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的魂体悬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郑芮怨魂时的寒意——那是种渗入魂体的冷,像寒冬腊月里泡在冰水里,连感知都变得迟钝。
风卷着记顺楼前的碎红纸屑掠过她的魂体,纸屑穿过半透明的躯体,却带不起半分暖意。
直到那缕极淡的魂息从后台飘来,像冬夜里一丝微弱的烛火,轻轻刺破了周遭浓得化不开的阴冷。
她循光望去,只见沈先生的魂体在暮色里渐渐凝聚成形:青布长衫的袖口还沾着当年的松香,那是他为郑芮调琴时,琴弦上的松香末蹭上去的,洗了无数次都没完全褪去;细框眼镜的右镜腿有些歪斜,镜面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许是被张老板打翻在地时碰坏的;连他右手虚握着的姿势,都和郑芮记忆里一模一样——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像是还提着那个装杏仁茶的白瓷罐,罐身上印着的“福”字,曾在无数个黄昏里映着烛火的光。
夏千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在郑芮的记忆里,这个姿势曾无数次出现在后台的梳妆台前:沈先生总是提着热乎的杏仁茶,站在屏风外等郑芮卸完妆,手指就这么虚握着罐柄,生怕烫到她。那是属于他们俩的、最寻常的温柔,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戳心。
“阿芮……”沈先生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飘在微凉的空气里,却精准地落在郑芮耳边,没有一丝偏差。
夏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魂体的起伏都放轻了,目光牢牢锁在郑芮身上。
她看见郑芮僵在半空的手终于动了,青白色的指尖微微颤抖,指节处还残留着当年自缢时蹭到的木屑痕迹。
原本空洞的眼底渐渐泛起水光——那不是怨毒的冷光,是属于活人的、带着温度的泪意,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脆弱得一碰就碎。
夏千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苏州老家时,母亲站在码头挥手的模样:母亲的眼角也泛着这样的光,手里攥着她的衣角,嘴上说着“在外照顾好自己”,眼里却满是不舍与牵挂。
原来无论人鬼,心底最软的地方,都是一样的,都藏着不愿说出口的惦念。
“是我…,”沈先生飘到郑芮面前,距离她不过三尺,却不敢再靠近半步,生怕自己过于虚弱的魂体碰碎了她,像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的魂体在暮色里微微闪烁,边缘甚至有些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郑芮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透明的泪珠从她青白色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的瞬间就化作了水汽,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她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朝着沈先生的脸颊伸去,却在距离他皮肤不过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像是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那些穿嫁衣的姑娘,看到她们被新郎牵着走,就想起我们本来也该有这样的日子——我们该在苏州的小院里拜堂,该一起给玉兰树浇水,该在冬夜里围着炭火喝杏仁茶……是他毁了一切,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恨……”
夏千站在一旁,看着郑芮魂体上缠绕的黑色怨气一点点褪去,像冰雪在暖阳下消融般,露出底下藏了三年的脆弱。
那脆弱里,有对未完成婚礼的遗憾,有对沈先生的思念,还有对自己伤害无辜的愧疚。
原来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不是金银珠宝的堆砌,是像沈先生这样,记得她所有的喜好;永远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用行动把关心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我知道,”沈先生轻轻摇头,魂体闪烁得更厉害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魂息在一点点流失,却还是强撑着,想把没说的话都告诉郑芮,“我看到你夜里坐在后巷的青石板上哭,看到你对着穿嫁衣的姑娘发脾气,看到你每次伤害完人后,都会躲在后台的角落里发抖。
我心疼你啊,阿芮,我知道你不是坏姑娘,你只是太疼了,太想我了,才会被仇恨困住。”
他说着,目光落在郑芮心口的位置,那里隐隐泛着淡蓝色的光——是那块灵石碎片,被她的魂体包裹着,像一颗藏在心底的星,“你还带着它,真好。
夏千的眼眶突然发热,即使是魂体状态,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底的酸涩。
她想起在郑芮的记忆里,他被张老板按在地上时,嘴角流着血,却还是朝着“她”的方向喊“阿芮,快跑,快跑啊”。
原来这块灵石碎片,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出现,是沈先生想要护郑芮周全的心意,是他们没能说出口的、关于未来的约定——约定着要一起去苏州,一起种玉兰树,一起把碎片做成玉佩,一起过安稳的日子。
就像她自己口袋里的符纸,是阿哥临走前亲手交给她的,每一张符纸都精心刻画,夏桁阿哥说“拿着它们,保护好自己,受伤会让家里人心疼的。有些东西,早就不是物件本身了,是牵挂的化身,是藏在心底的念想,支撑着人走过最难熬的日子。
“对不起,先生,”郑芮的魂体开始剧烈颤抖,身上的黑色怨气化作点点白光,像萤火虫一样在她周身飞舞,最后慢慢消散在空气里,“我不该用它来积攒怨气,不该让它染上无辜人的血,我更不该伤害那些和我们一样,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我错了,先生,我真的错了……”
“不怪你,”沈先生的魂体飘得更近了些,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郑芮的手。
两缕魂体相触的瞬间,泛起点点温暖的白光,那光芒驱散了周遭的阴冷,甚至让夏千的魂体都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没能带你离开上海,受了这么多苦。现在好了,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们好好告别,把所有的遗憾都放下,好不好?”
