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如同温热的丝绒，缠绕在伊莱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他向前又迈了一步，画廊空旷的空间因他的存在而显得逼仄。
“伊莱拉·霍索恩。”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首精妙的诗篇，“那位在刑场上引经据典，又在贵族纠纷中展现出惊人洞察力的‘法典之女’。我读过元老院关于你案件的卷宗，不得不说，你对《始祖法典》的理解，远超许多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他的赞美恰到好处，既点明了他对她的了解，又保持了皇室成员应有的距离感。
伊莱拉垂下眼睑，依照最标准的平民礼仪屈膝回应：“殿下过誉了。”她声音平稳，心中却警铃微作。他果然知道她，而且了解得相当深入。
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精心计算过的艺术品，迷人却难辨真假。“不必过谦。在这座帝都，智慧和勇气同样珍贵，尤其是……当它们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人身上时。”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那位兄长，想必也对你的……才华，印象深刻。”
他再次提及太子利亚姆，轻描淡写，却精准地戳中了伊莱拉处境中最敏感的部分。她依旧沉默，如同最深沉的潭水，不起波澜。
塞巴斯蒂安似乎很满意她这种谨慎的反应。他不再紧逼，转而将目光投向阿兰的画布，端详着那幅未完成的肖像。“阿兰的眼光总是独到。这幅画……捕捉到了一些超越容貌的东西。”他评论道，随后重新看向伊莱拉，眼神深邃，“霍索恩小姐，帝都看似秩序井然，实则暗流汹涌。有时候，一个正确的选择，远比孤军奋战来得明智。我很欣赏有才能的人。”
他的招揽之意，已如出鞘的剑锋，寒光隐现，却包裹在优雅的言辞之下。他没有给出具体的承诺，也没有施加压力，只是抛出了一个引人遐想的可能。
“期待我们下次的会面。”他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优雅地转身离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蔷薇熏香，与他温和的外表形成微妙反差。
伊莱拉缓缓直起身。塞巴斯蒂安·诺克图斯，比传闻中更加难以捉摸。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宝石，璀璨却冰冷。他看到了她的利用价值，也看到了她与太子的天然对立，他想将她纳入麾下，成为他权力游戏中的一枚活棋。
阿兰对刚才短暂的言语交锋浑然未觉，只是嘟囔着光线不佳，开始收拾画具。
利亚姆太子**的指尖重重叩击在黑天鹅绒扶手的蔷薇雕刻上，节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密室惨绿磷光映照着他阴沉的脸色。
“‘法典之女’……塞巴斯蒂安……”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像在品尝某种腐坏的食物。影卫带回的消息让他愠怒——他那个惯会笼络人心的弟弟，竟然这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女孩，还亲自出面招揽？
“他倒是嗅觉灵敏。”利亚姆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伊莱拉·霍索恩的价值，随着她一次次展现出的韧性和智慧，以及她身上那神秘的、可能关乎“赤红之契”的血液，正在他心中不断攀升。他绝不允许塞巴斯蒂安染指他的“容器”和“钥匙”。
“莫瓦斯。”他对着角落的阴影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炼金术士立刻如同鬼魅般现身，躬身聆听。
“‘赤红之契’的预备方案，提前启动。”利亚姆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尽快确认她的价值。在她和塞巴斯蒂安接触更深之前，让她‘主动’走进我们的故事，或者……让她在最合适的时机，发生一场合乎情理的‘意外’。去安排，要万无一失。”
“是，殿下。”莫瓦斯的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迅速退入阴影。
利亚姆重新看向空茫的水晶球，仿佛能看到塞巴斯蒂安那令人作呕的伪善笑容。任何阻碍他计划的人，都将被彻底清除。
卡西恩·沃尔夫贝恩**站在霜牙堡最高的望台上，凛冽的寒风如刀，刮过他灰白色的毛发。他手中捏着两份密报。
一份详细描述了帝都近期的权力动态：太子利亚姆对“血瘟”源头调查的强势介入，二皇子塞巴斯蒂安对元老院和部分革新派贵族的拉拢，以及皇帝马库斯看似沉默却深不可测的注视。报告末尾，提及了那位因法律才华意外崭露头角、刚被撤销通缉的混血女孩伊莱拉·霍索恩，并提到二皇子似乎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另一份则来自冰痕村：老萨满确认了地脉的异常震颤，并发现了非自然形成的冰晶结构，其能量模式古老而诡异，与任何已知的魔兽或魔法造物都不相符。报告强调，这种异常并非孤立现象，似乎与整个北境乃至更遥远地域的地脉波动存在关联。
卡西恩将第一份密报放下，目光凝重地投向第二份。帝都的权力博弈他并不意外，诺克图斯家族的内部倾轧自古有之。但北境冰原之下的异动，却让他血脉中属于狼的部分感到前所未有的警惕。那是一种源自古老本能的、对更深层次威胁的感知。
“戈尔。”他声音低沉，盖过了风声。
副官戈尔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后，沉默聆听。
“增派两队精锐，携带最强装备，由你亲自带队，前往冰痕村建立前哨。我要知道那‘冰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它和广泛的地脉震颤有何关联。”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帝都……让我们的人继续监视两大皇子的动向，特别是他们与军方和元老院的接触。任何大规模兵力或资源的异常调动，立刻回报。”
他关注的，是可能席卷整个帝国的风暴，而非某个人。那个名叫伊莱拉·霍索恩的女孩，或许只是帝都这盘棋上偶然掀起的一点涟漪，暂时还不足以引起北境狼王的过度关注。真正的威胁，或许正来自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沉寂了太久的大地之下。
旧画廊内，光线终于彻底暗淡下去。阿兰意犹未尽地放下画笔，看着画布上已勾勒出神韵的肖像，满意地叹了口气。
“好了，今天可以了。”他对伊莱拉说道，语气是纯粹艺术家完成一部分工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伊莱拉缓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在她准备离开时，阿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收拾画具，一边用一种闲聊般的、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你刚才站的位置后面，那面墙……颜色有点怪。”他用沾着颜料的手指，随意指了指画廊深处一面看似完整的墙壁，“我小时候跟着老师在这里临摹过，那后面……好像不是实心的。据说，是某个害怕阳光的老贵族，当年为了偷偷去河边看日落而挖的，好像能通到靠近翡翠河的一段废弃水道……啧，都是老掉牙的传说了。”
伊莱拉的脚步瞬间停滞，心脏猛地一跳。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没有立刻转头去看那面墙，只是轻声回应：“是吗？有趣的传说。”
阿兰耸耸肩，显然对这个“传说”并不真的关心，他的兴趣只在画布上。
但伊莱拉知道，这看似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可能比塞巴斯蒂安的招揽更有价值。一条通往城外的、废弃的密道？这无疑是灰雀急需的逃生路线或者秘密通道。
她走出废弃画廊，暮色沉沉，老烟斗如同融化在阴影里，无声地出现在她身边。
“怎么样？”老烟斗低声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见到了二皇子塞巴斯蒂安，”伊莱拉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很快，“他试图招揽我。另外，阿兰提到画廊里可能有一条通往翡翠河附近废弃水道的密道。”
老烟斗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塞巴斯蒂安……麻烦的人物。那条密道，我会立刻让‘钉子’他们去核实。”
伊莱拉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暮色中如同沉默巨兽的废弃画廊。画师的笔，皇子的目光，潜在的密道……这一次看似简单的“模特”工作，收获远超预期。
她拉紧兜帽，融入帝都愈发深沉的夜色中。棋盘已经展开，新的对手与盟友若隐若现，而她，必须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游戏中，为自己和灰雀，找到那条通往生存与胜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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