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毓秀宫那方沉静的天地,宫道上的阳光似乎都带着几分灼人的燥意。谢镜芙步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贵妃娘娘的喜爱、凌学士那“令人敬畏”的审视总算结束,更重要的是,三皇子的事似乎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素秋,你拿着宫牌,去西华门那边看看咱们的马车备好了没有。”谢镜芙吩咐道,“沈棠,你随我去一趟御花园东边的‘撷芳亭’,我刚才好像把一方绣了兰草的帕子落在那儿了,你去帮我寻回来。动作快些,别让人瞧见。”她不喜欢麻烦,更不想为了一方帕子再惊动宫人。
“是,大小姐。”素秋和沈棠同时应道。
素秋拿着宫牌匆匆往西华门方向去了。谢镜芙则带着沈棠,熟门熟路地拐上一条通往御花园东侧、相对僻静的小径。这条路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临近傍晚,竹影摇曳,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你认得路吧?”谢镜芙问沈棠。
“奴婢认得。”沈棠低声道。方才来毓秀宫时,她一直留心记着路。
“那就好,快去快回。我就在前面那个小石桥边等你。”谢镜芙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掩映在花木中的小小石桥。
“是。”沈棠福了福身,不敢耽搁,加快脚步朝着撷芳亭方向走去。
暮色四合,宫墙内的光线流逝得似乎格外快。沈棠穿过竹林,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疾行。撷芳亭就在前方不远,临着一小片开败了的芍药圃,此刻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
她快步走进亭中,目光扫过石桌石凳,果然在角落的石凳上看到了那方绯色底子、绣着几株清雅兰草的丝帕。她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拾起,小心地收入袖中。
任务完成,沈棠不敢多留,转身便沿着原路返回。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愈发幽暗的宫苑。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那片茂密竹林,接近与谢镜芙约定的石桥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并非石桥,而是另一条通往毓秀宫后苑小门的岔路!她方才心急,似乎……走岔了?
更要命的是,她此刻正站在一丛高大茂密的湘妃竹后。透过竹叶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那座小巧精致的宫苑后门——正是毓秀宫的西角门!
角门虚掩着,并未完全关闭。
而就在角门内,那座用于遮挡视线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隐约映出两个极其靠近的、姿态亲昵的高挑身影!
暮色沉沉,光线昏暗。沈棠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一人身着淡雅宫装,身形窈窕;另一人则穿着深色的常服,身姿挺拔,比那宫装身影高出约莫半个头。
两人靠得极近,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那深色身影微微俯首,靠近宫装身影的耳畔,姿态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宫装身影似乎微微侧头倾听,一只手还轻轻搭在对方的手臂上。
没有过分的举动,但那无声的靠近,那在暮色中几乎融为一体的剪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超越君臣、甚至超越寻常主仆界限的亲密!
一股寒意瞬间从沈棠的脚底直窜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贵妃娘娘?!和……一个男人?!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溢出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猛地缩回身子,紧紧贴在冰冷的竹竿上,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浓密的竹影之中,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屏风后的低语声断断续续传来,听不真切内容,只能分辨出是一个低沉温润的男声和一个轻柔的女声。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沈棠脑中一片混乱,恐惧攫住了她所有的思维。她想起方才在毓秀宫正殿,江贵妃那温婉沉静、与世无争的容颜,想起凌学士那清俊疏朗、温润如玉的身影……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是她看错了!天色太暗,她定是认错了人!贵妃娘娘深居简出,性情端方,怎会……怎会在傍晚时分,于自己的宫苑角门后,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
但屏风后那两道几乎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沈棠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冻结。她不敢动,不敢呼吸,只能祈祷那两人快点分开,祈祷没有人发现她这个误入此地的、卑微的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的低语声似乎停了。那深色的身影似乎微微直起了身,朝着宫装身影点了点头。宫装身影也轻轻收回了手。
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那深色身影,并未从角门出来,而是转身,似乎朝着宫苑深处走去了。宫装身影则依旧留在屏风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身影也消失在屏风之后。
角门内外,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沈棠惊惧之下的幻觉。
沈棠又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再无动静,才敢大口喘息,如同濒死的鱼。冷汗已经将她的内衫完全浸透,贴在身上一片冰凉。她双腿发软,扶着身边的竹子,才勉强站稳。
她不敢再停留,甚至不敢再去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她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朝着与谢镜芙约定的石桥方向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当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跑到小石桥边时,谢镜芙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帕子找到了吗?”谢镜芙蹙眉问道,上下打量着沈棠狼狈的样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撞鬼了?”
“回……回大小姐,”沈棠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将袖中的帕子双手奉上,“帕子……找到了。奴婢……奴婢方才走岔了路,绕了些远……请大小姐责罚。”她低着头,不敢让谢镜芙看到她眼中的惊惧。
谢镜芙接过帕子,随手塞进袖袋,看着沈棠那副魂不守舍、摇摇欲坠的模样,倒也没再深究,只当她是被宫里的规矩吓着了:“行了,找到了就好。看你吓的!宫里规矩是多了点,但也吃不了人!走吧,素秋该等急了。”她转身,朝着西华门方向走去。
沈棠连忙跟上,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跟在谢镜芙身后,暮色中的宫墙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反复闪现。那温润的男声……那深色的常服……那挺拔的身姿……
那屏风后亲昵的剪影,那低沉温润的男声,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马车驶离皇宫,回到定国公府时,天已擦黑。府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谢镜芙心情似乎并未受到沈棠异样的影响,下了马车,一边往揽月阁走,一边对沈棠道:“今日入宫,你应对得还算得体。这镯子赏你了。”说着,她从腕上褪下一个成色不错的银镯子,随手抛给沈棠。
沈棠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她连忙跪下:“奴婢谢大小姐赏赐。”
“起来吧。”谢镜芙摆摆手,“以后好好跟着本小姐,少不了你的好处。”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天,累死了。素秋,备水,我要沐浴歇息了。”
“是,小姐。”素秋连忙应下。
沈棠攥着那冰凉的银镯,如同攥着一块烫手的烙铁。她跟在谢镜芙身后,正要进入揽月阁,一个守在院门外的婆子却快步迎了上来,对着谢镜芙行礼道: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世子爷身边的长随方才来传话,说国公爷有紧急军务,今日午后已离京前往西山大营。世子爷……也一同随行去了。归期……未定。让大小姐在府中安心,勿要挂念。”
谢镜芙脚步一顿,眉头蹙起:“父亲和大哥都走了?这么急?”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被一丝轻松取代。大哥不在府里,至少暂时没人逼着她学规矩、念叨她的婚事了!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径直进了院子。
沈棠却站在原地,心头猛地一沉!
国公爷和世子爷……都离京了?!
在这个当口?
她下意识地望向松涛轩的方向,那里灯火寂寥,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谢珩不在,那个掌控着她生死、也给了她一线生机的男人,离开了这座波谲云诡的国公府。
一股巨大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前有周姨娘母女的虎视眈眈,后有今日宫中那惊心动魄、真假难辨的隐秘,如今……连她唯一的“靠山”也暂时离开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银镯,又想起屏风后那两道依偎的剪影,只觉得这暮色沉沉的国公府,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朝着她,缓缓收紧。而黑暗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窥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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