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修为远在你之下,加之晏不归每用异瞳必失神智,他的话,信不得。”
风回雪桌前空着,晏不归起身给她盛了饭拿了筷,非示好,而是——闭嘴。或为错觉,他觉得钟黎回来后对他护得有些过,过到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是,哪怕所言为真。
不应是这样,以他对钟黎的了解,便是不愿做南相子,便是性情如一真,钟黎也不是不分皂白之人。
晏不归看向钟黎,钟黎低着头,静上须臾说:“不过是信自己想信的罢了,若不信总会找些缘由,比如晏迟契我做宠,策我尸身,驱我魂灵。”
失落神情令人不禁动容,风回雪不由得伤怀,钟黎对晏不归向来宠爱有加,下杀手时该是怎样的悲痛,更不论死后他们所有人都不曾怀疑过什么,唯有晏不归追查到底,替他报了仇。
且不说二人是如何活过来,单讲这份情谊就足以让钟黎信任于晏不归。
晏不归呢,静静地看钟黎演着戏,若非他教过魂魄和灵不并存,不可共言之,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对不起。”愧疚让风回雪没动筷。
钟黎耷拉眼皮,恹恹道:“南相子已经死在了小鹊峰,风姑娘日后......不必称我作师兄。”
风回雪蓦然抬头,她和苏禾入门稍晚,习上没多久先掌门就离世了,而后她们分管各峰,虽与钟黎处之较少,却也有几百年的交情。
他说断就断了?
风回雪唤了声:“师兄。”
钟黎没应,气氛略显尴尬,过了会儿,晏不归望着冷掉的饭菜:“倒了吗?”
“热一下装起来,”钟黎站起身走过去,待晏不归收拾妥当开了虚空门,“地煞中有一只生了智,风姑娘谨慎应对。”
踏出门晏不归没认出是何处,但见百姓拥挤在一起,孩童啼哭在男人们的谩骂声中。钟黎没解释,只是拿出方才装上的吃食,道:“川溪谷发放救济,吃的排队领取,不吃的过去一边。”
屋外风声呜咽,门窗被打得乓乓做响,屋内烛火跟着摇曳了下。
一男人入内道:“哪来的饭?”
里面人答:“刚来了两人,说川溪谷发放救济。”
“慕容谷主?”男人坐上长凳,“给我打一碗。”
再现川溪谷,慕容单手叉腰,手指钟黎,爬满皱纹的面颊抖了抖,半晌吼出:“我川溪谷那么多粮呢!”
钟黎:“做成饭了。”
钟黎:“主人叫你们了,你们都不来,我就送人了。”
钟黎:“名号打的川溪谷。”
……时间仿佛停止了,白发老媪哆嗦着手讲不出话,众弟子恍若定身,愣愣做不出反应,倒是风回雪,怕老人家一个激动撅过去,上前扶其肘。刚要安慰两句,钟黎又道:“他们嘱我跟您道声谢,还说慕容谷主是大善人。”
慕容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白,最后怒道:“怎么没病死你!”
钟黎带笑的脸滞了一刹,随后不着痕迹地放大笑,笑意温柔,晏不归却觉苦,凝望目之深处,隐隐的,好似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藏得极深,深极了。
“钟黎。”晏不归唤他。
“嗯?”
“没事。”晏不归说。
没事的。
没有说全的话,钟黎会意了,他伸手盖到晏不归头顶,揉揉。
不论过程如何,也不论钟黎是否想当南相子,他在这里,南相子就在这里。臭名、劣迹,曾经传出的种种好像都化作了云烟,他还是仙宗翘楚,还是一剑守苍生的传奇。
而晏不归,不过南相子收的一个孽徒,南相子视苍生为己任,晏不归亦是苍生中的一员。
他们说南相子太过圣人之心。
背地又言,宠徒如杀徒,晏不归会有今天都是南相子惯出来的。
钟黎听到了,他扯出抹笑,什么都没说。入夜,地煞来袭,漆黑的天忽降大雪。青棠镇、谪枝城、九衢、司封城......尘世俱被白雪覆盖,懂的人说:七月飞雪是要出大事了。
可不嘛,下在哪天不好,偏在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这天。
晏小梦不以为然,他变回真身,在院中踩雪,留了满地的“梅花”印。司衡也是个心大的,他没踩雪,他堆了两个雪人,雪人前面趴着坨狐狸。
但——
雪人和狐狸染血了。
地煞伴降下的大雪突袭各地,毫无征兆......
“御兽宗来信求援。”
“华音门说快撑不住了。”
“普慧寺呢?”
“法俞在地煞刚出的时候就带弟子们下山超度亡魂了,没有消息。”
“绛阙阁?”
