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正在拧紧最后一根辐条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完成手上的动作,然后转动车轮。车轮发出均匀的、轻微的嗡嗡声,运转正常后他放下工具,抬起头。
他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傻子不一定快乐,聪明人……也不一定可怜。”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斟酌,“但知道真相,至少……你可以选择怎么面对。”
自行车修好了,他们一起把它推回屋前。
厨房里米勒太太已经帮安娜处理好了脚踝,用绷带包扎得妥妥帖帖。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煎培根的香气,米勒太太和安娜正聊着天,看到他们回来,安娜立刻夸张地赞扬起利奥的手艺,仿佛他刚修复的不是一辆自行车,而是一架航天飞机。
“快来孩子们,吃点东西。”米勒太太招呼道。
早餐很简单,但充满了家的味道。煎得金黄的培根、炒鸡蛋、烤面包片,还有米勒太太自己做的野莓果酱。
莉娅尝了一口炒鸡蛋,然后抬头。
米勒太太捕捉到她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艾米丽以前总说我炒鸡蛋火候太大,她喜欢嫩一点的。今天这份我是按她的法子做的,好吃吗。”
莉娅笑着点点头,她吃着早餐,听着米勒太太和安娜用那种只有多年老友才有的熟稔语气聊天,内容从镇上最新的八卦,到对政府办事效率的抱怨,再到回忆她们年轻时的荒唐事。
安娜时不时因为脚疼而龇牙咧嘴,但精神头很好。
利奥吃得很快,沉默寡言,吃完后说了声“我去湖边走走”便拿起外套离开了。
莉娅又陪两位长辈坐了一会儿,直到安娜的丈夫开着卡车来接她。
安娜被搀扶上车时,还不忘回头对莉娅眨眨眼:“信会到的,亲爱的别着急。老汤姆肯定又是被他的猫耽误了。”
送走安娜,莉娅也向米勒太太道别。当她再次走向那个信箱时心情已然不同,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箱门。
这一次里面躺着一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上面的字迹是母亲的笔迹。一种巨大的宽慰和莫名心慌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信,撕开封口。
信纸上的字迹略显潦草,不如以往工整。
「我最亲爱的莉娅:请原谅妈妈这么久才给你写信,工作非常忙,你知道的我一沾床就睡,我每天都在想念你,想念橡林镇的湖风,想念我们小屋里阳光的味道。
听说奥黛丽快要回来了?我真为你高兴,有好朋友在身边日子会过得快些。腌鱼做得怎么样了?等我回去,一定要第一个品尝。
替我向米勒夫人和安娜问好,感谢她们对你的照顾。照顾好自己,我的小战士。
爱你的,妈妈。」
信的内容似乎合情合理,解释了延迟的原因,表达了关爱和思念。笔迹虽然潦草,但确实是母亲的。
莉娅反复读了几遍,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似乎落了地,但另一丝疑虑像水底的暗流。
一直存在。
她将信折好塞回信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确凿的东西。
过一会她将信塞进口袋,决定暂时不去深究。她需要一点时间,像利奥那样安静地消化这一切。
莉娅走出小屋,漫无目的地沿着湖岸行走。
湖水平静倒映着高远的蓝天,偶尔有雁群掠过,留下悠长的鸣叫。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湖东岸那片白沙滩,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和湖水轻拍岸边的节奏。她在利奥上次坐过的那根光滑浮木上坐下,望着辽阔的湖面。那份奇异的宁静再次包裹了她。在这里小镇的喧嚣、内心的焦虑,似乎都被这广阔的空间稀释了。
她拿出那封信,又读了一遍又一遍。
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将湖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莉娅才起身返回。
回到米勒家附近时,她看到利奥正从湖边的小路走来,手里提着一条不小的鲈鱼。
他看到莉娅后,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莉娅挤出一个微笑,指了指他手里的鱼:“看来放松训练对钓鱼手艺也有帮助?”
