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风，吹不散少年的冷
八月的日头毒得发辣，操场塑胶跑道被晒得泛着油光，热气往上冒，连呼吸都带着灼意。谢柠若站在高一七班的队伍里，浅灰色太阳帽压得极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眼角那颗淡红的泪痣。他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隔壁五班的队伍——宁屿站在最前排，背挺得笔直，侧脸在阳光下透着冷白，和初中时一样，连站姿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
明明初中三年天天黏在一起，现在却隔着两个班的距离，连眼神碰一下都难。谢柠若的指尖轻轻攥了攥校服衣角，心里空落落的，却没敢多停留——他和宁屿都是骨子里冷的人，遗憾这种情绪，从来不会挂在脸上。
“你们涂防晒霜了吗？”温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绘提着个粉色防晒喷雾，快步走过来，额角沾着细汗。她穿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扎成低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昨天在班级群发军训注意事项时一样，细致又耐心。谢柠若对这位班主任很有好感，比初中那些只会训话的老师，舒服多了。
“涂了——”队伍里的声音拖拖拉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散漫。
林绘皱了皱眉，抬手拍了拍最前面男生的肩膀：“都打起精神！等会儿教官来了，不管凶不凶，都得认真练。还有，你们这队伍是按身高排的？我怎么看着乱糟糟的。”
谢柠若往后瞥了眼。身后站着个男生，个子比他矮小半头，皮肤白得像纸，眉眼清秀，听旁边人说叫若欢，和他一样安静，站了半天没说一句话。而他右边的男生，浑身裹着冷气，校服拉链拉到顶，连头发都剪得利落，侧脸线条凌厉，听说叫许江，是小学霸，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夸了好几次。
“是按身高排的。”队伍里有人小声应着。
“不像。”林绘摇摇头，目光扫到谢柠若，“第五排第三个，和你后面的同学换个位置，你比他高，站后面挡视线。”
谢柠若愣了愣，低头数了数——第五排第三个，是他。他转过身，拍了拍若欢的胳膊，声音冷得像冰：“林老师让我们换位置。”
若欢的眼睛猛地睁大，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点头：“啊……好，抱歉，我刚才没听清。”他声音软软的，换位置时不小心撞到谢柠若的胳膊，又赶紧小声补了句“对不起”。谢柠若没应，只是往旁边挪了步，继续把帽檐往下压。
换完位置，身后传来细碎的打闹声，女生的笑、男生的起哄，吵得人烦躁。谢柠若索性把帽子压得更低，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帽檐里——他不喜欢吵闹，尤其是这种闷热天气里，连空气都让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想避开前面同学的肩膀，没成想动作太急，后脑勺直接撞到了后面的人。
“抱歉。”谢柠若转头，声音依旧冷淡，话音刚落，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身后的男生歪了歪头，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晃了晃，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偏偏穿出点痞气，骨相凌厉，皮相却精致，笑起来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点轻佻的意味。
“同学，交个朋友吧。”男生开口，声音清朗，尾音却故意往上扬，像在逗人，“我叫江监。”
谢柠若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不了。”他不喜欢自来熟，尤其是江监这样，眼神太亮，像要把人看穿，烦得慌。
江监似乎早料到他会拒绝，一点不气馁，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尾音缠缠绵绵的：“交一个嘛，谢柠若。”
谢柠若的身体僵了僵——这人怎么知道他名字？他刚想开口问，就见江监指了指他胸前的校牌，上面“高一七班，谢柠若”几个字清清楚楚。
“谢柠若。”他报上名字，语气冷得像冰，“没兴趣交朋友。”
“名字挺好听。”江监没接他的话，反而盯着他的校牌笑，“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取自古诗？”
谢柠若哪知道什么意义，爸妈随口起的。他想了想，随口编了两句：“谢却尘泥身未污，柠含清露映天隅。若辞浊世寻疏旷，纵带苦痕沐晓曦。”
江监挑了挑眉，笑得更欢了：“没听过这首诗啊，你现编的吧？”
“嗯。”谢柠若没打算瞒，语气依旧冷淡。
江监笑得弯腰，肩膀都在抖：“我也来编一句！”没等谢柠若拒绝，他就开口了，“江色沉寒锁暮霞，监凭疏柳望天涯。怎么样？不比你差吧？”
谢柠若没说话，心里翻了个白眼——比他还敷衍。
“不好玩。”江监突然凑近，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把我们俩名字编一起，行不行？”
谢柠若皱了皱眉，不太理解他的执着，却还是冷声道：“随便。”
江监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语调，声音在嘈杂的操场里格外清晰：“江烟漠漠覆平沙，监倚孤亭对落霞。谢院柠枝凝冷露，若卿难觅倍思赊。”
说完，他挑眉，一脸得意：“我是不是很有文化？”
“嗯。”谢柠若敷衍地应了声，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江监却得寸进尺，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烫得谢柠若瞬间绷紧了身体。
“交个朋友嘛～”江监的声音又软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手拿开。”谢柠若的语气冷了几分，抬手想推开他的胳膊。
江监偏不，反而把胳膊收得更紧，故意逗他：“就不拿，教官又没来。”
他没看见，操场另一端，穿迷彩服的李教官正盯着他们，脸色越来越沉。
“后面那个同学！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洪亮的声音突然炸响，李教官快步走过来，眼神锐利地扫向江监，“把手搭人家肩上还有理了？精力旺盛是吧？”
江监吓得赶紧收手，立正站好，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只剩乖巧：“报告教官，我错了。”
“错了？”李教官冷笑一声，指了指操场外圈，“去跑三圈，跑完回来站军姿。”
