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
六十六在秋娥面前晃了晃手秋娥才反应过来。
她垂起眉目，像是六十六之前在少爷画像上见过的人，拿起面前的纸，接着忍不住摸了摸。
内衬纸是米黄带着金箔的，一模上去就十分柔软舒适，外壳则是明红色包丝硬壳，下面还挂着白色玉坠。
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那双粗糙不堪，龟裂的手，虽然已经用脂粉掩盖住了，但毕竟是掩饰，及其不协调。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六十六的手。
他的手明显比自己细嫩很多。
她打开聘书，因为采药的原因，她是认得一些字和诗词的。大概的意思就是两人姻缘契合，结为秦晋之好，妾室恪守本分，照顾夫家。
她望着“姻缘”两字，抿起嘴。
她一直以为这两个字离自己很遥远，但临到眼前，怎么会是这样子。
她抬起头，六十六看起来不像是凶神恶煞之人，想开口。五十五在旁边站着，让她想起了弟弟的事，她又收了嘴，另提他事。
“有聘礼吗？”她开口问。
“自然。”少年谦逊地回应着，“陈府虽不算什么大门大户，聘礼还是按照大门大户算的。只要签下，二十两白银，回头少爷签上，再有二十两白银，共四十两白银。”
四十两白银。这么多，如果早一点，父亲母亲会不会就不会离开了呢？
她情不自禁这么想，头有点发疼，月牙儿般的眉头皱了皱，让人心见犹怜。
“怎么了？八太太？”少年忍不住地关心问着。
她摆摆手，表示没事。
“那还有什么疑惑吗？”
她拿起聘书，重新看着“姻缘”，伸出手，又看到自己那双粗糙的手，有种无奈又自卑的感觉。
“拿这笔钱帮我的父母修个墓吧。”她张嘴。
“好。”少年应下了。
她才在聘书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底下还有这个。”聘书下面还有两张纸，少年提醒着。
两张纸是一模一样的文字，这个她就熟悉了，是寻常人家纳妾的买卖契约。刚刚那份聘书是形式上的，这份才是真的具有效力的。
纸上轻飘飘地不留情面地写了她的出身，价格，礼金。
这次很快了，她写上了“自愿”和自己的名字。
“好。”六十六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这时五十五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六十六失笑，“我们这就离开，劳烦你了，稍后会有人送上饭食。”
几天后，这张纸出现在了几百里以外的京城，端端正正地放在陈灵的书桌上。书桌上还有几摞案卷，有个人坐在上面，奋笔疾书。那个人却不是陈灵，而是陈灵的文书。
最近的案件也太多了，他拿起案卷看了看厚度，多了好几倍。
陈灵在隔壁坐在檀木椅上得闲饮茶，想着这个厅子，可以放些什么器物。
文书擦了擦汗，他好不容易处理完陈灵负责的案卷，如释重负，接着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他起身松了松筋骨，发出咯噔的关节声音，缓步走到门附近，眼神请示了一下陈灵便默默轻松离开。
不久，一个象牙白的纤秀小手挑起聘书。
“陆秋娥。”樱桃小嘴念出了聘书上的字，她的右手翻动着，她的左手微微动了动，算了算，像是某个菩萨的指禅，“第八个。”
陈灵以为她在念什么陌生人名，直到听到“第八个”，才明白她在念他的第八个太太，把茶碗放在桌上，胖乎乎的脸上笑了一声，“你才是我的妻，拿过来吧……”
大太太把笔和纸给他，好几日不见，他越来越有福相了。
他拿起金丝鼠毫笔在上面草草签上了，笔迹娟丽。
“你父亲说……”
提到他的父亲，陈灵的脸色一转常态，不好起来，但还是忍着让妻子把话说完。
“你父亲说京外的产业是时候移到京城里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会不高兴，便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明白你舍不得那些山山水水花花鸟鸟，昨日我在京里置办了一些产业，把你的那些山水花鸟让匠人造一遍，搬是搬不进来了，太兴师动众。”
陈灵的脸色稍微缓和些了。
“京城外面开始危险起来，你也尽量别外出游逛。”
他的眉头又皱上了，但也无可奈何，喝了一口茶水。
大太太拿起聘书，摸了摸外壳，嗔怪道，“都到这时候了，还娶什么八太太，定是为了什么画吧。上次纳了一个小娃娃，说是为了研究年画，外人听了都觉得实在太荒唐了。”
荒唐才好。陈灵想着。
大太太瞅准了陈灵，不出意的，他一副烦躁的表情，她及时打住自己的牢骚，转回正题。
“男主外，女主内。过几天，我去外宅和管家商议第二批财物事宜，带着第一批回来。”
陈灵点了点头，随她去吧，这时他想起什么，开口提醒道。
“别忘了把江尚书的文宗拿回来，他前几天特意过来和我说。之前转让给我的时候，遗漏了。”
“位置。”
“位置，现在的位置应该在你的那个阁楼最上面，你还未曾去过，里面全是江大人的文宗。”
大太太点了点头应下了，退去忙将要开始的行程。
后面来了一排陈家奴仆，手里提着不属于这个时令的万紫千红花卉。这些花卉，刚刚被采摘下来就被加急运送过来，陈灵特意吩咐过，连露水都要留着。又来了一排奴仆，手里则拿着来自海外国内的各种珍稀石料。
陈灵站了起来，准备大展身手，他的工作现在开始了。
土镇。一个随意的角落。
乌鸦拖着沉重的身躯在上方盘旋。
又一个枯瘦的流民咽了气。又一个孩童卖了自己，临末上门到了李有钱的棺材铺买了棺材。
“你好……有人吗？”孩子凹陷着双眼，矮小不堪，孤零零地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前面排队的客人已经没了，轮到了他。
赵发财一边做着棺材，却注意到了这个孩童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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