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黎!”
晏不归顾不上其他,立时飞奔出去。
院笼在白光中,如在浓雾降下大雪,其间类金尾羽穿梭,又随晏不归踏出门的动作一齐攀上脚踝,继而一路向上缠绕身躯。
“似——”箭字戛然而止,对上眸,他怔在原地。这双眼里没有一丝温情,冷得好像高岭上的寒月。
往下,白净双手停在最后结印的动作。
“师尊......”晏不归不明白,他在等一个解释,昨夜要了他整宿的人为什么起床就变了样,柔情软语尤在耳畔,怎么这会儿神情淡漠,视他如邪魔外道呢。
不是福星吗?
“南相子有三徒,三徒皆是心性纯良之人。”
“我教你心法授你剑术,是为坚心守性,而不是为别人的风言风语而寻死觅活。”
“迟亦有等待的意思,崽,可迟,莫不归。”
晏不归望着临风而立的人,颤声问:“为什么?”
在他赴死之际给予生的希望,又替他挡下问罪之人,还助他战胜心魔,结琴瑟之好,现在竟用上封山索魂的大阵。
不,不止。
血珠自钟黎指尖弹出,十指成线直冲晏不归而去。裹上身的时候晏不归突然想起人间听来的传闻,传说月老掌人间姻缘便是以红线相牵,同为红线,却是天壤之别。
“钟黎,”以血为引,渡生气作困,非死而不休。晏不归一改往日俊冷神态,微扬唇角带起细微疼痛,那是情深过后残余的伤,是阵中人做下的事,此刻——也是。他道:“我就这么罪无可恕?”
“是,”钟黎收拢线,拉晏不归凌空,答:“非死不可。”
好一句非死不可!晏不归俯视钟黎,目光落到颈间红痕,许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又问:“因为地煞出,天下将陷水深火热?”
问尘离体,立于二人中间,透过剑光,钟黎与之对视,坦然应道:“苍生于我更为重要。”
钟黎,钟黎,钟的原来是黎庶苍民。这一刻,晏不归仿佛知道了“钟黎”的含义,他早该知道,他早就知道不是吗?那他为何,晏不归收回笑颜,狠厉地盯着钟黎,恨声质问:“既爱苍生,为何要与我同赴那场**!”
“定情是要信物的,你备了?”
问这话时,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大抵是没想到晏不归会问这样的话,又或是有那么一点儿愧疚,钟黎手上的线松了,须臾,红线恢复原状,问尘光芒暴涨,剑身消失的时候钟黎说:“寻你弱点,还有,圆你一份心愿。”
若问晏不归听过最好笑的事情是什么?此事认第二,便没有能排第一了。真情付水,真心喂狗,直到现在,他竟然还觉得后者辱了钟黎。
神明嘛,怜爱世人,总想尽善尽美,晏不归理解。就像此刻,问尘积蓄力量,只为给他一个痛快,杀生不虐生,他与旁物并无区别。然过往铭刻于心,他还是想知道,“如果师尊早晓今日,还会带我回来吗?”
哪怕说个谎,钟黎,说你会。求你——
渐而覆水的眸溢出最后一丝希冀,可惜,他心中的神明没能如他所愿,但听钟黎说:“不会,我会在一开始就杀了你。”
夜降寒霜,如点点辰辉。寒霜过体,则似琉璃玛瑙。问尘穿身而过,晏不归方知血也可以如此绚丽。得见盛景,该感谢钟黎布下的阵,不然他怎么能看到血滴浮空,脉络喷涌。
曾以为没有来生实在不公,临了,他倒觉得这般甚好,无牵无挂,阴差阳错竟是证了他的道。
断因扼果,
无因无果,
最后算是全了不归一名,迟,他不要了。弥留之际,晏不归说:
“我祝师尊与天齐寿,得黎庶皆安。”
“再许自己命定成真,死生相消。”
“自此,世上再无晏不归。”
不归于尘,不归于途,不归于过往,不归于将来......
“听说死的是天霁山长老。”
“他那么厉害,怎么说死就死了。”
“谁知道呢?”
“许是得罪了人,又或是......老死的呗。”
“有名字吗?”
“钟不离,是不是跟主人很搭?”
“世间有酒曰桃酿,乃酒中一绝。”
“主人,我走不动了,能抱吗?”
“春了,雁会往北去。”
“我喜欢晏。”
晏不归抱着的身体消散如光,迷雾渐散,曾化云烟的记忆回笼,他仰天大笑。
死得好,
死得真是太好了!
