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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折 长安(二)

过一阵时日,灵砂发了愁,才进入梦境,便扑到长琴肩头,哇哇大哭,他的身体温热结实,触感真实得几乎不大像做梦,声音比平日加倍温和起来:“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泪:“祖母发了好大的脾气,说阿娘嫁与阿爹十二年,尚未生子,逼着阿爹纳妾,阿爹不答应,被祖母责打了三十棍,阿娘便病倒了。”

委屈得泪眼婆娑,在他肩头蹭了蹭:“我不是晏家的孩子么?男儿有什么了不起,非要生一个才行?”

他略怔了怔,安慰地拍着她的后背:“本想着找户夫妇琴瑟静好的人家,竟未算到你的祖母,是我疏忽了。”

她抬起模糊泪眼,鼻子哭得堵住了,用力哼了几次,嗡嗡地道:“什么啊?”

他柔声道:“不要紧的,明日便好了。”

第二日,一向有些苛责母亲的祖母突然转了性,再不提纳妾催子之事,倒是日日派人送了珍馐补品给母亲,嘱咐她养好身子。

灵砂惊喜交迸,搂着长琴的脖子又笑又跳:“这么灵验,好哥哥,你怎么做到的?”

那时已难分她是孩童还是少女,窈窕身姿渐成,恰似夏日初绽的小荷,开始了人生中的亭亭。

长琴的耳根莫名有些红,眼底浮现出自矜的笑意:“既是你的守护神,自然是该灵验的。”

对他的身份,灵砂越发的深信不疑,初来葵水的惊恐,甚至也同他提起,长琴难得的表情丰富,一阵咳嗽:“这样的事,同你母亲商议,也许更好。”

灵砂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也不知怎的,哥哥,我只敢与你说。”撒娇似的晃着他的手:“当然是同我的神祇说呀!”

长琴噎了噎,颔首道:“嗯。”微一迟疑,将她搂入怀里,带着温和从容的安慰语气:“疼吗?”

原是疼得厉害的,但他竟这么温柔地抱住了她,彼时她已懂些女儿家的心事,陡然被他以安全感十足的姿势,抱在暖和的怀里,不由得发怔起来,一时将腹中痛楚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并未察觉她微妙的心思,低下头来,凝视着她苍白的小脸,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神色担忧紧张:“灵砂,可有好一些?”

那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便不疼了。

喜欢上长琴,是很容易的事,但灵砂发现自己喜欢他时,却伴随着隐隐的凄伤。

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很好的神祇,很温暖的兄长。唯一可惜的是,他真的只将她当作妹妹一般,真挚地履行着守护的职责。

十五岁那年,梦里的他姗姗来迟,在她焦急的追询中,神色落寞地提起碧微。

碧微,碧微。

她能被长琴这样地思念着。

那是个娴静和雅的女子,长琴将她说得极好,让灵砂在心底很轻松地勾描出她的模样,纤细秀美,静如寒泉,有一双清澈幽深的眼眸,沉得像掩藏了无法言说的故事,但看到长琴的那一刻,幽沉寂寥的眼,又会瞬间化作璀璨的星河。

她和长琴同样地欢喜看青山白云,听竹林晚籁。

长琴仿佛在回忆前生似的,淡淡说起,他曾将心许给碧微,在诸沃之野,在梦花树下,她的笑一路漫延开去,蓊蓊郁郁的葳蕤,让他欢喜到没有法子,这颗心许了她,便收不回来。

桃李春风,百年弹指即过耳。

她死在很多年前,临死时,说七百年后,她在忘川等他。

他怎会不知道她在哄人,只不过想着要他在这尘世一路过下去,到底会淡忘了从前痕迹。

灵砂怔怔问他:“你怎知她在哄你?”

长琴的语气清淡,记得从前,忽有一日,碧微苦恼又郑重地问我,真是不好了,怎么办呢?我颇诧异,什么怎么办?她便撑着腮,愈发忧苦:“我们琴魄没有来生,可是我这样欢喜你,欢喜到生生世世都想再与你相遇,哪怕只是一场梦,也是好的。”

可这是她头一回哄人,他自然会如了她的愿,只是七百载弹指便过,她不会在忘川,他便也不去忘川。

灵砂呆呆地问:“你在等碧微来见你,践行你们的誓约吗?”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是啊,我已等了太久,她若敢忘了我,我当真要生气。”

他做积攒功德的守护神祇,原来只是为了碧微。

灵砂从这场梦里醒来,躺在床榻上发了一日的呆,那丝缎上的报春鸟本来绣得极是逼真,却被她的眼泪打湿得狼狈不堪,再不见半分精神。

再次入梦,她便不敢再靠近长琴,犹犹豫豫地坐得远了些,静默着听他抚琴。他蓦地停住琴声,深深地望着她:“有心事?”

心事的确有,她已过及笄,家里开始给她议亲,晏氏是豪富的书香之族,父亲又颇受皇帝重用,家中只有她一女,传闻这位千金性情和顺,雅丽绝俗,诸般条件加起来,由不得求亲的人踏破了晏家门槛。

然而灵砂并没有真正为这个而烦忧,父母视她如掌上珠,她若不肯嫁,自是不会有半分勉强。但喜欢上一个从未在现实中出现的梦里人,她觉得很委屈。

自生下来,人人都教她要做一个端庄大方的贵女,纵有再纷繁复杂的心事,也要学会完美地掩藏,但她又真的很难受,委屈得不得了,恨不能扑上去,很用力地摇晃着他,逼问他肯不肯放下碧微,心悦自己?

但若他的回答是不肯,那怎么办?那她该怎么办?

她用力咬着嘴唇,梦里的疼痛,逼得她无法哭出来。

良久的沉默后,长琴道:“不要理会求亲之人,去长安。”

于是,她便来了长安。

若在长安,能不能见到他?她不晓得答案,因为她突然发现,她已不能梦到长琴。

灵砂,别伤心,长琴思念的碧微,就是你,他并非积攒功德的守护神祇,他只是守着你一个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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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折 长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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