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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身本洁来难明言

杨瑾一向谨慎言行,不会无的放矢,冬禾当夜便到乾清宫,找朱厚照说明状况。

与此同时,杨廷和也在黄阁,带来安化王传檄宁夏的造反文书,檄文以“清君侧”之名,讨伐司礼监掌印刘瑾。

冬禾这才弄明白,刘瑾为大肆敛财,派同党官员镇守宁夏,设兵税,夺军田,贪民财,安化王正好利用民怨起事,偏偏刘瑾是从小伺候朱厚照的太监,权势遮天,任人唯亲,这场乱子说是朱厚照纵容刘瑾的结果也不为过。但事已至此,埋怨谁也没用,还是点将出征,避免安化王强渡黄河,战火蔓延。

见冬禾憋着一肚子的话,杨廷和适时道:“事关皇室内乱,如何退敌,皇上可多与太傅大人商量,老臣告退。”

“杨伯伯。”冬禾唤住他。“夜深了,道上灯笼少,让王桂送您出去。”

“多谢太傅。”杨廷和弯着腰退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哎!自古人去人留,多的是有缘无分,分不清是天意,还是人为。

谷用颇有眼色,预知司礼监即将变天,他难掩欢意,招呼左右退离。冬禾走到御座旁,朱厚照惭愧地不敢抬头,关于刘瑾干的勾当,冬禾没少给他提醒,他却总是不了了之,他想励精图治,有一番作为,却一再让她失望。“陕西总兵在灵州布防,北部防线的兵不能动,不如朕亲自带兵到前线去……”

“人都护短,皇上也不例外,刘瑾的错让他自己担着,皇上就别意气用事了。”冬禾搭上他的肩,语气不算好。

“那老师觉得派何人挂帅为好?”朱厚照听话地点点头。

冬禾拿起案边的螭虎白玉玺,掂了掂,“当然是我们的老朋友,宁王。”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与宁王打交道,犹如火中取栗,但事情已经不能更坏,她只能试着扭转情势。

“宁王?”朱厚照不解,赵佥事私下跟他禀报,冬禾用诈病夺城之计,单骑到城楼下声东击西,解救无辜妇孺,宁王却没在功劳簿上记她一笔,她怎么还肯举荐宁王?

“外举不避仇嘛,昔日宁王身入敌营取郑王首级,可见他平内乱很有一套,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冬禾自信地挑眉,宁王要声望,要威名,她就给他机会,杀郑王,平安化王,他是得了部分人心,却失了各路宗亲的心,来日他若有异动,还会有其他藩王帮他的忙么?

“那朕就明早宣宁王入宫。”危难当前,冬禾说什么是什么,朱厚照不愿深思。有时候,他会庆幸不冬是一介女流,否则,她把玩玉玺的举动未免令人多想,可他就是不想让她放下,只要她玩得开心,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次日一早,太和殿大朝,齐既明传话回来,宁王旧伤复发,突发恶疾,在府里养病。

官场上,这是约定俗成的回避说辞,没有比六部尚书罢朝的借口高明到哪去,众臣不语,朱厚照也不能强人所难,站在首位的冬禾眨了眨眼,心凉了半截,每个被看穿的计策,都会增添一分宁王对她的怨恨。

沉默片刻,杨廷和提议,由右都御史杨一清提督,讨伐安化王。大家心知肚明杨一清是刘瑾的对头,朱厚照准奏。

盛夏的夜,瑶月楼格外花丛绚烂,衣香鬓影里外徘徊,来往的都是衣着富贵的风流宾客。相比之下,后苑的流水清苑显得格外清幽,外面美酒飘香,莺啼鸟语,里面形单影只,凄清冷寂,一方巨大的玉屏矗立在温泉池畔,伴着水声,传出轻柔缓慢的琵琶调。

月染穿着淡紫色芙蓉丝纱,袖口露出一截玉腕,矮髻松松地堆在锁骨,眉尾点缀着桃花瓣形状的花钿,风情与仙气并存,弹得手指发酸,宁王在一旁饮酒,没有叫停的意思。

弹到“水畔暮山衔夕阳,归舟返棹沐霞光”,月染故意勾错一弦,发出“嘣”的乱音,随即抱着琵琶跪下,“月染技艺生疏,王爷恕罪。”

宁王略迟缓地斜眸看她,视角下,抹胸绷得紧紧的,肌肤白得发亮,他却提不起兴致,垂眸自语:“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再美妙的曲子,没人听,是错的,对了也是错的,所以错又何妨?”最不愿流露的多愁善感的一面,竟在一名乐妓面前泄了个彻底。他可能真的是欠了她的,不管她如何算计他,排斥他,他都无法下定狠心对待她,哪怕就此形同陌路,他还是不忍心伤害她。

至于为什么来找月染,大概是他和不冬摇骰子的那个夜晚,月染是唯一目睹这件事的人。

宁王一袭浅灰色绸衫,无佩无饰,唯有腰带上的云纹滚边隐晦地显露他的贵族身份,这样冷清,月染低叹一声,坐回红木绣墩再度起奏琵琶。

“过来。”宁王示意她走近。

月染一愣,放下琵琶走过去,坐到宁王大腿上,玉手抵着他的肩膀,这不是她第一次靠近宁王,却是最紧张的一次,宁王轻抬她的下巴,呵出酒气,“都是老熟人了,你怕什么?”

