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离开这鬼地方,凭我们这些人,不是不能闯出去。不过——”
姜落忧心道:“我先前也向月陵传讯,但不知为何,一直未收到回信。”
众人把断了一半的裂口复原,完好的一面对着外面,这时几个邪修已大步走进来。
他们先是环视一圈,发觉众人精神萎靡,满意点头,也没细看四周有什么端倪,目光就开始在众人身上逡巡,挑挑拣拣:“这几个看着没精神,灵力也没剩多少,大人肯定不喜欢。”
“把那个刚抓来的带走!”
燕白被一条灵索缚着,从昏惑的监牢深处,走到碎金最奢靡的大殿。道两旁,众邪修虎视眈眈,上首有二人,一坐一站,站着那个有些眼熟。
这二人争执不休。
一个说:“回头是岸。”
另一个骂道:“做梦!早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显然吵了有一会儿,气焰正高涨。
方才老仙人说,邪修的出现亦有因,会是什么?
“没杀了他们,算我还有善心。”
“善?但你这么做,他们终究会灵力枯竭而死!”
坐着的人霍然起身,一脚踹翻金漆几案,指着对面鼻子,反驳:“是我的错吗?不是我也会有旁人!这群修士早晚要死,我受这么多折磨,得一份好处怎么了?只有你是好人,全天下单你一个是好人!那你怎么在这?在这和我这个恶人狼狈为奸?!”
对面哑口无言。
他便昂起下巴,嗤笑:“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装什么装?当年,我也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不许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怕控制不住杀人的心,所以我把他们逼走,简直要逼到天涯海角去,你猜怎么着?”
他笑得停不下来。
“我放他们一马,他们却执意回来报仇,说只有我死了才安心。可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究竟为什么落到这人人喊打的境地?!”
对面那人沉默下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无措,哑声道:“因为我们是恶魂,肉身本该风化成枯骨,如今却回来了。回来就是邪修,只有不断吃人、吃魂,把他们的灵力占为己有,才能半死不活苟且偷生。”
“可我们本来是人!”
他们面上出现一道虚影,很快消散,燕白看得真切,那分明是——茧。
她仿佛又见到缚灵窟中沉甸甸的茧,每一个都裹覆一道恶魂,而他们的肉身藏在赵家地牢中,精血又被藤蔓抽干。
地位颠倒,因果轮回。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些被迫害的死灵变作恶魂,原本要被吞食,可他们忽然逃出来了。恶魂重回人世,还保留人的记忆,却只能抢掠他人灵力存活。
那藤蔓又是怎么一回事?背后究竟站着谁?从纪竹枝到姜邑,因此大祸临头之人,他们的因果又该怎么算?
这二人愈吵愈凶,像一个人割裂成两面,一面垂涎送到嘴边的肥肉,一面不肯放弃摇摇欲坠的良心,于是清醒沉沦,选哪个都痛苦。
燕白看他们就快要打起来,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嚎叫。
“怎么回事?”
二人双双停下,此刻又一致对外。
“有人闯进来了!”
燕白心中一动,以为是姜落他们跑出来。
外间已闹起来,上面的人一挥手,众人立刻跑出去,燕白小心翼翼往里移了几步,很快被身旁的邪修察觉:“你想做什么?”
燕白一个后踢,将两个喽啰踹飞,眨眼出现在两个头领身后,想要挟持一个。
她没有放松警惕,谁知一个邪修滑不溜秋跑了,另一个邪修顺势抓住她,燕白身上的灵力疾速消失,哪怕中只凭蛮力攻击,也会被他吸走灵力。
忽然,有道红影从外面飞进来,将身前邪修刺了个对穿,他狂喜的神色尚未收敛,哐当就倒了下去!
是青霄!
燕白立刻抽出剑。
她看到面前死尸皮肉干瘪,身躯腐烂,很快化作一堆白骨。
燕白叹了口气,握紧了剑,她已听到姜落叫人离开的喊声。
走了一路,殿中恶魂死了一路,燕白步履匆匆,迎面撞上一道极凶极恶的煞气!
