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不归给他指条明路,“掌门可以在正名那天将事情推给钟黎,或者加一堆好名声到我头上,届时便是冲着那些弟子不明真相的推崇我也不好再对掌门下手。实在不行,掌门还可以留下一道密函,以此胁迫于我不是。”
“我应你......”涂济岚话没说完,晏不归屈指敲上问尘剑柄前端,道:“这蠢东西虽是不识几个字,你所言它还是听得懂。涂济岚,但凡问尘摇一下,我便立时要了你的命,想好。”
自证似的,问尘凌在晏不归身前,上下动了动,半出鞘,将锋利剑刃正对涂济岚,其意一目了然:
胆敢骗剑,剑断不饶你!
“你死后,三魂七魄离体,你师尊只来得及收走其中一魂七魄,天魂即将归天的时候被我暂收地生镜。“涂济岚用上想好的理由,说:“我本欲将你还给你师尊,可他追你地魂去了别处。”
晏不归静静听着,未语。
涂济岚继续说:“后来他在小鹊峰施法找到我这里,并提出用他寿元换你一缕天魂。我原先是没有这个意思,但,我寿数将尽,他说了我也就......收了”
不是,是,问尘挑不出他话里不对的地方,急得剑身直转,一下对着晏不归一下对着涂济岚,一下又对着晏不归,最后干脆扑向涂济岚。
它觉得似箭做得对,对待不讲理的人就应该同样不讲理。
可是它忘了钟黎的东西在涂济岚身上,只见涂济岚合掌起手势,问尘就被困住了。涂济岚凛声道:“寿元是他亲手所取,也是他自愿交于我。从始至终,我连一根毫毛都没碰,对是不对?”
晏不归还是不语,僵持半晌,问尘倾倾身表示所言非虚,继而贴到困阵中靠近晏不归的那方。
涂济岚见状撤去术法,向前一步,“问尘乃你师尊的命剑,此前因为寿元在我这里,误将我认成是他,而今知晓真相心里不快,非我言之有假。”
“嗯,”晏不归给出回应,“后来呢?藏在你身体里的魂说没能得到我师尊的躯体。”
“他寿数未尽却失肉身,我瞧他可怜便允他与我共生。谁曾想,他听得你师尊提及便是不将寿元给我也会必死无疑,就动了要躯体寄生的念头。”观晏不归面无不悦,涂济岚试探道:“天枢子命格极佳,想来躯体也是极为重要,所以他才在死前施下术法以防被有心人所用。”
晏不归全懂了。
钟黎杀他不假,但杀他背后另有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地煞之气。结合死生相消,指得或非他理解的没有来世,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钟黎悟出来了,所以痛下狠心杀了他,却不想被涂济岚所用。什么钟黎提出寿元相换,自愿交寿元给他,全是谎话!
以钟黎的品行,如果救他一定会死,那么死前必然不会接受他的心意,更不会在接受心意后与他行鱼水之欢。
钟黎,晏不归痛极了,钟黎他会拒绝自己,然后趁其不备施下忘却过去的术法……若非死前那抹放不下去的执念,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尾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涂济岚身体,封口捂眼,耳边只有呼哧作响的风。
他还想说些什么,呜呜的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轻盈脚步声临近,似舞动的灵蝶,剑鸣过后内墟传来一股凉意,伴着青草香,涂济岚好像重新坐在了那艘船。
流水潺潺,阳光暖暖。
确实暖,晏不归沾满血的手暖极了,可是血有多暖他的心就有多冷。
神来,他弑神;
佛来,他杀佛;
司衡赶到时,天霁山漆黑如夜,血流成河。弟子不敢进其中,遂唤大能者引之。隔峰相望,山巅处,晏不归白衣成绯,似箭如虹。
“晏迟!”
“停下来,晏迟!”
混沌席卷四周,飓风助势,所过之处无一生还。那深处,涂济岚的尸体倒挂树梢,血肉全无,剑还在削其骨。执剑的手指节分明,红若佩玉,晏不归动作不停,平静道:“他杀了钟黎。”
“我知道,你先停下来,停下来听师兄说好不好?”司衡进不去结界,故而召剑飞身至上方,轻轻拍着屏障,“我知道师尊去了你很难过,仇,咱该报报,剜肉削骨不够的话师兄给你新制的蛊。”
晏不归抬眸,眸色灰不可见。与之对视,如抵幽冥深渊,混沌攀附而上,转瞬噬人夺魄。司衡并不惧,他道:“我来前准备了,就在我身上,你放我进去我给你。给师尊报仇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是吧?”
