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小儿伸着臂,目微睁,口齿稍开,仿佛还在唤“娘亲”。娘亲,娘亲......
“崽。”
钟黎出现的那一刻晏不归察觉到了,他倔强地不愿抬头。
钟黎又叫了声:“崽崽。”
泪珠在眼眶打起圈,为已死的小儿,为一时冲动,为丢了钟黎的面子。悔吗?晏不归没有答案。
就像他既希望钟黎没来,那样还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出现在小鹊峰,还能在钟黎问时说一句我没错。可他又在看到钟黎时心生委屈......
委屈什么?晏不归完全说不出。
遮挡他光的人把他拥到怀里,连带抱着的小儿一起。
“崽啊,”钟黎说:“去绮羽城吧?”
晏不归抬眸,眸中的钟黎特别模糊。去别城,是违反门规的惩罚?钟黎来此是为了送他走?
“听说绮羽城在办三年一度的灯火节,你既得空,不如陪我去看看?”小儿僵硬的身躯抵在钟黎腹部,硌得慌,余光扫过妇人,他说:“要不小孩就别带了,节上人多,再吓着旁人。”
在场众人:“......”
司衡:“师尊,还有我呢?我也想去。”
钟黎提起晏不归怀里的孩子,走到妇人身边,无声念了几句,妇人便飘了起来,跟着同出废墟。“他们试炼还没结束,你走不合适。”
带本该回去面壁的徒弟出去玩,合适???
聪明的司衡选择闭口不言,直到母子二人葬入坟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为不归师弟前来。
“师尊,师、师......”抬首,钟黎和晏不归已经不在了,“我一定是捡来的,师弟才是亲生的。”
一旁天霁山弟子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
司衡给了最近的倒霉蛋一脚,“笑笑笑,笑个屁,没见过家中长辈偏心眼哪。”
绿景城池不甚清晰,身穿云层而过,指尖微凉,晏不归闷闷道:“师尊不想我来是因为知晓这些吗?”
“知晓什么?”
钟黎温和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热气仿佛不受问尘移动的影响,直灌进去烫红了耳。
什么什么?
晏不归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头被大手揉了两下,又听他说:“试炼失败算不得事,为师当年——也没成。”
“嗯?”晏不归侧仰着头,眼中流露出不解,钟黎皙白的面颊开始泛粉,粉意蔓延全脸时不自然道:“我到战场的时候双方正在交锋,我看城里百姓没来得及撤离,就偷偷捏了个诀。本欲瞒天过海,不想门中有人看着。”
挺尴尬,钟黎记得清楚,那会儿他正抱臂观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负责试炼任务的师兄黑着脸问:“你插手了?”
钟黎当然不会承认,他将头摇成拨浪鼓,师兄沉默半晌,告诉他门中的人看见他的字牌亮了,并强调:字牌从未出过错。
与他相比,晏不归光明正大多了。
“饿不饿?”钟黎不待答话又道:“问尘。”
问尘降落的地点在河边,沿岸绿树成荫,脚底花香四溢。水面被阳光折射的波光粼粼,清风拂面好不惬意。
架柴生火抓鱼,钟黎一气呵成,着手处理鱼时晏不归抢下了。去鳞、剖腹、洗净、调味、插签、火烤......
钟黎坐在对面石上,似懂非懂地说:“原来如此。”
“......”晏不归决定不打击他了,毕竟以钟黎对做饭的悟性,恐观百次,不,观千次都不会成功。
“崽,”钟黎逗他:“这鱼还有两日便可得道,你杀它,它晚间必去梦中找你索命。”
“你抓的。”晏不归言简意赅,与他无关。
钟黎低低地笑了几声,道:“我抓的。”
晏不归转动鱼身,火光噼里啪啦,焦香飘至鼻端,钟黎挪去晏不归旁边,伸手去拿。
“没好,再等会儿。”晏不归推开捣乱的手。
“嗯。”钟黎应声坐回原位,背对他,窸窸窣窣一阵。
晏不归冷下声:“钟黎。”
钟黎抬头看天:“天气挺好。”
“放回去,”晏不归观笔直身影,“再喝给你收了。”
钟黎有时很孩子气,比如现在,他不想晏不归知道就背过去偷摸喝,却不思酒壶一开酒香会立马出卖他。
也可能,压根是故意的。