利奥低头看了看鱼,又抬眼看看她,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算不上是笑容,但眼神里的某种东西柔和了些。
“它撞到我鱼钩上了。”他言简意赅地说。
干巴巴的,却莫名让人想笑。
“信收到了?”他接着问。
“嗯。”莉娅点点头,拍了拍口袋,“妈妈写的,她说最近工作太忙了,所以信迟了。”
利奥“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
快到莉娅家小屋时,利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需要帮忙的话,修东西或者……别的什么的话,你知道去哪里找我的。”
莉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冷硬的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明白他指的“别的”是什么。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是只有修理自行车和鱼竿的技能,他也准备好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面对那些更复杂、更令人心碎的生活的“歪车轮”。
“谢谢。”她轻声说,这次的笑容真实了一些,“我知道。”
她看着他走向自己家,那条鲈鱼在他手里有节奏地晃动着。然后她转身打开自家小屋的门,屋内寂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木和腌鱼的味道。
她走到窗边的小书桌前,将那封皱巴巴的信小心地抚平,放进一个木盒里,那里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母亲之前的来信。
她拿起笔,铺开信纸,准备给母亲回信。
笔尖悬在纸上,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她决定像母亲一样,报喜不报忧。
她写了奥黛莉即将回来的兴奋,写了腌鱼的成功,写了橡林镇的美景,甚至写了利奥修好安娜自行车的小插曲。
她的笔迹工整而认真,向母亲传递一种“一切都好”的稳定感。
八月的溽热终于被九月初的一场夜雨洗刷殆尽,空气中残留着泥土的腥甜和一丝凛冽的预兆。
糖枫树的边缘已经开始泛起绯红,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透这些渐变的叶子,在蒙着薄尘的乡间小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对于生活在这个名叫橡林镇的小地方的人们来说,夏天结束的标志不是日历上的某个日期,而是第一片变色的枫叶和校车那熟悉又沉闷的柴油发动机声。
莉娅系好那双擦得干净的帆布鞋鞋带,最后看了一眼寂静得有些过分的家。整个暑假她都是这间湖边小屋的唯一主人,母亲艾米丽远赴他乡工作,每周都有信与生活费准时寄来。
「一切安好,照顾好自己,爱你的妈妈。」
回信却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为了填补空荡荡的时间和一些额外的零用,她接下了给“鲈鱼喉酒馆”送新鲜鲈鱼的差事。大部分空闲时间,她则沉浸在那架几乎被母亲翻烂了的书架里。
她锁上门,走向路口那辆黄色校车,鞋底踩在砂石路上发出嘎吱声。
“莉娅这儿,给你占着位子呢。”
是奥黛丽·霍金斯。
她最好的朋友,正从车厢中后部探出火红色的脑袋,用力挥舞着手臂。莉娅脸上浮现出真心的笑容,穿过过道里互相打招呼、交换暑假见闻的学生,挤到了奥黛丽身边。
“老天,你可算出现了,”奥黛丽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座位,“我还以为你终于决定追随梭罗,搬到瓦尔登湖边上隐居去了呢。”
她的话语总是带着一丝夸张的戏剧色彩。
莉娅把书包塞到脚下:“只是出门前又看了几页书,差点忘了时间。”
她打量着奥黛丽,“你看上去……像在农场里被精心喂养了一个夏天,更结实了。”
“精确的评价。”奥黛丽得意地屈起手臂,展示了一下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肱二头肌,“农场的功劳,每天除了吃就是干活,搬干草、赶牲口,比在健身房傻举铁强多了。秘诀就是肉,大量的肉。我告诉你莉娅,吃草可吃不出能撂倒一头小野牛的力气。”
奥黛丽·霍金斯是镇子边缘林间猎户弗兰克·霍金斯的女儿,在橡林镇霍金斯这个姓氏带着一股悍勇的色彩。这色彩源于多年前,弗兰克独自猎杀了一头在镇子周围徘徊了整整一个春天、制造了无数恐慌的加拿大猞猁。
那畜生体型异常巨大,不仅偷猎家畜,还曾在黄昏时分袭击过独自在花园里干活的老寡妇艾格尼丝,幸好老人用锄头拼命挥舞才吓退了它。弗兰克凭借经验和耐心,追踪了它近半个月,最终在乱石滩用他那把老掉牙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完成了精准的一击。
自此,只要弗兰克踏进“鲈鱼喉酒馆”,总会有人默默递上一杯免费的威士忌,而交换就是听他再讲一遍那惊心动魄的狩猎故事。那些酒客仿佛永远听不腻。
奥黛丽的母亲,玛莎,则是镇上公认的烤肉女王,她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各种野味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奥黛丽在七个孩子中排行第四,用她自己的话说,“卡在中间,好处是既不用像老大那样扛起责任,也不用像老幺那样靠卖萌过活,自由得很。”
她是猎户的女儿,懂得如何设置陷阱,知道在恶劣天气里寻找庇护所。她曾不止一次对莉娅宣称:“就算现在把我一个人丢进森林最深处,只给我一把小折刀,我也能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信不信由你,我的野外生存概率比镇委会那帮老头做出明智决策的概率高多了。”
关于未来,奥黛丽的构想简单而极端,没有任何中间路线:“我要么像我老爸那样,放倒一头真正的猛兽,让‘鲈鱼喉酒馆’也记住我的名字。要么就彻底离开这儿,去芝加哥或者纽约当个模特儿,穿那些漂亮衣服在聚光灯下走路。”
她身高接近五英尺十英寸,身材高大匀称,肌肉线条流畅,是长期户外活动的结果。她将此归功于家族传统:“吃肉莉娅,像狼一样吃肉,别学那些只啃菜叶子的兔子。”
莉娅和奥黛丽的友谊始于三年级,当时奥黛丽把抢走莉娅午餐钱的比利·汤姆森揍得哭爹喊娘。从那以后,她们的友谊就像用最坚韧的松胶粘合过,再未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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