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深夜里悄然涨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心防。
我与安晚之间的点点滴滴,总是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变得格外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度,反复熨帖着我孤寂的灵魂,难以忘怀,亦不愿忘怀。
安晚的性子是那样活泼,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雀鸟,总能听见她与人说笑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为沉闷的学院生活注入了无限的生机。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上扬的弧度里仿佛盛满了蜜糖。
那笑容,就像四月阳光下的蔷薇花,层层叠叠地绽放,动人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常常会不自觉地痴痴望着她,在课堂上,在走廊里,在开满蔷薇的溪边。
在我的青春记忆里,她就是不染尘埃的公主,是偶然降临到我这片灰色世界的、唯一的光源。
而我,是那个虔诚的、沉默的仰望者。
安晚喜欢亲近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总爱在午休时,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怀里,闭上眼睛,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
然后,她会抬起头,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打趣我:“兮兮,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像揣了一只小兔子。”
我的脸颊瞬间发烫,支吾着无法回应。她哪里知道,那失序的心跳,全是因为她的靠近。
她还热衷于为我编织各种好看的发型。她的手指灵巧得像是在跳舞,穿梭在我的发间,时而编成优雅的鱼骨辫,时而盘成慵懒的花苞头。
她说:“兮兮,你的头发真好,又软又滑,你是我的缪斯。”
我享受着这个过程,享受着她指尖偶尔触碰到我头皮和颈侧时带来的微麻触感,那是一种被珍视、被精心打扮的幸福。
她也喜欢给我唱她家乡的民谣。那些调子带着山野的清风和溪流的潺潺,歌词质朴而温柔。
她告诉我,这是她母亲从小教给她的。在她轻轻的哼唱里,我仿佛能看到一个南方小城的青石板路,看到炊烟袅袅,感受到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温暖的烟火人间。
其实,安晚身边从不缺少朋友,她像一块磁石,天然地吸引着周围的人。
但她曾凑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我跟她们都是‘假玩’,场面上的应付罢了。跟你,才是‘真玩’。”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蜜糖,甜意从中心一圈圈地荡漾开,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我为此偷偷开心了许久许久。
与我不同,我只有安晚这一个朋友。从来,也只有她一个。
我的心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孤城,却唯独为她敞开了所有城门。我早已将自己的心完整地剖开,呈现在她面前,那里面没有杂质,只有最纯粹、最滚烫的爱与依赖。
起初,我注意到安晚虽然总是在笑,但眉眼间时常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不想打扰她,不愿成为她的负担,于是便开始刻意地减少与她的交谈,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带着点撒娇意味地埋怨我:“张兮,你怎么最近都不怎么理我啦?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慌忙解释,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我的担忧,怕她累,怕她烦。
她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说:“兮兮,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在夸我可爱?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
一种混合着羞涩与巨大喜悦的情绪瞬间将我淹没。
安晚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如此热烈地靠近,第一次被如此真诚地夸赞,第一次感受到友谊(或者说,是超越友谊的情感)带来的巨大欢欣。
平心而论,我的家境很一般,甚至可称清贫。而安晚,却称得上是富裕家庭娇养出来的女儿。
她送给我很多精美的玩偶,从憨态可掬的泰迪熊到优雅的芭蕾舞女孩,每一个都价格不菲。
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每一个玩偶,都代表着一份薛安晚的爱。它们替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孤单了。”
我将这些玩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我的床上,夜夜与它们同眠。抱着它们,就像抱着安晚给予我的、具象化的温暖与爱意。
在所有这些玩偶中,我最最喜欢的,是我十六岁生日时,安晚送给我的那个——一个根据我照片定制的Q版张兮玩偶。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冬日,天空从早晨就开始飘着细碎的雪花,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冻结了。
安晚那天反常地早早到了学校。我走进教室时,发现我的水杯已经被人打满了热水,杯壁温热,驱散了我指尖的冰凉。我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一整天都处在一种隐秘的期待之中。
等我快走到教室门口准备开始下午的课程时,安晚就已蹲守在那门的阴影里。
她仿佛是极有耐心的猎手,而我,则是那个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猎物。
当我推开那扇门的瞬间,一个带着室外寒气的、温暖的身影猛地从暗处跳出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结实的拥抱。
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我裸露的颈间,惹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和淡淡的痒意。那一刻,我的心跳如擂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从那之后,一直到临近放学,安晚都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我生日的事情。
她的言行举止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平淡得仿佛今天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日子,跟昨天、明天乃至未来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两样。
那个在门口给予我的、引起我无数绮思的温暖拥抱,似乎也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闹。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有些心不在焉。课本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老师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酸涩感,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在我心头弥漫开来。是我会错意了吗?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我下意识地转头,正好撞上安晚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含着戏谑、了然和一种说不清的温柔。我这才惊觉,我看她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看黑板的时间。
我像被烫到一般,慌忙将目光挪回黑板,试图聚焦在复杂的公式上,然而心中早已是兵荒马乱,脸颊烧得厉害。
终于,标志晚修结束的铃声清脆地响起。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那点期待早已转化为失落,准备独自走入寒冷的雪夜。
“兮兮,等一下。”安晚拉住了我的手。
我回过头。她站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挚而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在光晕里,显得稠艳无比,仿佛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色彩。
她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然后,是一个玩偶。
那玩偶穿着和我常穿的相似款式的衣服,戴着小小的黑框眼镜,甚至连那有些拘谨的神态都惟妙惟肖——我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我,Q版的张兮。
安晚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和期待。
原来,她并非忘记,而是在精心策划着惊喜。原来,安晚遇见我,和我与她相遇一样,也是一件值得她如此用心、如此欢喜的事啊。
“兮兮,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是更响亮的祝福,“生日快乐啊,张兮!”
那一刻,巨大的快乐像烟花在我脑海中炸开,几乎要让我忘乎所以。先前所有的忐忑和酸涩,都被这汹涌的喜悦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未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永远、永远记得这一天,记得灯光下她璀璨的笑容,和这个独一无二的、属于“我”的玩偶。
我将那个Q版的“我”紧紧抱在怀里带回了家。母亲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因为她知道,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会对玩偶表现出特别兴趣的孩子。
“这是谁送的?”母亲问道。
我抬起头,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骄傲和幸福,回答:“是我最好的朋友,薛安晚送的。”
在我心里,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名字,能像“薛安晚”这三个字一样,承载着世间所有的美好了。
母亲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下。她低下头,嘴唇微动,将那名字轻轻地、反复地念了两三遍:“薛安晚……安晚……”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眼神飘向远方,像是陷入了某种悠长的回忆之中,那里面有怀念,有感慨,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抗拒。
半晌,她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喃喃道:“这个名字……倒是耳熟。”
我并未深想,只信口答道:“兴许您在哪里听过吧,同名的人也是有的。”
母亲不再追问,只是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塞进我的书包,叮嘱道:“明天带去给安晚吃吧。自家种的,甜。”
她看着我,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跟人家玩,就要全心全意,以心换心,不要辜负了旁人的一片真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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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回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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