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阳照亮了院,鸟鸣似鸡啼,提醒钟黎到点起床了。钟黎不想起,但睁眼,怀里的小人儿眨一双清澈的眸看他,跟着传来“咕噜”的声音。不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钟黎揉揉他发,撑肘坐起身,拿过昨日新买的衣。
大手扣小扣扣得十分艰难,滑落第二次时不归探手扣了上去,钟黎轻捏不归脸颊,喟叹:“真好养。”
确实好养,吃饭穿衣皆不需钟黎操心,唯一需要他做的束发,不归也在六七岁时学会了。
不过晏不归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未亮,不归为不吵醒钟黎,常常借月光拿上衣,轻手轻脚摸出门。每每这时,钟黎总会轻叹一声慵懒起身披衣随行。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日里,钟黎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倚靠着树,藏身暗处陪着他。
遇晏不归捏错诀或念错语,钟黎会慢吞吞地站好,静观前面那人想上又想思上又思,有时用时太久会忍不住一笑,再于白日授课时故意去考司衡和祁川,借他们的错讲详细些。
那么多次的巧合,晏不归慨他竟没发现没起疑。
钟黎真是好样的。
论装模作样,没谁能够比得过。
温馨日常在与司衡他们的打闹中度过,学艺、召剑、报名大比、再到下山试炼。
火烛长燃的那个不眠夜,钟黎不见了,晏不归担心了整宿,担心钟黎不要他了,却不想钟黎去了一座岛屿,进去树身不久面色惨白地拿出块木。木与普通的木不同,它通体透白无纹理,手掌大小,润滑如脂。
钟黎倚靠树干,面上带笑,并指以法力雕琢,很快,一枚刻有双鱼戏珠的玉佩就呈现了出来。
钟黎回到小鹊峰,见到眼睛泛红隐露眼泪水的晏不归,失声笑了。晏不归唤他,他把玉佩交到晏不归手里,问:“喜欢吗?”
说的去东海,说的时隔太久记不清地方。晏不归腹诽:骗子。再观汤中那枚玉佩,晏不归探手到袖中,握住玉佩碎片,同是木,进其身,晏不归可以确定,这枚玉佩出自钟黎真身,怕还是真身处很重要的位置。
如此也解释了为什么钟黎的人魂对玉佩有那么深的执念,与终会消散的人身相比,显然守真身归真身更符合人魂之天性。
日常以外,钟黎常去不系山布阵制煞,减小地煞气所带来的影响及范围。晏不归关禁闭的时候,钟黎如往常一样瞒着他们来到不系山,合手掐诀,但这次飞身山底没多久就吐了血,血从嘴里喷涌而出,汗浸湿了衣裳,他强撑着结完印记,席地而坐,运法力于周身。
如此过去几日,问尘突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那是晏不归知晓钟黎出事后召它了,钟黎知道,所以他顿开虚空门,踏出来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没玩够呢。”
见晏不归不说话,又说:“别家孩子到你这个年纪恨不得离爹娘远些,你怎么越大越黏人?”
“魔界异动我去看看而已......”
置身冥界的晏不归笑了,笑得极冷,如果钟黎能够看到的话,定然崽崽崽崽地唤,可他现在看不到听不见,只能由着晏不归用这样的眼神睨着他。
宗门大比过后晏不归与司衡祁川同下山,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钟黎照顾好自己,结果,呵。
三天两头拖着病体去往不系山不说,还彻夜不眠,没日没夜地研究阵法。
冬佳节归来的那天,钟黎说:“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儿什么都没准备。”
“那个,我猜你们可能会回来,下了趟山。”
再听当时的自己在一番试探后问,魔域的事很棘手?晏不归睨钟黎的眼神改成了瞪。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钟黎高的何止一丈,那是一环套一环,解了这环还有那环,实在招人恨。
视线移回碗中,晏不归骤然睁大了眼,但见钟黎抬右手收捡黑子,他伸手覆上腕,蹙着眉:“你身上明明有伤,脉象为何与常人无异。”
明面没问题,暗地,钟黎放在下面的左手捏了诀,然后若无其事地同他打趣,“下趟山会挺多,就是有学艺不精的嫌疑,连风寒都诊不出。”
跟着来了名弟子,提食盒,食盒里装着药......治风寒的药......以证其确染风寒。
为扮像些,他师尊还探手敲了他的头。
钟黎啊,何止好样的,那是好样的不能再好样了!
愤然的情绪没待多久,汤中晏不归道:“中元节祭......你饮什么酒?”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时他是想斥哪天不能喝,非挑这天。
钟黎答:“思及已故挚友小酌而已。”
已故挚友,中元节,七月十五,所有的事情都连起来了,晏不归泪湿了眼眶,转身抱住钟黎,紧紧拥着,拥得紧紧的。
九尾灭赵家庄以后,钟黎曾一度自暴自弃,后来再遇懋迭他有好好生活过,所以晏不归不能理解钟黎在遭人利用后甘心去赴车裂之刑,也不明白钟黎知道店掌柜要杀他,为何还要等在那里不离开。
现在,他全懂了。
因为赵家庄被灭是七月十五,车裂那天是七月十五,店掌柜杀他亦是七月十五。
钟黎——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怎么就这么傻?”晏不归轻语。
像回应他似的,里面的钟黎如儿时般抱起他,边往床边走边说:“我教你因果循环轮回定数,你跟我讲不吉,小崽儿,翅膀硬了。”
“冷吗?要不要加床被?”
