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长老的居所隐藏在帝都学者区一条静谧的巷道尽头。与伊莱拉想象的奢华不同，这里更像一个被书籍淹没的堡垒。高及天花板的书架挤满了房间，羊皮卷轴从桌案蔓延到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墨水和某种干燥草药的复杂气味。一盏古老的银制油灯在堆满文献的木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
"坐。"
维克多指了指桌前唯一一张还算整洁的椅子。他自己则站在一个摊开的巨大地图前，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伊莱拉认出那是帝国疆域图，但那些标记显然不是官方版本。
"雷恩的案子，你处理得比我想象的更好。"维克多头也不抬，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轻轻敲击，"不是因为你赢了，而是因为你懂得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赢。"
伊莱拉安静地坐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墙上悬挂的一幅肖像吸引——画中的女子有着与她相似的深色长发，眼神温柔却坚定，胸前佩戴着一枚蔷薇徽记，与她怀中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你在看塞勒涅。"维克多的声音让她回过神。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思绪，"她是我的故友，也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者。"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怀念，"她本该改变这个帝国的命运。"
伊莱拉的心脏猛地一跳。"您认识我母亲？"
"认识？"维克多微微摇头，"不止是认识。我们曾一起追寻过这个帝国最深的秘密，直到她......"他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你继承了她的智慧，伊莱拉。但智慧若没有力量的保护，在这个世界只会招来灾祸。"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法庭判决的副本："你当众羞辱了太子，这很危险。但你同时也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现在，每个势力都在考虑该如何对待你这枚突然出现在棋盘上的棋子。"
"包括您吗，长老？"伊莱拉直视着他的眼睛。
维克多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我若只想利用你，就不会让你坐在这里。塞勒涅的血脉，不该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他向前倾身，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但我可以教你如何成为下棋的人。"
这时，书房深处的帘幕微微晃动，一个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无声出现，对维克多做了个手势。
"看来，我们得稍后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维克多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蓝色的礼服长裙，"换上它。今晚皇宫有一场舞会，你需要跟我一起去。"
伊莱拉怔住了："舞会？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法庭，而在那些华丽的厅堂里。"维克多的眼神变得锐利，"太子会在那里，二皇子也会在。还有各个家族的继承人、元老院的实权人物。如果你想了解这个帝国的真相，就要学会在舞步中聆听刀剑的声音。"
他递过礼服，语气不容拒绝："记住，今晚你的身份是我的学生，也是'灰雀'的首领。你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但最重要的是——"
"保护好自己。"伊莱拉接过质地光滑的礼服，轻声接上他的话。
维克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聪明。现在去准备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当伊莱拉换上那身深蓝色长裙，站在维克多面前时，老学者深邃的眼中有光芒微微闪动。
"你很像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你会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皇宫舞会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石门就能听见。当侍从推开大门，璀璨的光芒和喧嚣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伊莱拉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维克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莫名给了她勇气。
"记住，"他在她耳边低语，"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演员，每支舞都是试探。"
他们步入大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伊莱拉微微眯起眼睛。就在她适应光线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维克多长老，伊莱拉小姐，真是令人惊喜的组合。"
塞巴斯蒂安端着酒杯走来，银灰色礼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目光在伊莱拉身上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殿下。"维克多微微颔首，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塞巴斯蒂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伊莱拉："这身装束很适合你。"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比那日在画廊时更添了几分光彩。"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切入了这场和谐的对话：
"看来二哥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特别了。连刑场上的犯人都能成为你的座上宾？"
太子利亚姆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淡紫色的眼眸中满是讥诮。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的耳中，刹那间，无数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伊莱拉。
塞巴斯蒂安脸上的笑容未变，但伊莱拉注意到他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舞会的音乐还在继续，但这一刻，伊莱拉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枷锁束缚的刑场。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孤身一人。
利亚姆太子的话音落下，舞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音乐仍在流淌，但周围的谈笑声明显低了下去，无数双眼睛聚焦在这小小的冲突中心。
伊莱拉的指尖微微发冷，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能感觉到维克多长老在她身后轻轻摇头的细微动作。
塞巴斯蒂安向前半步，姿态依旧优雅，声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皇兄，在这样美好的夜晚，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伊莱拉小姐是维克多长老的客人，也是我的。"
"你的客人？"利亚姆冷笑一声，淡紫色的眼眸中满是讥诮，"二弟的待客之道真是越来越...特别了。连刑场上的犯人都能登堂入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诺克图斯家族已经沦落至此。"
这话太过露骨，连周围的贵族们都屏住了呼吸。伊莱拉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沃尔夫贝恩家族认为，能够从刑场上凭智慧自救的人，比那些依靠血脉作威作福的人更值得尊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卡西恩·沃尔夫贝恩大步走来。他没有穿着正式的礼服，依旧是一身狼皮战装，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利亚姆太子的眼神骤然阴冷："卡西恩首领，注意你的言辞。"
"在北境，我们崇尚实话实说。"卡西恩站定在伊莱拉身侧，形成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
塞巴斯蒂安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既然大家都对伊莱拉小姐如此关注，不如让我邀请她跳一支舞？"
他转向伊莱拉，伸出手。这个动作既化解了僵局，也宣示了自己的立场。伊莱拉迟疑了一瞬，感受到维克多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下，这才将手放在塞巴斯蒂安的掌心。
舞池中，塞巴斯蒂安的舞步优雅娴熟。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伊莱拉抬起头，发现他深邃的眼眸中带着真诚的歉意，这让她有些意外。
"殿下不必道歉。"
"不，这是我的疏忽。"他的声音很轻，"我本该预料到皇兄会这样做。他最近在元老院接连受挫，正需要一个发泄的靶子。"
舞曲达到**时，他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在裙摆飞扬的瞬间，伊莱拉瞥见卡西恩依然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
"卡西恩首领似乎很关心你。"塞巴斯蒂安的语气状似随意，眼神却带着探究。
"沃尔夫贝恩家族知恩图报，仅此而已。"
"希望如此。"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狼族的忠诚固然可贵，但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而帝都..."他刻意停顿，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到处都是灰色地带。"
一曲终了，他优雅地行礼，却在起身时轻声说道："在这里，每个人都在下棋。区别只在于，有人明着下，有人暗着下。"
伊莱拉借口需要透气，悄悄来到连接露台的走廊。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这场舞会比北境的寒冬更让人心生寒意。"
卡西恩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缓步走出，狼皮战装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
伊莱拉微微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卡西恩首领也受不了里面的气氛？"
"我向来不擅长这些虚伪的应酬。"他的坦诚令人意外，"在北境，我们有什么说什么，不会用笑容掩盖刀锋。"
伊莱拉转过身，发现他站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形成了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但在这里，直来直往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危险从来不是沃尔夫贝恩家族畏惧的。"他的目光毫不回避，"但你救过雷恩，我有责任提醒你——帝都的宴会厅里，每个微笑都可能是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一个侍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伊莱拉小姐！维克多长老让我来找您。出事了..."