“依南长老的意思退守到后方峡谷,”执剑弟子顿了顿,垂首道:“地煞降世的地方,说,易守难攻,或能防得一时。”
“风回雪那边怎么样?”
“风长老信里言死伤惨重。”
贺知章拍案,“南相子不是同她在一起?”
弟子忽然跪地,压低身说:“长老说,说南长老和他徒弟跑的比谁都快。”
“原话是,钟黎和魔头跑的比谁都快。”苏禾入内道:“阿雪在函里言,师兄亲口所说,南相子已死,日后不必称他作师兄。”
天霁山尚有闲聊的时间,风回雪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弟子不停来报,地煞侵袭哪城哪街哪巷,哪里百姓未及撤离。
“他又留下问尘自己跑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风回雪断然不会相信,不,亲眼所见,她仍然不敢相信,昔日救民济世的南相子会抛下妇孺老者拉上爱徒就跑。
一次两次或没什么,三次四次,甚至地煞未至,他就走了。
最遭人诟病的是,孩童老者就在他手边,地煞袭来,他弯身避过,任由地煞转而袭向身旁。
天陷无尽黑暗,尸山血海重演,晏不归猛然惊醒,是梦亦是现实。
“娘,我饿。”
房中一角,小儿低低地发出声儿,他娘……他娘歪在了一边……
冥界容得下吗?
晏不归不禁佩服自己,目睹他人死在面前,还能有心思想别的。
被钟黎带坏了,
又或是,他本来就没什么善心。
钟黎靠在他身上,好像睡着了,聚在这里的人没敢生火,所以晏不归看不到他的脸。他摸到钟黎面颊,望洞外,白天黑夜早已分不清。
那些指着钟黎救世的人,终究是大失所望了。
晏不归挨着钟黎,钟黎有点冰,他近来愈发如此,气的吧?晏不归想。要不是他施下的术,钟黎可以再做救世的英雄,受所有人敬仰。
茶楼说书人会拍响醒木,道:说地煞降世,万民陷于水火。将灭世时,从天落下一道白衣身影,白衣执一柄如霜宝剑,穿行于黑暗之中,苦战数日,斩下地煞头领。但见天光乍现,你们猜那人是谁?
“天霁山长老南相子。”
底下定然一阵沸腾。
“钟黎,”晏不归不知道钟黎能不能听到,他小声说:“你想做救世的英雄吗?”
钟黎睁着眼睛没说话。
晏不归贴上去,喃喃道:“我不想你当救世的英雄。”
静默须臾,他吻上唇,吮吸一会儿,蹭着柔软地:“为什么非得是你?”
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是你。
钟黎搂住他,拥着他,没做声。
“你教我们因果轮回,命数既定,教我们不要插手旁人业报。你说天道,论天道,天道是什么?钟黎,我悟不到。”
“我只知道我放开你,你会和过去一样牺牲自己。你总是这样,仗着在六界外就什么都不顾,可是钟黎,好疼啊。”
凭什么总要你来疼你来扛。
晏不归侧过搭在钟黎肩上的头看外面,看天。
“真有天道吗?”他说:“真有天道,它一定是个躲在暗处的胆小鬼,还是个冷酷无情的胆小鬼。”
晏不归扭过头,孩子气地说:“只会制造麻烦的躲在暗处的冷酷无情的胆小鬼。”
钟黎被他逗乐了,用鼻尖蹭着鼻尖,轻轻地哄孩子似的,“我曾以为天道不可见,后来啊,我发现天道随处可见。”
钟黎慢着声:“就说一粒粮吧,种在土里能长出庄稼,庄稼开花能引蝶招虫,因为蝶和虫,它才得以结果。”
“崽,粮还可以掉到地上,掉到地上以后,蚂蚁小虫会把它搬回家饱腹。”钟黎问:“它还可以干嘛呢?”
晏不归想了想,“被虫吃掉,再变成粪便排出体外。”
“话是糙了点,理没错。一粒粮尚有这么多归处,何况万物,万物生来便有定数,但定数之中又有例外。如山崩如地裂,如吸食天地精华成妖、成神或是成佛。”
“反之,成妖成神成佛,借由天地精华,天地精华从何来?山崩地裂,山何辜地何辜?小虫看似得粮饱腹,但若是粒毒粮,它得利了吗?再说种田的那粒粮,遇食叶恶虫又当如何?”
“天道于众生平等,难平,是我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是吗?”晏不归抱紧钟黎,“便是如此,你也休想再去承你的果。”
钟黎喟叹:孩子太聪明——不好。
不好忽悠,不好骗,不好打发。
同时他又替晏不归高兴,道成者多,破立者少,若成……渡厄,渡执,渡世……钟黎忽而一笑,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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