“王爷太抬举了,月染只是陪酒唱曲的,怎么会是王爷的熟人?出了这道门,王爷可当做从没见过月染。”她也不愚钝,曾经她是想被宁王带回府里做妾,但一年下来,宁王给人的疏离让她感受到的只有云泥之别,也就不再奢望。

宁王短暂地动容了,“既有相识,谈何遗忘?”

月染惊讶地抬眸,被宁王缥缈的眼神震住了,苦涩一笑,“王爷的眼神骗不了人,您的眼神很多情,如镜花水月,看的却不是我。”

“那本王在看谁?这里还有旁人么?”宁王随意地抚摸她的腰肢,柔软的触感,开始燃起冲动。对于他来说,要一个女人太容易了,何必做一些无意义的坚持,让自己难受。

“您在看,两年前和您在这嬉闹了一夜的姑娘。亲手喂她吃东西,如今借酒消愁,也是为她。”月染柔媚轻笑,抬手轻勾前额的碎发,活脱脱一条美人蛇。

宁王手掌僵住,脸也僵了,“你的观察力倒是不弱。”

月染笑得轻松,“奴婢不敢揣测王爷的英明,懂的却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思,看得出来,王爷并不愿将此事透露人前,奴婢自会守口如瓶。”诚然,她也没看出来那个做派豪放、不懂体贴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貌也平常,甚至比不上她和萦玉,但宁王一旦喜欢上,就绝不是心血来潮。从这天开始,宁王经常来找月染听曲、下棋,更多的时候还是宁王自斟自饮,偶尔问两句女人心思的困惑,月染觉得,为情迷茫的宁王有点可爱,也许除了她没人见过。

宁王和月染聊的什么没人清楚,但宁王经常点月染陪酒的事很快传开了,传言瑶月楼花魁即将嫁入宁王府,其他颇有姿色的艺伎们盼着能和宁王不期而遇,飞上枝头入王府。

这事很快传到太傅府,冬禾的耳朵里。她说不清什么感觉,欣慰么?高兴么?也不尽然,总觉得采野花回家不像宁王的作风,但如果是真的,宁王应该不会再缠着她了,但,是否意味着,她再也不能通过打感情牌来动摇宁王的野心?

未来的局势,越发复杂,问题,很难解决。

半个月后,灵州传回捷报,杨一清与亲信里应外合,在黄河北岸大败叛军,安化王父子被擒,家眷亦被押送入京。

除了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兴王也跟着进京了,连夜入宫向朱厚照请安,同时请罪,他在春分后游历汉中,两个月前被朱寘鐇请到府上坐客,发现朱寘鐇整日逗鹦鹉,有私造兵器、招兵买马的迹象,他本想递出书信,人却被监视、软禁,直到灵州总兵攻破安化王府,他才被解救出来。朱厚照念其也是受害者,赦其无罪。

六月十八,安化王在奉天门下被论罪,造反作乱,其罪当诛,朱厚照下旨:斩立决!

在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刻,这日晌午,骄阳似火,御书房火气凝重。

“安化王不顾亲族咎由自取,老师不必再说情了!”朱厚照别过脸,眉峰紧蹙。

“他身上背着人命,杀了他也无可厚非!但是朱台晋只有十一岁,我不想一个仁德爱民的君王,留下杀手足、杀孩子的名声!我想先帝如果在的话,也一定不会下这样冷酷无情的命令!”冬禾绕到御案另一侧,紧盯着他。

朱厚照气得拧眉:“朕不是先帝,做法自然不同!朱寘鐇发动叛乱,拆了监牢放出刑囚,灵州百姓无不想将他千刀万剐,朕要了他父子性命,就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朱寘鐇愚蠢,朱台晋也是又呆又笨,就算他活着,也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又何必对一个小孩赶尽杀绝呢?”冬禾看出朱厚照的顾虑,语气弱了,似乎她面对的再也不是朱正。

“不是赶尽杀绝,是解决后患。朱台晋不死,就会想着寻仇,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朱厚照黑眸冷淡。

