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祁川来小鹊峰的第一夜,睡着的他不知梦到了什么,啊哈哈啊哈哈地笑,过了不大会儿忽又呜呜咽咽。
钟黎改仰卧为侧卧,枕着臂,手指点在狐狸的头上,梦境投到原画面,祁川看到他在梦里因为一个果子滚掉河里号啕大哭。
钟黎轻轻点了点,果子倒飞到祁川手里,这次祁川没有吃,而是抱果跑向不远处的洞穴,嘴里嚷着:“妖,有妖,爹,爹,果子成妖了!”
害怕妖又把妖抱着不撒手,钟黎扬起唇角,果子跟着跳了下。
祁川僵在原地,愣愣须臾,他一口咬下去,嘟囔:“哪来的妖,一定是做梦了,有果不吃是傻狐,啊呜。”
他很庆幸毛够厚,不然这一口下去,狐狸尾巴可就遭了殃。
相比川,祁川觉得小梦更好,小小的梦,小小的狐,小小的一家,小小的世界。
祁川想,他真是一只没出息的狐。
可是,他连没出息的事都由不得自己。
司衡……司衡待他好,给他买漂亮衣裳,带他去茶楼听书,还有吃不完的酥豆……
司衡问他怎么了?祁川说不出,他不知道,有这么好的主人该高兴不是吗?
许是两人实在太过别扭,钟黎对祁川道:“山下街尾新开了家铺子,好像叫老陈酒铺,听说他那儿桃酿不错,你去帮我买壶回来。”
祁川应下,司衡要同去,钟黎问:“昨天布置的功课写完了吗?拿来我看看。”
司衡垂下头:“还没。”
天霁山到九衢的路祁川走过很多遍,没司衡在还是第一次。很静,静得不闻燕鸟闲语,他变回本体,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窜来窜去间碰落了叶。望上半晌,他跳下去叼在嘴里,大尾巴一摇一摆地走下山。
“小狐狸,我观你口中那叶与我有缘,不若以卦相换如何?”
祁川闻声驻足,山道尽头一个老者笑脸盈盈地望他,“旁人出银百两未必能得我一算哦。”
“我没什么要算的。”祁川放下叶。
老者道:“命理运势其寿几何我皆知,真不算?”
“不算,你想要给你便是。”祁川重叼叶放到老者身前,大尾巴甩动着继续赶路。
“贵补本运,寿过懋迭,幸也,兴也。”
祁川再回头,道上唯有清风几许,而叶,不见了去处。
嗯?祁川一路走一路思,莫不是遇到了仙人?贵补本运,寿过耄耋?耄耋他知,意思是他能活八十,杏也,杏也是什么?他灵光一现买了包蜜饯。
多吃杏能活八十!
回去的路祁川左手提酒右手提杏干酥豆儿,蹦蹦跳跳,好不开心。
狐活十余载,他能达八十,届时狐子狐孙凑一堆听他讲人世所历,想想都乐了。
至院,祁川把酒放钟黎手边的桌上,打开油纸包,递颗果干过去,咧嘴道:“师尊吃杏。”
“嗯?”钟黎抬首。
祁川塞果干到他嘴里,见钟黎皱眉欲吐,盖上手堵住,“神仙说了,吃杏长寿。”
“咳咳……”钟黎被酸出的涎水呛到,红着眼问:“哪个不靠谱的神仙说的?”
“不认识,他说什么贵补本运,寿过耄耋,杏也,行也。”祁川坐到桌上,“我一转身他就不见了,师尊,后面我懂,前面贵补本运是什么意思啊?”
钟黎表情空白了一刹,端盏抿上口道:“是说你出生的时候命不好,后能得贵人相助。”
目视祁川酸变形的脸,钟黎没忍住笑,“幸也,兴也,是说你很幸运,以后定会生活得很好。”
“借他吉言,”祁川包起油纸包,狡黠道:“等会带去常霁堂,就说主人请的。”
之后祁川和以前一样,与司衡同吃同住,但隐隐的,司衡总觉得有哪里变了,具体去讲又没什么不同。直到第二次大比,祁川直接说他不参加,司衡再三追问祁川只道不想比。
司衡觉无趣,坐床边说:“那我也不去了。”
“你要去,”祁川抱枕挪到司衡旁边,“你要证明给大家看你很强,这样绛阙阁才有面子,阁主和夫人才会开心。”
“你是因为他们?”司衡抓住重点,“上次回司封城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你在小鹊峰怎么样,习不习惯。”祁川晓之以理道:“你是绛阙阁少主,本就该给绛阙阁争点面子。”
见司衡不以为然,祁川放下枕,盘腿说得认真:“绛阙阁弟子数千,司封城百姓万余,这些最终都会交到你手上,若总做出惹人非议的事于大家都不好。主人,你很清楚不是吗?”
