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与世子谢珩的突然离京,如同抽走了定国公府的主心骨,偌大的府邸表面上依旧井然有序,内里却悄然弥漫起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松涛轩失去了主人,显得格外冷清寂寥,只有廊下几盏孤灯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空荡的回廊。
沈棠的日子,随着谢珩的离开,陡然变得艰难起来。
那份由谢珩亲口许诺的“香料自由”和“书房外间当值”的特权,在谢珩离开后,仿佛成了一张空头支票,甚至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刃。
谢镜芙那边,诗会风波和三皇子“青睐”的后续影响还未完全平息,周姨娘和两个庶女明里暗里的酸言酸语、以及夫人周氏时不时以“教导规矩”为名的敲打,让谢镜芙不胜其烦,脾气也越发急躁,连带对沈棠也少了几分耐心。沈棠在揽月阁的日子,虽不至于被刻意刁难,但也绝谈不上轻松。
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来自松涛轩内部的压力。尤其是谢珩院中的大丫鬟——红绡。
红绡年约十**,生得柳眉杏眼,身段窈窕,是谢珩乳母张嬷嬷的亲侄女,自小便在松涛轩伺候,是谢珩身边资格最老、也最得脸的大丫鬟之一。她行事稳重,心思细密,深得谢珩信任,掌管着松涛轩内务和近身服侍之事。在府中下人眼里,红绡姑娘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半个主子。
沈棠这个新来的、出身低贱、甚至带着“姨娘眼线”嫌疑的洒扫丫鬟,在世子爷离京后,不仅没有被冷落,反而被赋予了“整理香料”、“侍弄书房花草”这样靠近权力核心的差事,甚至还能自由出入存放着珍贵香料的书房外间!这无疑触动了红绡敏感的神经。
在红绡看来,沈棠的“提拔”太过蹊跷和突然。一个粗鄙的洒扫丫头,凭什么?就凭那点所谓的“辨香”本事?这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更何况,世子爷临行前,只交代她看好松涛轩,并未特别提及沈棠的安排。这更让红绡笃定,沈棠这差事,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是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世子爷一时!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在红绡心中滋生。她绝不允许一个来历不明、低贱卑微的丫头,在她经营多年的松涛轩里,越过她,甚至威胁到她的地位!
这日午后,沈棠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松涛轩书房外间。她需要整理一批新送来的甘松根,将其切片晾晒。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窗外蝉鸣聒噪。
她刚打开存放甘松的樟木箱,一股浓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药草香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还带着湿气的甘松根取出,放在干净的竹簸箕里,拿起一旁锋利的银刀,准备切片。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沈棠心中一紧,连忙放下刀,垂首肃立。
一身水红色掐牙比甲、打扮得比寻常丫鬟精致许多的红绡,带着两个同样穿着体面的二等丫鬟,款步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沈棠和她面前簸箕里的甘松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冷意。
“沈棠,”红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主事大丫鬟特有的威压,“你在做什么?”
“回红绡姐姐,”沈棠低声道,“奴婢在整理新到的甘松根,准备切片晾晒。”
“切片晾晒?”红绡走近几步,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拈起一小块甘松根,放在鼻端嗅了嗅,随即嫌恶地蹙起柳眉,“这粗活,自有药房的下人去做。谁让你擅自动世子爷库房里的香料了?弄脏了,弄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她的语气带着责难,目光锐利地盯着沈棠。
沈棠心头一沉,解释道:“红绡姐姐,是世子爷离京前吩咐奴婢……”
“世子爷吩咐?”红绡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世子爷日理万机,离京时只交代我看好院子,可没特别交代过你沈棠能随意动这些金贵东西!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世子爷的话?这些香料,有些是御赐之物,有些是千金难买的孤品,万一被你笨手笨脚弄损了,这责任,是你一个洒扫丫头能承担的?”她刻意加重了“洒扫丫头”几个字,充满了轻蔑。
“奴婢……奴婢会小心的。”沈棠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
“小心?”红绡冷哼一声,目光落在沈棠手边那把锋利的银刀上,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就凭你?我看你是存心想要攀高枝想疯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身份!松涛轩的书房,也是你能随便待的地方?整理香料?你也配?!”
