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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作礼

热气窜入耳膜,与血液产生共鸣,继而转化为红,迅速蔓延至全脸。

晏不归垂首掩饰,钟黎却像没看到一样,迤迤然进去,落座点了出老掉牙的《玉淑说》。

台上青年男子拍响醒木,“说,庆州大陆有一驱魔人,其本事通天无人能及。有一天他听闻东海边灾害频发便动身前往......”

和其他降妖除魔的故事不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驱魔人在途中遇到了化身为人的玉淑,并在日渐相处中暗生情愫,直到狂风席卷海岸。

那天玉淑站在虾兵蟹将之中,驱魔人执刀立于正道之首,海风卷起浪花。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驱魔人会斩杀玉淑时他丢了手里的刀,然后坚定地走向玉淑,执其手共入海之宫。

据后世传,玉淑乃是海之祖,上岸一为打发闲暇时光,二为查探海族生灵的死因,未料由此结识驱魔人,还与他两情相悦。

“幸而玉淑肚能容人,只道日后莫要残害海族就同驱魔人一道回了深海。”青年人再一拍醒木,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司衡捏开花生壳,将子抛给祁川道:“点这故事的人定是个一丝不苟的教书先生。”

“为什么?”祁川接住花生道。

“这故事就是为了蒙骗未经情爱的公子小姐,目的是让他们相信人间有真情,真爱能跨山河,真心能止干戈。你说,除了爱说教的先生,谁人还会傻乎乎的信这儿。”

司衡灌上口茶,继续说:“先生最喜欢做的就是借故事讲哲理,你看玉淑最后所言,渔民靠出海捕鱼为生,要他们不再残害海族跟断他们生计有何区别,说了等于白说,一点都不切合实际。正所谓,纸上谈兵者,先生是也。”

钟黎:“……”

不知内情的晏不归颔首表示赞同,且不说有仇不报与他所修之道全然背驰,单论故事本身,如司衡所言,骗骗小孩儿还行。

“……故事而已。”钟黎抿着茶,倒也不用上纲上线。

台上醒木再响,青年讲起了其他事,祁川翻小册叫来小二点了上次没听完的后事。至晌午几人在隔壁雅间用饭,一楼大堂不知在吵嚷什么,闹得晏不归头疼。

放下筷观钟黎,他正有条不紊地挑着鱼肉上的刺,好像没有受影响。司衡和祁川则在争最后一个鸡翅,司衡说祁川吃了一只,这只该他吃,祁川说一只翅膀太孤独,得两只在一块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晏不归撑首按了按眉心,压下顿生的躁动与不安。身旁坐来人,钟黎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法力缓缓输入,如清凉溪水流过喷涌岩浆,又似身浸汤泉,暖意立生,不知不觉晏不归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小鹊峰钟黎的屋里,晚霞透过雕窗映得满室橙光。披衣出门,钟黎在廊下,司衡、祁川跪在院中间。旁站的花白老者,定睛一看,竟是司衡的父亲。

不过数月,怎么老上这么许多?

“我授你业虽无所图,却也因你得几载清闲。司衡,回司封城也好,掌绛阙阁也罢,安好自在胜过脚踏非途。”

“师尊……”梦吗?刚刚还在酒楼有说有笑,这会儿就伤情告离别了?

“日后,不必来了,”萤火飞过身前,钟黎伸出手,萤落指尖小院一阵阒然。静上半晌,钟黎望向院里的两人说:“司衡和祁川自今日起,与小鹊峰再无瓜葛,与南相子,缘尽于此。”

龙隐峰陡然亮起光,众弟子不明何故纷纷奔跑出,但见南相子名下分支所示“司衡”二字渐渐消散。

泪珠断线似的滴到青石间,司衡垂首不语。

钟黎开起玩笑道:“拜师的时候哭,走的时候还要哭,小司衡啊,我是一把年纪不假,身体尚且康健着,哭丧,早了些。”

“放屁!”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晏不归怒目以瞪,“他不过回去担少主之责,你闹什么?”

“我断我的,你若想他们了可以常去看看。”

过于轻快的语调让晏不归哑然,也令他意识到有一天钟黎会像对待司衡这样对待他。凝视屋内烹茶的身影,晏不归怔怔许久,待回过神院里已经没了司衡他们。

院,好空荡。

凝神一看,司衡和祁川居住的屋不见了,罪魁祸首抬头问他:“喝吗?刚煮好。”

晏不归咬牙缓上两息,坐去对面,唤道:“钟黎。”

“嗯?”