“他们说钟黎养出我这样的徒弟得此报应是自作自受,还说钟黎所行触怒天道,天道公允,故而收了他的长寿之格。”
晏不归撤去结界,表情天真地说:“我想试试全了他们的话,能不能见到所谓的天道。”
“然后问问它,何为公,是吗?”落剑晏不归身前,司衡抱住他,湿冷的衣凝结成冰,重云压顶,他望天道:“让师尊知道你这样,该心疼死了。”
“他不知道。”晏不归任由司衡抱着,心下委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没了钟黎,晏不归也就没了归处。
“我们回司封城,我和祁川在那里给师尊供了牌位,你若想他了,可以时常跟他说会儿话。忘跟你说,祁川分道去买酒了,是师尊最喜欢的桃酿,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告诉他我们都好,不叫他替我们担心,嗯?”
轻撤身,司衡在严寒里看到晏不归露出笑,笑得那般决绝。
“晏迟!”他对空喊道:“你别做傻事!”
“魔头隐了身,快设界。”
“通知山下的弟子撤离。”
“还有百姓,分城张贴告示,千万言明个中要害,一定做到防患于未然。”
师弟他不会,不会现身了。司衡看向树梢那具骸骨,风雪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骤时降下大雪。
树梢不甘重负,摇摇晃晃断了枝,尸骸跟着掉下来,翻滚间露出斑白长发下的一颗痣,转而随黑影一道坠落谷底。
涂济岚至死不知,晏不归复生归来,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了鬓边那颗小痣。他更不知,晏不归说想好的时候是真的想过留他一命,不为涂济岚,也不为他的双生哥哥,而是他的母亲——容如烟。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逼得钟黎不得已施下的咒术成了压倒晏不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己为笼固然可以困住外来之魂,但是崽,祭骨引阵之后,可就同沦阴间不收客咯。届时天上地下再没这个人,太惨了。”
“既死,魂已投胎转世,何顾前世身?”
“生前所契,三魂作保,莫说投上一世胎,便是十世十生,亦要应其当初所诺。不然怎么说禁术?禁术禁术,禁而莫施之术,记下了?”
记下了,晏不归边掘墓,边自语:“牢记于心。”
掘的谁的墓?
自然是——一代宗师南相子。
瞧这碑,正书:天霁山长老南相子之墓,背文此生之事迹,可是啊,有的只是南相子。
他钟黎,无人知。
晏不归走上墓道,重落墓石,步行至棺前,蓦然想起忘给钟黎带酒了,转身望门......忽觉再挖一次不合适。要不算了?反正一会儿祁川也会带来。
垂首观衣,若被他看到少不得一番取笑。晏不归不想被钟黎取笑,便站棺边,极为乖巧地捏诀净衣。
然乖巧神情未能保持半刻,就在目视棺身时破了功。
太脏了。
晏不归施术,轻推棺材盖儿,想象中的腐尸气没有如期而至,反是一股清木香,久违的熟悉的。或是久封棺中,这份香浓郁如新锯的木,盘踞墓室,也充斥着他的鼻腔。
哭了吗?晏不归不知道,他只晓墓中灯映下的一刹呼吸就停止了。
棺中,昔日青丝离开头骨,松散散散在一边,寿衣烂得东一块西一块,唯左手腕骨那根彩绳保有原样。
白光流转,那是钟黎所施术法留下的痕迹。
晏不归腹诽:不给自己施术,给根破绳施,钟黎你是不是有病。
但入棺,他又如儿时那般蜷在白骨旁。
钟黎,你好脆,脆得我不敢碰。
钟黎,我拿回了你的寿元,你能活过来吗?
晏不归唤出问尘置在另一侧,问尘我也帮你带来了。
还有,“我弄脏了你送的储物袋,明明什么都舍不得装,怎么就用它装了尸体呢?”
还是两具冻尸。
“你不是想喝酒想要糖水?我找到了忘装的钱袋,”晏不归举起袋子,轻晃,“请你。”
“玉佩我也拼好了,你个骗子,说什么佩中本有裂痕,里面什么都没有。要我说,祁川那张信口胡诌的嘴指定是跟你学的。”
“钟黎,”仰起覆满泪的脸,晏不归抽抽地问:“我都哭了,你不哄吗?再不哄,棺材底该泡烂了。”
“就知道露口白牙,吓唬我们三挺行,涂济岚欺负你时怎么就不知道反抗一下......魂而已,干嘛非要不可,还给自己施下禁术,真有本事。”
并指盖棺,合拢时,喋喋不休的人终是没忍住在头颅侧颊烙上吻,“轮回几多,钟黎,我来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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