他疯癫地笑,发狂地笑,笑着笑着砸了手边的石,怒道:“既要杀我又为什么相救?”
“我倒不记得我有留下这等遗言,授尔等清理门户之权。”
“出阵后隐去身形,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
日日相伴是假,琴瑟之好也是假,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钟黎欲杀他的把戏。可是——
钟黎,
钟黎,
钟黎啊。
漆黑如夜的深处,晏不归如鬼魅般走出,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片,贴身放于胸口,慢步走向众人。
“别看眼睛!别看他的眼睛!”率先反应过来的天霁山弟子对后急急道。
“别看,”晏不归冷哼着摸上双目,感受其间蕴藏的无穷之力。地煞化身,万恶起源,“有用吗?”
这份力量与生俱来,意随心动,噬魂夺命算什么,只要他想,众生俱会臣服于脚下。可他要臣服做什么?
他要——他们的命!
一名弟子摔倒在地,双腿抖个不停,他听到了晏不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极了地底爬出的恶刹。
“不,不不,别过来......”
“你师父没教过你,闭上眼睛耳鼻会格外灵敏?”晏不归蹲身到他面前,肘放在膝上,轻声说:“南相子就教过我,但我忘了是几岁。你说,他现在死了,我要问谁?”
“司衡,你去问司衡,他是你师兄,他什么都知道。”找到了救命稻草,弟子大声地喊:“司衡。司衡!”
晏不归并指抵在他唇前,隔着一丁点距离说:“师尊将他除名,想来是不想见,这样吧,你去,顺便帮我问问,为什么要救我。”
目视其身,眸中混沌微微旋转,景象未变,视力毫无影响,眼前弟子却发出凄厉惨叫,随后像被高温蒸发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众人大骇,紧闭眼睛道:
“没想到一代宗师南相子,竟做出这等假仁假义的事。”
“表面装得大公无私,杀徒救世,背地护得滴水不漏,罔我们大家尊称他一声南长老。啊呸,什么长老,沽名钓誉之辈。”
“他就是披着君子皮,实则道貌岸然,背地早跟徒弟滚一起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人被猛地扑倒,咚声未落,哀嚎已出。司衡骑坐在那人身上,拳头落石般地砸下,骂道:“放你娘的屁,师尊师弟师徒情深,岂容你的狗嘴辱他们清白,当我司衡死的吗!”
“你是没死,”旁边人摸黑拉架,边拉边说:“你是瞎,你当他们为何同住一间房,又为何赶你出小鹊峰,那是你没眼力劲,搅了他们的好事。哎呦——”
人群中,化作真身的祁川叼住那人手臂,狠狠用力,“叫你胡说,看我不咬死你。”
“司少主,我师弟确实看到南相子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晏不归房中。”齐言瞧不清他们在何处,故而放大声音说:“据门中弟子述,自他二人住进华音门,一直同吃同住,试问谁家正经师徒会是这般行径。就是司少主本人,恕我直言,有过同寝同榻之举吗?”
“怎么没有?我与祁川自幼生活在一起,若照齐公子所言,我和祁川是不是也有一腿。自己心思脏,就莫往旁人身上看,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
司衡不知滚到了哪里,站起来继续说:“泼脏水而已,你说我师弟,我还说你和你师父不清不白,要不然你师父怎么不收其他弟子。想来不是怕你吃醋,就是你拦着不让,生怕再来个徒弟分了你师父的爱。”
半晌没回应,他转动身,“怎么不说话?刚刚不还振振有词,说得有理有据,这会儿占不到理就装起哑巴。我告诉你,没用!但凡污了我师尊师弟的,我都一笔笔记着,待回了绛阙阁,我定写上名册,莫说药丸,渣都不施你一分......”
“人、人呢?祁川——”
晏不归在不远处抱臂,地煞的力量他好像能够控制了,即使凝视司衡,只要他没弑杀的意愿,力就不会出。
其他人......出言不逊的,黄泉路孤单,晏不归送他们去陪钟黎了。
“奇怪,这里怎么进不去?”
“我看看。”
隔着结界,晏不归看到紧贴过来的一张脸,大眼浓须,皮肤黝黑。很像——耿大牛。
罢了,钟黎不是一心在求黎庶无恙,权当成了他的心思。
阳光斜射进结界,黑暗不再,幸存的几人相觑。半晌,余文清嗫嚅道:“他真的是晏不归?地煞星,晏不归。”
“你才地煞星,你全家都是地煞星。”祁川变回人形,站到司衡旁边,望向四周说:“晏迟师兄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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