晏不归说:“薄唇的人果真无情。”

“嗯。”钟黎低沉的笑声渐大,隔茶水雾气,晏不归生出些不真实感,转而恼道:“别笑了。”

“不笑,陪我下盘棋。”幻出的棋盘晶莹剔透,棋子纯净无暇,钟黎丢白子给晏不归,自己执黑子,“昨儿桃酿还剩了些,若我赢了,你帮我温酒,若输了,我自己温。”

“有区别?”晏不归面带不悦地落下子。

钟黎但笑不语,随后放下黑子。晏不归应上一会儿犯起愁,手里的白子放哪儿都不对,正思量,钟黎点点棋盘上的一个点儿。

晏不归看过去,眼睛登时睁大,抬首道:“你当我还是三岁。”

“记得啊,”钟黎面不改色地换个地儿,“这次不骗你,下这儿。”

后指的地方晏不归有想过,但他吃过亏,故而咬上棋子斟酌起。钟黎也不催,就端着茶盏小口地抿,少倾,白子放在了他期待的地方。

钟黎轻声说:“崽,温酒。”

“不温。”随黑子落下,晏不归便知他又上当了,三岁到二十,十七年饭白吃了!他道:“我没应,你自说自话与我何干。”

“......蛮不讲理。”温酒无望,钟黎自行去厨屋,至门口听到身后晏不归闷闷一声:“戏弄旁人你还有理了。”

“没大没小。”漫天星辰争相眨眼,似在说:谁惯的。钟黎仰望夜空,无声回应:我。

温酒的是钟黎,想小酌的也是钟黎,结果酒有大半进了晏不归的肚子。不常饮酒的人乍然喝这么多思路却越发清晰,比如一个会使术法的人为什么要洗澡?又比如洗澡前明明可以先拿衣,为什么不拿?还有拿衣这种小事勾勾指就能完成,为什么要他送?

钟黎一出屏风就见晏不归紧盯着自己,那目光,像是远古生物锁定了今日进食的目标,只待他一动就会猛地扑上来啃咬下腹。

“我——”钟黎欲说逗逗你罢了,不想晏不归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你,钟黎。”

“不是徒弟对师尊,也不是儿子对父亲,”晏不归说:“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晏不归心如擂鼓,脾肺紧张地不知飞去了何处,眼前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逾矩。好半天,总算找回了表情,钟黎微微一笑道:“定情可是要信物的,你备了?”

临时决定的事自然没备,但放过这次机会,晏不归心有不甘,心一横,他道:“我,用自己,可以吗?”

左右钟黎爱说他不讲理,便不讲理了,看着走近俯首的人,晏不归攥紧拳,微微仰颈迎了上去。触及唇的瞬间他微微愣住,钟黎趁机侵入其中,过齿搅舌,感受桃酿未散的回甘。

外面忽闪惊雷,雨打屋檐,晏不归不禁呜咽一声,攀上肩滑下腰,他摸到了降入凡尘的神明。

他唤:“钟黎。”

和他这个人一样,情之一事,钟黎还是温温柔柔。温柔得——属实过分!点火不消火,晏不归开始躲闪、反咬,最后燥热难耐地叫了声师尊。

坏人轻笑,得逞般地探手向下,方才还在摇头的晏不归突然不动了,瞪大杏眼问:“这样对吗?”

“你说呢。”钟黎用巧劲的同时覆上晏不归的唇,身体力行地为他解答。然而不待晏不归确定,花又变了样,泪瞬时盈满眼眶......他要收回刚刚那句话,钟黎一点儿都不温柔。

不但不温柔,还不晓餍足为何物!

初尝情爱滋味的晏不归哪受得住,可要他求饶更加不可能,听外面雨声渐小,他缠颈道:“雨停了。”

钟黎嗯一声,转而吻去眼尾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沿面颊向下,撬开嘴道:“别咬。”

晏不归算是明白了,钟黎的话只能听一听,说一套做一套什么的他最拿手了。尤其是嘴上应得好听,动作却是一刻不停,生怕浪费大好时光似的。

......

“钟黎,”晏不归实在不想承认喑哑的嗓音是他,但耐不住身上这人勤耕不辍,“天亮了。”歇歇行吗?

破晓的光与烛相映,幔帐随即分开,放过那处可怜地儿钟黎迈步下床,头也不回道:“该起了。”

是啊,晏不归看向头顶幔帐,因司衡而暂出的山洞,是时候回了。探手摸向枕边,绣有墨兰的储物袋已有些旧,与它同放的还有只朝阳配绿竹,那是依祁川所荐在九衢街上所购。

穿衣套鞋,晏不归看了看朝阳,果断收墨兰入袖。观被,石床虽冷,与钟黎同睡足以御寒,还是不带了。

这般想着,他走下脚踏,沾地的一瞬地面骤然亮起道光,随后迅疾成阵,以牢笼之势困住了整个小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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