晏不归蓦然发现,每每管束钟黎,钟黎虽不情不愿说东扯西,倒从未红过脸,反而厚脸皮的争上争,争不过就随他。
就像此刻,他在说话间猛灌几口,又于数到三时自觉交过去,眼睛直勾勾看着酒壶,下的禁制他明明可以不坏禁制而打开,却一次都没这样做过。
钟黎。
晏不归凝着他,眸中人倏地出手,连鱼带棒一起抢走了,怕他追似的快步到岸边,面朝河,叹道:“味道不错。”
下一瞬,一尾处理干净的鱼甩了过来。晏不归撒上佐料望那边,影子不长,薄衫被风吹到一边,勾勒出侧边的宽肩劲腰。
瘦,是长大后的晏不归对钟黎的印象,脸瘦身上也瘦,肌肉紧实或是一个原因,未被证实的旧疾则是另一个原因。
“到城中给你买身衣裳,”钟黎叼着鱼转身,“买长点,省得穿不到一月又换新衣。”
左手鱼尾右手枝,晏不归算是知道祁川叼东西跟谁学的了。
“长了踩脚。”也不好看。
“嗯~那多买几件,长的备上。”由上到下打量一番,钟黎又道:“小小年纪总穿白衣显老沉,换些青色蓝色红色。”
红色。
晏不归暗暗记在了心里。
绮羽城离这儿不远,二人收拾完沿道步行,约莫一炷香,高大城池现入眼帘。外观与别城无异,进其中,灯笼造型多样,大小不一,五颜六色十分喜庆。
最吸睛的当属长街上方的一条长龙,龙头栩栩如生,龙身一路延伸到街尾,龙尾纹路画得更是精细无比。
再观街道两边,不同于佳节的红,亦不是普通的白,很透,纸薄可见内里烛。烛的四周雕着各式各样地花和草,天未暗,已能想象到晚上亮起的场景。
“拾衣铺”三字格外醒目,原因无他,灯笼太大,再加金粉状的色泽在光下忽闪忽闪,想不注意都难。
所幸形比较窄,挂在墙上并不妨碍过往路人。入内,衣裳种类齐全不说,大小还可现场更改。
钟黎挑的比较少年气,有窄袖圆领配淡蓝色外衫的寻常款,也有立领的渐变青衣,还有一眼相中的浅黄底绣纹长袍,罩衫薄如蝉翼。
束上镶金玉带,走出布帘的晏不归没有错过钟黎骤亮的眼。钟黎笑问:“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长镜里,少年青发高束,身材出挑。秀眉俊如水墨画,浓一分嫌重,淡一分嫌浅,凤眼灵动有神,精致的不似凡间客。
身后方红衣令他眼前一亮,钟黎显然留意到了,他指向那衣,掌柜去取,晏不归回身道:“他穿。”
“我?”钟黎指指自己,观晏不归神情认真,微微蹙眉:“换个色。”
晏不归不说话,对峙须臾,钟黎露出无奈的笑,进去换衣。
衣没什么特别之处,对襟宽衫罢了,简朴的连绣样都没有。但帘一掀开,众人愣住了。
红色衬得皮肤如脂似玉,低领没遮住的脖颈仿若熟果,诱人一探究竟。再往上,唇角微扬带笑,鼻梁高挺,桃花眼中映着店内景。
如果说晏不归的生人勿近是气场,那钟黎就是由内散发。明明长相柔和,笑意盈盈,却使人不敢靠近。当然,不敢不包括晏不归。
旁人低下头时,他的视线一路向下,经颈过肩再到腰与长腿,没看够地说:“转过去。”
红衣的外衫不厚,轻轻搭在身上,尤可见束腰的带,带下挺翘圆润。晏不归恍惚间想起幼时同浴,袒露的身体曾经不觉有什么,而今竟念念不忘。记性太好,有时也是——好事一桩。
“合身吗?”钟黎伸展双臂,抬抬腿,“好像还行。”
他转过去商量道:“乖崽,换个鸦青的?月白?深蓝?非它不可?”
晏不归点头,钟黎认命地付了钱。出门,城中灯笼全亮,火树银花,璀璨盛景令人目不暇接。
小贩吆喝叫卖声彼此起伏,百姓讨价还价市井气十足。昔日不喜的嘈杂经战场变成祥和、温馨。
钟黎像儿时般牵晏不归,晏不归反手与他十指相扣,钟黎侧首,他道:“人多,这样不容易走散。”
白天的龙显露真身,白色为底,金光作鳞,鳞覆其上,光彩夺目不输佛光万缕。顺街过去,墨兰、牡丹、绿竹、红梅......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还有虎兔狗猪猴等,在这里,它们不分贵贱。
吃食也是,往日贵品摆于小摊,混迹百味,非过目不可辨。许是正在长身体,晏不归走一路吃一路,或在摊旁桌凳来碗冰酥酪,或手拿炸串卷饼,时不时再来根糖葫芦糖画。
钟黎喜果水,每买一样还得给他一样,走至街尾,晏不归不动声色地将腰带松了松。
还差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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