境与西戎之间一个讳莫如深的地名,牵扯着无数血债与谜团。
萧烬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条绷紧如铁。他箍着谢珩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一道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耳畔响起。
“王爷!妾身好痛……”柳如烟带着哭腔的娇弱声音响起,她捂着左臂,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试图将萧烬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萧烬的目光终于转向她,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审视的冰寒。
他刚才看得清楚,那暗器目标明确是他,而非柳如烟。
谢珩拼死一挡,更是为了他挡下致命一击。柳如烟这“滚茶”之伤,此刻显得无比可疑。
“军医!”萧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穿透大殿。
一名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头,立刻从角落的侍从队列中疾步而出,躬身听令。
“先治如烟的伤。”萧烬的目光冷冷落在柳如烟捂着的左臂上。
“顺便帮本王看看,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话音未落,柳如烟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大的委屈和痛苦掩盖。
“王爷……您难道不信妾身?妾身这伤……”
“帮她治伤。”萧烬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
老头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请柳如烟移开捂着伤口的手。柳如烟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屈辱又无助的模样,缓缓松开了手。
被茶水浸透的华丽宫装袖子下,一小片皮肤被烫得通红,起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泡,边缘确实有些皮肉翻卷的痕迹,看着颇为骇人。
然而,头经验丰富,只一眼,眉头便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回禀王爷。”老头仔细查验后,声音沉稳。
“娘娘此伤,确系滚烫液体所致。但……”
“但什么?”萧烬追问,目光锐利。
“但这伤口的分布和水泡形态……不太像是被泼溅形成。”老头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斟酌词句。
“泼溅之伤,水渍和灼痕往往呈喷射状,深浅不一,范围较广。而娘娘此伤,灼痕集中,水泡密集,倒像是……小范围、长时间接触热源所致,比如……紧贴滚烫器皿。”
此言一出,大殿内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柳如烟所在的席位,
那些人的眼神望着别处,却带着惊疑、恍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这种无人关注的感觉却让柳如烟此刻如遭火焚。
“看不出伤你胡说什么!妾身难道会自己烫伤自己不成?分明是谢珩方才所为!”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声音尖利起来。
“够了!”萧烬厉声喝止。
那声音中的冰冷煞气让柳如烟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谢珩身上。
“立刻去明水园!用我的令牌去府库取最好的伤药!”
萧烬沉声下令,抱着谢珩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
他抱着谢珩,转身就要大步离开这片混乱的琼华殿。
“等等!”拓跋野再次出声,挡在萧烬面前,眼神锐利如刀。
“王爷,他必须活着!而且,本王要亲眼看着他活!”
萧烬停下脚步,与拓跋野对视。两人之间,无形的压力碰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谢珩身上的血腥味在两人鼻尖弥漫。
“拓跋野。”萧烬的声音低沉,带着警告。
“这里是镇北王府。”
“正因如此。”拓跋野毫不退让,目光扫过谢珩惨白的脸。
“本王才更要知道,当年断云谷的‘孤鹰’,为何会折翼在你萧烬的笼中,又为何会在今日,替你挡下这索命的一箭!”
他刻意加重了“替你挡下”几个字。
萧烬的眼神深处,风暴在酝酿。他看了一眼怀中几乎感觉不到生命脉动的谢珩,时间紧迫。
“想跟着就来。”萧烬吐出冰冷的一句话,不再理会拓跋野,抱着谢珩,大步流星地穿过寂静无声的大殿,沉重的战靴踏在染血的金砖上。
玄金蟒袍的下摆拂过地面,沾染着谢珩的鲜血,拖曳出一道刺目的暗痕。
拓跋野毫不犹豫,立刻跟上。
柳如烟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特别是萧烬怀中那个染血的青色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丝怨毒在她眼底深处翻涌。
殿顶的梁柱上,打斗声已止息,一名玄甲卫从阴影中跃下,在他背后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禀王爷!刺客服毒自尽!齿间藏有剧毒,我等未能阻止。”
萧烬抱着谢珩的身影在殿门口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尸体带下去,查。”
“还有。”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明水园封禁,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他的身影抱着谢珩,消失在通往明水园的小径尽头,拓跋野紧随其后。
只留下琼华殿内一片狼藉、死寂,以及面色各异、心思难测的众人。
柳如烟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属于谢珩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脸色惨白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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