伊莱拉和卡西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转身离开的刹那，她瞥见舞厅内塞巴斯蒂安正在与几位元老院成员交谈，举止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走廊尽头，维克多长老站在那里，脸色凝重。他什么也没说，但伊莱拉明白，这场舞会才刚刚开始。
维克多长老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脸色比月光还要冷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身，示意伊莱拉跟上。卡西恩站在原地，金色的瞳孔在暗处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需要我陪同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维克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沃尔夫贝恩家族最好暂时不要介入。"
伊莱拉对卡西恩轻轻摇头，示意他留下。在转身跟随维克多离去时，她注意到卡西恩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上，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维克多带着伊莱拉穿过一条隐秘的廊道，来到皇宫深处一间僻静的偏厅。这里远离舞会的喧嚣，只有几盏壁灯投下昏暗的光晕。
"就在半小时前，皇家档案馆发生了一起盗窃案。"维克多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被盗的是有关'始祖之约'的几份关键抄本。"
伊莱拉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母亲手札中那些晦涩的记载，以及维克多之前提到的"地脉权柄"。
"谁会偷这些？"
"这正是问题所在。"维克多的眼神异常锐利，"盗窃手法专业，避开了所有守卫，显然是内部人士所为。而且..."他顿了顿，"失窃的文献中，有一份特别的手稿，上面记载着蔷薇皇裔与地脉节点的关联。"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伊莱拉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您认为...这是冲着我来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维克多缓缓踱步，"但时机太过巧合。就在你刚刚在元老院展现出对古老法典的深刻理解，又在今晚的舞会上成为焦点之后..."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塞巴斯蒂安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维克多长老，伊莱拉小姐，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我听说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维克多的眼神微微闪动："殿下的消息很灵通。"
"在这座皇宫里，消息传得总是比想象中快。"塞巴斯蒂安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特别是当这件事可能关系到我们共同的朋友时。"
他的目光落在伊莱拉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算计。
"我已经吩咐侍卫长加强戒备，同时也派了我的人暗中调查。"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我都会确保伊莱拉小姐的安全。"
维克多微微颔首："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件事可能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
"正因为复杂，才更需要谨慎处理。"塞巴斯蒂安向前一步，向伊莱拉伸出手，"舞会还没有结束，我们该回去了。消失太久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伊莱拉迟疑地看向维克多，见老人轻轻点头，这才将手放在塞巴斯蒂安的臂弯上。
当他们重新出现在舞厅时，音乐依旧，欢笑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伊莱拉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塞巴斯蒂安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记住，越是危险的时刻，越要表现得从容。这是帝都的生存法则。"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步伐稳健，但伊莱拉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这个发现让她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尊贵的皇子，在这个权力的漩涡中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舞池另一端，利亚姆太子正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但在举杯的间隙，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那眼神中除了先前的轻蔑，还多了几分深思。
卡西恩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当伊莱拉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微微颔首，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让她安心的坚定。
"看来，今晚的舞会比想象中更加精彩。"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包括您吗，殿下？"
塞巴斯蒂安低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每个人都是，我亲爱的伊莱拉。区别只在于，有人知道自己为何而舞，有人却只是随波逐流。"
舞曲在这时缓缓终止。塞巴斯蒂安优雅地行礼，然后直起身，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信任该信任的人，但要永远保持警惕。"
当他转身离去，融入人群时，伊莱拉忽然明白，这场舞会从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更隐蔽的角落，以更危险的方式继续着。
维克多长老无声地来到她身边，目光追随着塞巴斯蒂安远去的背影。
"他说的没错。"老人的声音低沉，"从今晚起，你将正式步入这个棋局。但记住..."他转向伊莱拉，眼神深邃如古井，"下棋的人，永远不能让自己成为棋子。"
月光透过彩窗，在伊莱拉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舞厅中那些摇曳的身影，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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