她越说越气,仿佛沈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权威的亵渎。她猛地一挥手:“来人!把这簸箕脏东西,还有这把刀,都给我扔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让她再碰库房里任何一样东西!”
“是!”她身后的两个二等丫鬟立刻应声,上前就要抢夺沈棠手中的银刀和簸箕。
“红绡姐姐!”沈棠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护住簸箕,“这是世子爷……”
“住口!还敢拿世子爷压我?!”红绡勃然变色,上前一步,扬手就朝着沈棠脸上扇去!“没规矩的东西!今日我就替世子爷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卑上下!”
沈棠瞳孔猛缩,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她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承受这一记耳光!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落在脸上。
就在红绡的手掌即将触碰到沈棠脸颊的瞬间,沈棠一直护着甘松根簸箕的手猛地抬起,挡在了脸侧!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红绡那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掌,狠狠打在了沈棠的手背上!力道之大,让沈棠整个手臂都麻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火辣辣的剧痛从手背蔓延开来!
沈棠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手中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甘松根散落一地。而她挡在脸前的手背上,赫然出现了三道清晰的血痕!是被红绡的指甲生生划破的!鲜血瞬间沁了出来,染红了白皙的皮肤。
红绡显然也没想到沈棠会抬手格挡,更没想到会划伤她。看着沈棠手背上刺目的血痕,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恼怒取代:“好啊!你还敢反抗?!果然是没规矩的野丫头!来人!给我按住她!”
那两个二等丫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沈棠的胳膊,不让她动弹。
沈棠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冷汗,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清澈却异常倔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红绡。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无声的控诉和……不屈。
这眼神让红绡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是更大的怒火!一个贱婢,也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看什么看?!不服气?!”红绡上前一步,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沈棠的鼻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沈棠,我告诉你!别以为世子爷一时兴起抬举了你,你就能在松涛轩横着走!这院子,只要世子爷不在,就是我红绡说了算!你这种低贱的货色,就该滚回后罩房去刷马桶!再敢靠近书房一步,再敢碰这些香料一下,我就打断你的手!让你这辈子都调不了香!我看你还拿什么去迷惑主子!”
恶毒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棠的心口。她看着红绡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听到了没有?!”红绡厉声喝问。
沈棠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奴婢,听到了。”
“哼!算你识相!”红绡满意地看着沈棠屈服的模样,心中的怒火稍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沈棠流血的手背,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还不快滚出去!把地上的脏东西收拾干净!别污了世子爷的书房!”
“是。”沈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那两个二等丫鬟松开了手。沈棠忍着手上火辣辣的剧痛,默默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一点一点地去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甘松根。鲜血顺着她的右手手背滴落在深褐色的甘松根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又被她混在根块中,一起捡起。
红绡看着沈棠狼狈卑微的样子,冷哼一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领着两个丫鬟扬长而去。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记住我的话,沈棠。管好你自己,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书房外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棠一个人,蹲在冰冷的地板上,默默地捡拾着散落的香料。手背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如同被火焰灼烧,那疼痛顺着神经蔓延,似乎要灼穿她的心脏。
她看着簸箕里混杂着自己鲜血的甘松根,看着地上那把被遗弃的、闪着寒光的银刀,看着这间失去了主人庇护、此刻却如同冰冷牢笼的书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在她心中交织。
世子爷的“庇护”如同镜花水月,在他离开的瞬间便消散无踪。红绡的敌意**而恶毒,带着要将她彻底碾碎的狠戾。前路,似乎只剩下荆棘与黑暗。
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住流血的手背,将最后一根甘松根捡起放入簸箕。站起身时,身体因为疼痛和虚脱而微微晃了晃。
她端起簸箕,拿起那把银刀,一步步走出书房。廊下的阳光依旧刺眼,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
松涛轩的回廊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场羞辱从未发生。但沈棠知道,从红绡那恶毒的警告出口的瞬间,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她这个被世子爷一时兴起从泥泞里捞起来的“棋子”,在失去棋手庇护的棋盘上,成了众矢之的。
她必须更加小心,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而手背上那三道火辣辣的伤痕,就是这场战争留下的第一道、也是最深刻的烙印。它时刻提醒着她,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她的命,如同草芥。想要活下去,除了忍耐,她还需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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