她下意识刺出一剑,却很快意识到来者是谁,要收手已来不及,面前这人一见她提剑,本可以躲开,却反倒迎上来,生生受了这一剑。
燕白放大的瞳孔中映出莫风月莫测的神色,心缩了缩。
莫风月的视线在她面上留恋,贪婪地扫过每一寸肌肤,眼尾沾了血,有些邪气。他感受到那皮肉刺穿的痛苦,竟觉得安心,只因这是燕白的剑。此时此刻,她站在他面前,给予他痛苦。
恒久的、真切的痛苦。
他险些以为燕白又走了,好不容易交付的那点信任,又荡然无存,只想着将她捉回来。
可真正站在燕白面前,他又无措了。
许是在这惶恐无措的找寻中,他才想清楚,哪怕燕白不在意——也正因不在意,又一次抛弃他,他也绝不能放过她。
他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燕白觉得莫风月的神色格外凶狠,衬得他原本如玉如仙的面容,褪去冷漠,显出几分狰狞。
莫风月镇定地将青霄剑拔出来,交到她手上。
燕白满手他的血,有些怔愣,问了句:“疼吗?”
莫风月抬起头,死死盯着她,许久,轻声说了句:“疼。”
燕白呼吸一滞,很难形容此刻心口的酸涩。
莫风月往前走了一步。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不过是想确定燕白对自己的在意,原是要等心安,才敢再踏出一步。
可现在他觉得,就算燕白不曾偏爱他,他还是要踏出这一步。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寻常。
燕白说:“你冷静一些,剑阵不是我破坏的。”
“我看出来了。”莫风月道。
“那——”
燕白话音未落,莫风月忽然又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了青霄剑,道:“你拿剑来刺我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安心。”
燕白顿住了。
“你要和我一样疼。”
莫风月笑着,却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似有噩梦重现,只有燕白施加给他的痛苦,让他觉得犹在人间。
他血淋淋地上前,吻住燕白。
燕白感觉到疼了。他像在撕磨她的唇,这疼痛中带着濒临爆发的绝望,死死纠缠,不肯后退。
她尝到了血腥味,望着莫风月孤注一掷的眼,仿佛又看到那经年不休的飘雪,永恒,孤寂。
那些年,雪下得很大。
雪域环境愈发恶劣,莫风月走了许久,不记得有多久。
他将北海恶魂尽数屠灭,在海水中苏醒,醒来抱着两把剑回到雪域,徘徊多日,这雪越下越大,像他空茫茫的心。麻木地行走在这片雪原,像一具活着的尸体,风雪作陪,要将他埋葬。
但他还不能死,他要等一个人。
广袤无垠的雪原中,他找到了周云。
周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改变不了。”
莫风月低垂下眼睫:“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周云带他去了天池,说这里或许能见到。
这是往生之河的归处,生死交界处,无数死灵还眷恋尘世,在轮回的峡口徘徊,变成天池中的怨灵。
有传言说,天池之水不可碰,那极冷极寒的轮回之水,会叫修士有去无回。
这世间唯有鬼王能泅渡天池,也只有她不曾为尘世所困,一次次踏入轮回,才获得这样强的力量。
如今莫风月面对着天池,不愿多迟疑一刻,猛地扎进池水中。
他沉溺在这场重逢的幻梦中,醒不来。
后来沈奚云来到鬼王宫,多次相劝未果,只好回了月陵。
此后再没人烦扰他,让他在这彻骨寒冷的池水中寻找,想要捞到哪怕一丝的残念。
怨灵撕扯他的身体,蛊惑他的意识,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从池水中爬出来,期待地抬头,也没看见她。
“纪……尧……”
他生疏地念着这个名字。
“燕……”
到底哪个是她?
她有很多秘密,却从不把这些当成秘密,不轻易与人说,旁人看出来她也痛快地承认。也正因此,莫风月偷偷看了她许多年,暗自观察,却也没完全猜出那张笑颜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心中恐慌、不安,她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他要等多久?一年?百年?千年?
他如烈火中煎熬,每一刻都盼望解脱,每一刻都失望。
然后她出现了。
一缕残魂,和纪尧长得不一样,但莫风月死前见过,他的直觉也不会错,就是她!
她站在池水畔,像在思索什么。
莫风月不敢上前,唯恐这是幻觉:“你抬头,看我一眼……”
我已跨过前难万难,来到你身前,咫尺之遥,你大可将一切苦难加诸于我,我心甘情愿分粉身碎骨,换你眼中有我。
“你看我啊!”
燕白只是歪了歪头,然后“嘭”一声碎掉了。
莫风月面色苍白扑过去。
“不——!”
没有了,又没有了。
他颓然跪坐在冰凉的玉石上,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他也会流泪吗?会的,他也会痛啊!
“这是残魂。”纪尧说,“只有残魂碎片,说明她还没死。”
莫风月蓦然抬头。
他看着燕白,遥隔十年的重逢,让他死寂的情绪再度活泛,他一直看,仿佛要将这张面孔刻进灵魂深处。
他想,这一步之遥,他追了十年,方才追上。他觉得他不能再承受哪怕一日的等待。
所以这次,燕白一步都不能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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