江监苦着脸，却不敢反驳，转身就往跑道冲。谢柠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自找的，谁让他话多。
三圈跑完，江监气喘吁吁地回来，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脸色发白。李教官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笑了：“小同学看着挺精神，那你说说，我姓什么？”
江监愣了——教官根本没自我介绍！他硬着头皮道：“报告！不知道！”
“不知道？”李教官笑得更“和善”了，“再去跑五圈，记好了，我姓李，下次答不上来，就不是五圈了。”
江监认命地转身，又跑了起来。谢柠若站在队伍里，看着他一圈圈掠过，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什么同情——这人就是欠收拾。
等江监跑完五圈，几乎是扶着栏杆才站稳，连呼吸都带喘。李教官却没放过他：“军姿四十五分钟，归队。”
“是。”江监的声音有气无力。
“没吃饭？大声点！”李教官提高了音量。
江监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是！”
“还是没劲儿！”李教官皱了皱眉，“再去跑五圈，喊‘报告教官，我记住您姓刘’，跑一圈喊一遍！”
谢柠若的眉梢动了动——教官明明姓李，故意整人。他却没吭声，只是继续站着，手贴紧裤缝，连眼神都没偏一下。旁边的许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说“少管闲事”。
江监没辩解，转身又跑了起来。“报告教官，我记住您姓刘——”少年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响亮，在操场上回荡。谢柠若听着，心里没什么起伏，只觉得吵闹。
终于熬到军姿结束，谢柠若活动了下僵硬的脚，脚踝酸得发麻。他走到李教官面前，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声音冷淡：“报告，我想上厕所。”
李教官挥挥手：“去吧，快点。”
谢柠若走出队伍，没真想去厕所——他只是想找宁屿说句话。五班还在站军姿，宁屿站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连侧脸都透着冷。谢柠若没靠近，只是装作路过，远远看了眼，转身往反方向走——他不喜欢凑热，更不喜欢让别人看出他的心思。
操场尽头的厕所很偏，左右分开，男生这边后面有个假山，爬满了爬山虎，听说以前有人逃课躲在这里，从没被发现过。谢柠若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才压下了些闷热的烦躁。
就在这时，假山后面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谢柠若的好奇心上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厕所窗户边，偷偷往里看。
这一看，他的身体瞬间僵住。
假山和窗户之间的阴影里，许江正扣着若欢的肩膀，微微弯腰，吻了上去。若欢的身体紧绷着，双手抵在许江胸前，像是想推，却被许江攥住手腕，轻轻拉进怀里。许江的吻很轻，像蜻蜓点水，若欢的睫毛颤了颤，没再挣扎，眼睛闭了起来。
许江似乎得寸进尺，吻得渐渐重了些，最后松开若欢，把头埋进他颈窝，像只黏人的大型犬，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若欢的脸通红，声音软软的：“别这样，会被人看见的。”
谢柠若猛地往后退了步，心脏跳得快了些——他不反感同性恋，只是没想到许江那样冷的人，会对若欢这么黏糊。他刚想转身走，后背却突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砰”的一声，谢柠若的身体瞬间绷紧，手都攥成了拳。他缓缓转头，看见江监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眼神平静得像什么都没看见。
“你很惊讶？”江监把一瓶水递给他，声音很轻。
谢柠若没接，指尖泛白：“你也看见了。”
“嗯。”江监拧开自己的水瓶，喝了口，语气平淡，“他们俩是联姻，许江从小就黏若欢，没什么好惊讶的。”
谢柠若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江监笑了，眼底闪过丝促狭：“我和许江是发小，他那点心思，我比他爸还清楚。小时候就总跟在若欢屁股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
谢柠若没说话，转身就走——他对别人的事没兴趣，更不想和江监待在一起。
“哎，刚才不说交个朋友吗？”江监追上来，锲而不舍，“多交个朋友又不亏，你总不能只跟宁屿玩一辈子吧？”
谢柠若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盯着他，眼神冷得像冰：“你怎么知道宁屿？”
“初中奥数班认识的。”江监笑得一脸无辜，“他总跟我提你，说你画画好看，就是性子太冷。”
谢柠若的耳尖微微发烫，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冷声道：“朋友多了麻烦。”
“我不麻烦。”江监赶紧表忠心，“我帮你打饭，帮你占座，帮你挡教官，怎么样？”
谢柠若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想起他刚才跑圈的狼狈，心里没什么波动，只觉得烦：“没兴趣。”
“你有兴趣。”江监不依不饶，跟着他往前走，“我知道你喜欢吃糖醋排骨，食堂中午的糖醋排骨超好吃，我帮你打双份！”
“……”谢柠若没理他，加快了脚步。
“哎，谢柠若，下午体能测试，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帮你……”
江监的声音在身后追着，像只嗡嗡的蚊子。谢柠若没回头，帽檐压得更低，把所有嘈杂都挡在外面。十七岁的风很热，吹得人烦躁，却吹不散他骨子里的冷——他不需要太多朋友，更不需要江监这样黏人的朋友，安安静静待着，就很好。
八月的风，带着热气，吹过操场，吹过少年人的发梢，也吹开了藏在心里的，那点未说出口的欢喜。十七岁的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离别和误会，只知道此刻，你我就是最纯粹的
谢却尘泥身未污，柠含清露映天隅。
若辞浊世寻疏旷，纵带苦痕沐晓曦。
江色沉寒锁暮霞，监凭疏柳望天涯。
谢风卷尽柠枝影，若念伊人暗自嗟。
江色沉寒锁暮霞，监凭疏柳望天涯。
[哦哦哦]
嗯，对你们仔细品又有刀了[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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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军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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