“如果有得选,我情愿在山上住一辈子。”阿谀奉承,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司衡看太多了,他谙其道却不屑与之为伍。
少时如此,大了更加如此。
祁川懂,所以他最后应了司衡,与他同去龙隐峰记上名,只是后来比试中故意输给了绛阙阁弟子。
司衡不悦,他不悦又能怎样,找司文鹏吵上一架?别说,他真这么想过。看到司文鹏凝向祁川的眼神又放弃了。争执除了增加他爹对祁川的不满,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是不吵归不吵,那之后司衡便没再回绛阙阁了,祁川劝过,司衡笑问他:“你是主人我是主人,一天天对主人指手画脚,要造反?”
祁川探身过去,嘴唇翕动晏不归却听不到声儿,刚欲问钟黎,魇术断了。
法阵形成的光幕边,司衡紧抱着祁川,察觉里面来了人,仰起涕泪交加的面,一如钟黎和他的初见,抽抽道:“师尊是来接祁川吗?”
晏不归:“......”师兄定是伤心过度才会人鬼不分。
正要开口解释,钟黎上前道:“对啊,把他给我吧,下面我都打点好了,他去了必能投个好胎。”
司衡不疑有假,当下站起身把怀里的狐狸交过去,触及钟黎来接的温热的手,流着眼泪水水,一脸天真地问:“魂成鬼后身体也是暖的?”
钟黎点头,表情格外郑重,仿佛在进行什么重大的继任大典。看得晏不归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道:“破阵。”
“???”司衡望向晏不归的余光瞥到地上钟黎的影子,昔年所学涌入脑袋,他表演了一出变脸,先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再收敛眼睑惊于钟黎竟会打趣,最后总算想起目前处境,忙慌道:“祁川用他自己祭了阵。”
“嗯,似箭劈一下,”钟黎对晏不归补充道:“收点力。”
晏不归按他所说收了力,结果法阵纹丝不动,侧首对上钟黎眼底含着的笑,晏不归握似箭猛然斩出。阵破,钟黎开了虚空门,于晏不归踏入后跟上道:“我让你收着点力,没让你不使力,这也怪我?”
“你故意的。”晏不归说话时回首看钟黎,跨出门险些撞到院里的司文鹏,顿时来了火。
钟黎眼疾手快地拉他到身后,对出来的司衡道:“给我备间偏僻点的房。”
“那哪行,我已命人……”瞥见祁川耷拉脑袋一动不动,司文鹏噤声了。
司衡带去的院何止偏僻,简直就是蚁虫狂欢地,所幸府邸修建不久,房屋住人并无问题,至于灰尘,晏不归动动指的事。
放祁川在床,钟黎没再耽误,抬手布上结界,吩咐二人道:“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司衡颔首:“师尊放心。”
晏不归没有司衡那么放心,他在钟黎所设结界外又设了一层,钟黎见而笑之:“你可守好了,若是被人打断施术,我跟祁川就真得去一趟冥界了。”
世间真有起死回生的术法吗?哪怕死过一遭,晏不归还是不甚确定。他回头深深望了眼钟黎,钟黎站在床边起着手势,法力流转在指间,有如晴好天气下那抹照在湖水折射出的阳。
“门带上。”打发走两人,钟黎坐床边拔拔狐狸嘴上的黑长须,轻叹道:“不让人省心。”
拢右掌覆祁川胸前,并左手食中指,钟黎抬手默念有词,渐渐的,掌心泛起浅淡明光,光慢入祁川体内,狐狸有了呼吸。呼吸由弱到强,狐身变成人身,嘴边挂着死前未及抹去的血污。
“傻狐,”他说:“无意让你看得一眼就记上了,记性那么好做什么?”
明光有些暗了,血污不再,结界不攻自破。缓过阵阵眩晕,钟黎站起身,不想起身的瞬间喉间便涌上腥甜,他倒是想压下来的,奈何这股子不适来势太汹,他压不下。
撑桌吐上口,刚觉好些胸腔又似钝刀在剜,将将呕完一滩,寒意忽从门那边传来。额......他方才动静莫不是大了些?
抬首,果不出意外,正对晏不归冷到极点的眸。
那什么,钟黎欲辩驳一二,血比话先出,为不吓到他崽,钟黎十分聪明地弯下身,借披散的长发做遮挡,虽遮不住底下连血带块的碎状物,能遮一点也好,是吧。
就是这发——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尽数发了白。
不该信他的,晏不归又悔又气,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待意识到,他已经架住钟黎不住下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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