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入黑暗，一瞬间重新出现在羊圈里。我一边挑选适合的山羊，一边对水槽后面藏着的人说：“是时候出来了吧？”
那人一下子冒出那颗漂亮的脑袋：“哎呀，公主请别误会，不是故意偷听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个竞争对手，想多收集一下情报嘛。”
“这就竞争上了？这么自信吗？”我问。
威利亚姆翻过篱笆也进了羊圈：“这不是自信，是态度积极！您的心意我无从影响，但我自己的言行举止，我可以控制……您觉得这头怎么样？”
他摸着一头山羊，这只牲畜对他毫无戒心，跟随他的引领来到我面前，并不知道他这样亲昵地抚摸它是要让它流血。
“在测验中努力表演出一种和自己的常态很不一样的言行举止，不就是在影响考官的判断吗？”
“再怎么贿赂也不能像确保自己的行为一样确保考官的行为。归根结底，命运是完全交给了考官来主宰。要不要我去找个杯子过来？我来放血，我来包扎，您只需要坐下来享受杯中的鲜血……”他侧过头来，用他漂亮的眼睛望着我，“或者……既然吸过那个了，不妨再尝尝本人？他们家的血有口皆碑，完全是因为我不许那帮吸血鬼吸我的血。我的血啊——不是本人吹！——那才是真的没有吸血鬼有过差评。每个喝过的都说，这是他们此生喝过的最好喝的血。”
“那些吸血鬼后来都还活着吗？”我问。
他不回答，而是抬起手开始解他领口的扣子。我没吸威利亚姆的血。我接手了他领过来的山羊。它很温顺，它们都很温顺，它们习惯了被吸血。就算哪天被哪个失手吸死了，它们也不会挣扎。这就是吸血鬼豢养的牲畜。
我松嘴的时候，威利亚姆已经把牲畜用的绷带拿了过来，一副就待我一声令下，他就把绷带给我或者他来善后的模样。
“我不会转化你的。你不合我的口味。”我说。
他倒是没像对着厄尼斯特似的，问我他哪里不合他改。
“好冷酷啊，公主，”他说，“第一眼不喜欢，就一点机会都不给吗？”
我把绷带从他手里拿走。
“好了，你得到了答案。回去休息吧，鲜血的魔术师。”
等我把山羊的伤处包好时，他仍旧没走。
“要是您对我的第一眼不是那个场面，”他问我，“我仍然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我直说吧——你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哈。哪种人啊，公主？您和我认识刚几天……”他故作轻松的语气中透出来不甘和不平，“觉得我轻挑，觉得我凉薄？我懂，我太懂了！好多人都这么评价我。厄尼斯特一开始也是——但要是您去问他的话，他肯定会告诉您：即便算上那些，我也是个非常贴心的下属，收我当儿子不亏。”
我把绷带塞回他手里。
“反正答案就是这么个答案，你接不接受随你。”我说。
他还是没走。
“……这当然没法轻易就接受啊……我这一路上还想着要给您讲我此前的人生呢！我还想着——那些没和厄尼斯特他们没讲过的细节我也要和您坦白！毕竟我是在争取请您做我的母亲，要是没让您了解到完完整整的我就让您给我一个答案，那实在是太不适合了。”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听着，觉得能取信于自己吗？”
他嘿嘿一笑。
“我不会信。但我觉得不妨听听。您现在很忙吗，辛西娅公主？”
我不忙。亲王说我要是闲得难受可以去找亚里克斯催他快点复工——这岛这么大地下洞窟这么复杂水系这么多，我就算有心找我上哪找去？
“你的故事难道很好听吗？”我问。
“那可不！我之前是个教士，现在却成了个术士，和一帮吸血鬼混在一起——戏剧性冲突，这不就来了？”
“这样的冲突我看多了，看腻了。”我说，“懵懵懂懂的孩子，自然而然追随了长辈的信仰，或者是被安排着去学习神学，就这么顺理成章成了教士，结果到了青年时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发现自己不适合做教士更不想做教士，不想弃绝俗世的欢乐，不想把自己的一生献给神。所以，回来了。现在这个年代，回来就更容易了。”
“……这样厌倦的口吻，让我对您的年纪有了一点实感。”威利亚姆说，“您说的没错，教会的大部分成员都不是受虔信的驱使加入了教会，而是——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没有多余的财产分给他们，所以驱使他们成为教士，沿着这条路谋求前途。只是——我不是。嘿嘿，我和厄尼斯特一样！”
……我连厄尼斯特做过宗教骑士都是流亡时从有教会背景的人类朋友那听说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厄尼斯特的家庭什么样，他为什么加入教会。
威利亚姆转身去把绷带放回原处。他倒是挺会卖关子的。
“厄尼斯特是家里的长子，”他说，“按照当时的传统，应该是他弟弟去做教士，他继承父亲的爵位，做贵族领主。可他选择加入教会，放弃世俗的财产——因为他是个虔诚的信徒，觉得这是自己必须走上的道路。”
他转身，对我露齿一笑。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的家庭不是贵族，祖上连个骑士都没有，纯粹的市民阶层。但我的父亲很有钱。一个不信神的商人，假装信，因为这样好做生意。我的母亲和他一样，比起神更喜欢钱，但她也假装信，定期去教堂参加祭祀，接受祝福，向教会捐赠，因为这样对我父亲的生意有好处。我的保姆，别的受雇的仆人们，也都是和他们的雇主差不多的人。我们家的人只在人前赞美神，回到家里就把神给忘了。在这样的家庭出生，我起初当然也不信神。
“直到我七岁那年，我父亲做了他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他从自己卖不出去的货堆里抽出来一本福音书，当做我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我。”
威利亚姆朝我优雅地欠身行礼，伸出一只手。
“辛西娅公主，本人今夜还有这个荣幸邀您一起散步闲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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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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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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