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句“以心换心”和塞进书包的红桃,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夜里,我抱着那个Q版的自己,鼻尖仿佛还能嗅到安晚发间清甜的香气,混合着冬日空气里凛冽的寒意。
那份被她珍视、被她精心准备惊喜的巨大幸福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蜷缩在被子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夜,也因为那个玩偶和母亲的话,变得温暖而充满意义。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饱满红润的桃子用软布擦得干干净净,放进饭盒袋里,像是怀揣着某种神圣的使命,走向学校。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酝酿着又一场大雪。学院里的常青树上覆着前夜未化的残雪,黑白分明,像一幅水墨画。
我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心里却是一片滚烫的春日。
走进教室时,安晚已经在了。
她正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摊开的书页,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影在微光里显得有些单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与昨日那个笑容璀璨、眼眸亮晶晶的她,判若两人。
我的心微微揪紧,快步走过去,轻轻将饭盒袋放在她桌上。
安晚被这动静惊扰,回过神,抬眼看我。见到是我,她眼底那层薄雾般的落寞迅速散去,换上了一个熟悉的、明快的笑容,像阳光骤然穿透云层。
“兮兮,早啊。”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
“早。”我应着,手指有些紧张地抠着饭盒袋的带子,“我妈妈……让我带几个桃子给你尝尝,说是自家种的,很甜。”
我打开饭盒袋,露出里面红艳艳的桃子。
安晚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是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她坐直身体,惊喜地低呼:“哇!好漂亮的桃子!”
她拿起一个,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好香啊!谢谢你,兮兮,也谢谢阿姨!”
她脸上那点残存的阴霾被这纯粹的喜悦驱散得无影无踪。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头那点细微的担忧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的暖意。
“你妈妈真好。”安晚捧着桃子,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我点点头:“嗯。她说,跟朋友相处,要全心全意。”
安晚闻言,抬眸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里面有感动,有温柔,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用指尖摩挲着桃子光滑的表皮,半晌没有说话。
课间的时候,我们躲在教室角落里分享了其中一个桃子。
我拿出小刀,仔细地削皮。安晚就托着腮,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动作,眼神专注。
“我妈妈……”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很少管我这些。她总是很忙。”
我削皮的手顿了顿。这是安晚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家庭。
我抬起眼,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与她平日明媚气质不符的怅惘。
“她……做生意吗?”我试探着问,记得她家境似乎很好。
安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算是吧。忙着应酬,忙着……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她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说了太多,立刻又换上那副明快的面具,凑过来看我手里的桃子,“哎呀,兮兮你手艺真好,皮削得这么薄不断!”
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顺着她,将削好皮、切成小块的桃子递给她。她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幸福地眯起来。
“好甜!”她含糊不清地说,又把一块递到我嘴边,“你也吃!”
桃子的汁水在口腔里迸开,清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底。
我们相视而笑,分享着这简单的甜蜜,刚才那片刻的沉重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份沉重并非错觉。
在之后几天的相处中,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安晚那明媚笑容的背后,似乎总藏着一道淡淡的影子。
她有时会莫名地走神,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疏离。
尤其是在接到某些电话之后,她虽然依旧会笑,但那笑意却很少再能抵达眼底。
我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总是摇摇头,用“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或者“在想一道难解的题”之类的话轻描淡写地带过。
然后,她会更紧地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上,用一种近乎依赖的语气说:“有兮兮在身边真好。”
她不愿说,我便不再追问。
我只是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只是并肩坐着,看窗外日影西斜。
我想,母亲说得对,要以心换心。我无法探知她全部的秘密,但我可以给予我全部的陪伴和信任。
那个周末,安晚约我去市里的图书馆。
我们在阅览室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安晚翻着一本厚厚的艺术画册,神情专注。我则看着一本诗集,心思却有一半飘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画册,揉了揉眼睛,小声对我说:“兮兮,我去下洗手间。”
我点点头。
她离开后,我无意间瞥见她摊开的画册,正好翻到一页,是莫迪里阿尼的画作。
画中女子拉长的颈项和忧郁的眼神,带着一种奇特的、哀伤的美感。
旁边有安晚用指甲轻轻划下的一道痕迹,在那段介绍画家生平的文字旁——莫迪里阿尼,一生颠沛,作品在死后才获得认可。
我正看着,安晚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预览跳了出来。
发信人没有存名字,是一串号码。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芸姨问你要不要回家吃饭。”
芸姨?是她的母亲吗?为什么用这样的口吻?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安晚已经回来了。她看到亮着的屏幕,眼神微微一凝,迅速拿起手机,指尖滑动,那条信息预览便消失了。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和……慌乱?
“看完了吗?”她若无其事地问我,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不安。
“还没。”我低下头,假装继续看诗集,心里却因为那个陌生的称呼和她反常的举动,泛起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个“芸姨”,和安晚口中“总是很忙”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吗?这条看似寻常的问候信息,为何会让她流露出那样的神色?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可我却觉得,有一片看不见的阴云,正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我和安晚之间,也笼罩在她那看似明媚无忧的青春之上。
那片阴云里,藏着她的秘密,或许,也藏着我母亲听到她名字时,那一声意味深长的“耳熟”背后的,更深的渊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