钟黎的声音唤回晏不归短暂出走的心绪,意识到身处何地,他迅速放开手,退后一步面上覆红,羞赧着垂了头。
孟婆搅搅汤,打趣道:“老婆子老眼昏花,看不到。”
晏不归脸更红了。
佳节过后他们离开了小鹊峰,钟黎复又过回了往返不系山,研究法阵的日子。不久,他收到了晏不归寄回的信与彩绳,比划比划,钟黎露出个无奈的笑,而后收彩绳于盒中。
至此,晏不归羞赧的红终于消了。但没多大会儿,他不仅涨得满脸通红,还如同被烫到一样甩开了钟黎的手。
因那夜钟黎已经入睡,却猛然从床上翻起,衣裳都没披地开了虚空门。晏不归原以为不系山出了变故,下一瞬,见到钟黎出门的位置他傻眼了。
一帘之隔的里面,粗喘一声高于一声,其间不乏床上人唤的“师尊”“钟黎”,声音喑哑的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钟黎倒似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听了会儿,回去了。回去后趴地上拉出床底珍藏的“百宝箱”,从里翻出放彩绳的盒子,置腿上,戴得干脆利落。接着合上盖儿,关上箱,推箱子回原处,上床盖被闭眼一气呵成。
次日日上三竿,醒来的钟黎坐起身,如往常般穿衣,手穿过袖露出腕部那根彩绳,他愣住了,半晌伸右手撑着头,晃晃,许是浆糊晃匀了,又把手盖到彩绳一动不动。
直到太阳西斜,窗影儿落到衣上,他才继续穿衣的动作。这夜钟黎没在小鹊峰,他去不系山的山底坐了一宿,第二天于九衢街上买了几件窄袖的衣,回院锯木搭建了那间与司衡对门的屋。
之后,钟黎总会忙里偷闲地搬个凳,坐廊下望给晏不归准备的屋发呆。是不知要不要接受情意还是钟黎也会想他?晏不归分不清,直到他们回小鹊峰,钟黎借口慧空邀他小聚去了不系山。
不系山的煞与日倍增,钟黎所受的反噬也跟着增,加之连日不休,他倒在了虚空门,虚空门便“自作主张”地开在了一处农家小院外。
院里女子穿粗布花袄,缠蓝巾,晾衣转身之际看见倒在地上的钟黎,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他进屋小憩。
经稍事休息,钟黎慢慢转醒,醒来后同女子道谢告别,不想刚刚迈出门眼前一黑,晃身的同时,问尘被晏不归召了去。
钟黎没辙,只得苦笑着请女子扶他躺到椅上。
床与椅,明明床更近,但钟黎却选了更远的椅,冒被晏不归发现他有疾的风险,不是为免其误会是什么呢?
可惜如是这般,晏不归个傻崽还是误会了。
钟黎能怎么办,自己养的自己哄呗,谁知起猛了血气翻涌不及当司衡他们的面呕了血,晕晕旋旋间嘱司衡:“我没事,别同你师弟说。”
司衡呢,平日多聪明个人,这会儿犯起憨,安慰钟黎:“师弟正值气盛,脾气大点也属正常,师尊莫动气。待回头见了,我说他。”
钟黎:“......倒不必。”
回到小鹊峰,屋里院外皆没晏不归的身影,祁川打哈哈:“不归师兄定是给师尊买酒赔罪去了。”
“赔什么罪?”钟黎在门前回头,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两徒所言何意,无奈地叹息道:“我是发了旧疾,太清峰叫你师叔去。”
“啊?哦。”祁川立变狐身,窜出去,“主人照顾好师尊,我去叫。”
司衡闻言赶忙扶住钟黎,近乎架起般说:“真发了旧疾啊?”
“那不然,”钟黎让他说笑了,乐道:“你师弟看我一眼一声不吭地跑了能把我气成这样,我在你们心里气性挺大。”
“我错了,”司衡到外间倒上水端进来,双手奉上:“师尊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师尊,我这就去提师弟回来,一天天的,冲我们发脾气就算了,怎么能给师尊甩脸子,太不像话了。”
祸水东引,司衡用得不错,钟黎示意他放一边,轻声说:“随他去,哪天想回自然就回了。”
话虽这样讲,司衡出去后钟黎还是阖目感知了一下晏不归的位置,繁华闹市,晏不归行走其中,目无焦距,心不在焉。
寻与不寻,说与不说,钟黎心乱如麻,尤其是对晏不归的情感,他看不清悟不透。正如他常唤崽儿,在他心里晏不归就是崽儿,和万物无不同,偶然相遇偶然相识偶然相助罢了,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于他言,晏不归无非漫漫道途养过的崽,和凤与凰一样。
那......手落到藏着的彩绳,为什么要戴?为什么在明知晏不归有不轨的心思下还戴上这根寓意不明的绳?为什么于晏不归误会的时候想要上去解释?
不是崽儿吗?不是宠吗?
误会就误会了,他钟黎几时担心别人误会过,又几时因为旁人的误会而想要做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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