郑芮点了点头,泪水流得更凶了,透明的泪珠不断从她眼底滑落,却再也没人能为她擦去。
她紧紧回握住沈先生的手,像是要把这错过的时光都揉进这一握里,声音里满是哽咽:“好……可是先生,我还有好多事没跟你一起做——我还没跟你去苏州乡下,没跟你在院子里种玉兰花,没跟你养那只你说的、会踩奶的橘猫,我甚至还没跟你说一句‘我愿意’……”
“会的,”沈先生笑了,眉眼依旧温和,像当年在后台给她递杏仁茶时那样,眼里满是宠溺,“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我们不做戏子,不做书生,不跟富商纠缠,就住在有院子的房子里,每天早上一起去买杏仁茶,傍晚坐在玉兰树下听戏,我会给你梳头发,给你戴我们一起做的玉佩,把这辈子所有的遗憾,都在下辈子补回来,好不好?”
“好……”郑芮哽咽着,嘴角却慢慢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里没有了怨恨,没有了痛苦,只有重逢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许。
她握着沈先生的手,两缕魂体在暮色里相互依偎,像一对终于找到彼此的归鸟。
夏千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看着郑芮身上最后一丝怨气彻底消散在阳光里,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约定是黑暗里的光,是寒冷中的暖,是让人不放弃的理由。
就在这时,郑芮心口的灵石碎片突然飘了出来,缓缓朝着夏千的方向落下。
碎片上的蓝光变得格外温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凌厉的戾气,反而像沈先生的眼神,满是暖意和感激。
夏千伸手接住碎片,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那温度不像是石头的冷硬,反而像人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暖意——那是沈先生和郑芮爱情的温度,是他们放下仇恨后的释然,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夏千的感谢。
“谢谢你,姑娘,”郑芮朝着夏千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明媚的笑容,像当年她在台上唱戏时那样,眼里满是光彩,“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面,永远都解不开心里的结。谢谢你帮我们见了这最后一面,让我们没有遗憾了。”
沈先生也朝着夏千轻轻点头,语气里满是感激,他的魂体已经越来越透明,却还是坚持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姑娘,多谢你。以后,这记顺楼的后巷,不会再有无辜的人受伤了。”
说完,他们相握的手更紧了些,两缕魂体在暮色里渐渐融合在一起,化作两道柔和的白光,缓缓朝着天际飘去。
白光掠过记顺楼的飞檐,掠过巷口那顶曾沾染过怨气的花轿,最后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却把所有的仇恨和遗憾都带走了,只留下一片祥和。
夏千的魂体终于支撑不住,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朝着自己的肉身飞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锦舒禾焦急的脸——锦舒禾正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连平时总是紧绷的嘴角都微微下垂着。她的手里还握着一块干净的素色帕子,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准备等她醒了,给她擦去脸上的冷汗。
看着夏千醒来后,神情又立马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他们这就走了?”锦舒禾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和调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怕惊扰了刚醒过来的她。
夏千点了点头,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她摊开手心,把那块泛着温和蓝光的灵石碎片递给锦舒禾看:“走了,他们好好告别的,没有遗憾了。沈先生说,下辈子要带郑姑娘去苏州种玉兰花,还要一起喝杏仁茶,你说巧不巧正好是苏州”
锦舒禾接过碎片,指尖轻轻碰了碰碎片的表面,感受着那不同于寻常石头的暖意,随后又把碎片还给了夏千。
她的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眼里的担忧也渐渐褪去:“挺好的,总算是没白费功夫。这记顺楼的怨气散了,以后也不会再害人了,总算干净了。”
夏千抬头看着记顺楼的方向,檐角的风铃不知何时开始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阴冷,反而满是欢快。
阳光透过记顺楼的朱红大门洒进去,照亮了里面的戏台,连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巷口的花轿还在,红色的轿帘在风里轻轻飘动,却不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多了几分祥和,像是在祝福每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
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沈先生的魂是怎么带出来的?”
锦舒禾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摊摊手回答道:“还记得上次在预天策,挡住我剑的那个人吗,那是蔚家的,蔚家专门管渡魂的,捞个魂简简单单的事,而且那家伙的头上攻击时会出现红色的灵印,似乎能看见很远的地方”
总结了半天两人的功劳不足人家的微微出手,但是用功了就是一种成就,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往往充满了未知,充满了趣味
“我们也该走了,”夏千握紧手心的灵石碎片,从锦舒禾怀里慢慢坐起身,她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地图,展开后,指尖落在下一个画叉的地点——南京,“下一站,南京。
我听人说,南京夫子庙附近的鸭血粉丝汤特别有名,汤鲜得能掉眉毛,我们找完碎片,也去尝尝,就当是庆祝这次顺利解决了记顺楼的事。”
锦舒禾点了点头,伸手扶了夏千一把,让她站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心:“慢点走,你刚魂体归位,身子还虚着,别逞强直接摔死。
鸭血粉丝汤的事,到了南京再说,要是你路上走不动了,可别指望我背你。”嘴上这么说,她却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夏千的速度,还顺手接过了夏千手里的地图,替她收好了。
两人并肩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上海的街道依旧热闹非凡,汽车的鸣笛声、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店铺里伙计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画面。穿旗袍的女子在绸缎庄前挑选着布料,手里提着的纸包里还装着刚买的桂花糕;卖香烟的小贩推着小车,在人群里穿梭,嘴里喊着“哈德门香烟,刚到的新货”;黄包车夫拉着客人,脚步轻快地跑过青石板路,车铃“叮铃”作响。
来的时候是这样,就的时候依旧如此
夏千回头看了一眼记顺楼,心里默默想着:沈先生,郑姑娘,下辈子,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在苏州的玉兰树下,喝上那碗你们盼了很久、热乎的杏仁茶。
而她和锦舒禾,也要继续走下去,找到所有的灵石碎片,完成家族的嘱托,也实现脚下土地和平。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诉说着一段未完待续的冒险故事,也像在祝福着每一个心怀念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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