“那我向陛下保证,倘若朱台晋有所异动,我首先替你除掉他!”冬禾抓着他手臂,极尽恳求。

“朕会信你么?”他抬眸,下意识地说。

空气陷入僵默,视线交织,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谷用早早带人出去了,门外忽然来了一人,繁绣金衣,丝纱飘逸,正是宁王。

宁王从容迈进,轻声行礼:“臣参见陛下,不知皇上和太傅大人在商议什么,吓得外面的人战战兢兢,是否有什么误会啊?”尾调上扬,藏不住的愉快,知道这两人早晚得有嫌隙,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看到冬禾的肩背略微起伏,可见气得不轻。

冬禾背过身站着,不想在宁王面前和朱厚照怄气。

朱厚照平静道:“关于对朱寘鐇之子的处置,太傅与朕有些分歧。朕认为,朱台晋既受安化王府供养,就得子承父过,太傅不以为然,认为朕不讲亲情,不该株连,皇叔怎么看?”

冬禾深深吸了口气,曾经的“太傅,你怎么看”终于变成宁王怎么看了。

宁王当然清楚朱厚照不是要他出主意,而是试探他的态度,低眉道:“大明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任何罪行都有商榷的余地,唯有造反是不能宽恕的,为以儆效尤,皇上诛其全家也不为过。”

朱厚照机械地点点头,看不出是否肯定这个做法。愣了须臾,他揉按鼻梁,挥袖:“你们先退下吧,让朕想想。”

“是。”两人告退,一前一后地走,一喜一怒。

走在出宫的御道上,冬禾叫住宁王,语出讥讽,“为了讨好皇上,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若有造反之举,便诛其全族?你也是为人臣子,难道就没有兔死狐悲的悲哀么?”

宁王淡淡掀眉,“本王又没有造反,有什么不敢说的?太傅大人又想往本王头上扣什么罪名呢?”

“是么?那我是多余担心了。”冬禾泠泠微笑,清冷如兰,“既然宁王秉公无私,不如亲自监斩朱寘鐇父子,让他们的血为天下藩王做个见证,若有反心,亲族俱灭,不得好死!你看怎么样?”她的唇在颤,心在抖,为了一己之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值得么?不后悔么?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对宁王说不出口,只怕说了会引起他更激烈的对抗。

宁王目光一震,怒气腾地窜起,又转瞬冷静、熄灭,甚至笑出了声,“那你就看看皇上是不是会答应,不过,从今日的情形来看,皇上对你好像也不是言听计从。”他哼了一声,扭头快步往前走,亲族俱灭,她的话够毒的,让他亲近念头全无。

冬禾定定地站在原地,朱厚照若真的杀了那孩子,多少违背他仁德治国的名声,如果再让无辜的宁王监斩宗亲,只怕更惹人非议。现在,她说的话一点用也没有。

回到太傅府,应墨林收拾好细软,籽言和少鹄也准备跟着回梅龙镇待一阵子。

近日无休住在巫府,热闹的太傅府,一下子恢复冷清。籽言看出冬禾心情低落,一时舍不得走,“不冬,要不我还是留下陪你吧,是不是朱正惹你生气了?”前几天应墨林被宣进宫,她听了几句风声。

“啊?”洛少鹄差点摔了包袱,一脸乞怜地看着冬禾。

冬禾摸摸籽言梳高的发髻,“你们正是新婚燕尔,我要是打扰你们,也太造孽了,我没事,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留下也解决不了朱正的问题。”

应墨林亦是叹气,“不冬啊,朱正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心肠软,即便有时会钻牛角尖,也会听人劝,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啊。”

“我明白。”冬禾扯出微笑,看向洛少鹄,“少鹄,你先留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籽言还没反应过来,被应墨林拽了出去,见状,韩叔也招呼小厮下去。

关上房门,冬禾在少鹄耳边嘀咕半天,梅龙镇属于松江府,离江西不远……末了,洛少鹄坚定道:“我的前途是老师给的,我爹也是老师救的,无论您交代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完成!”

“事关重大,千万保密,尤其是籽言,明白吗?”

“嗯!”洛少鹄掩去那一丝微妙情绪,重重点头。

三日后,朱厚照再次下诏,赐死朱寘鐇,革除王爵,其子朱台晋贬为庶人,同家眷囚禁于凤阳。

蒲公公宣完旨,冬禾满含热泪地望着坐在上首的朱厚照,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重新认识,朱厚照的目光稍显平和,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向她妥协,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行刑前夕,冬禾来到镇抚司诏狱,她想见见这个朱寘鐇。

六月酷暑,大狱的石房说不出的幽凉,顺着石道往里走,闷热的燥气才散发出来。朱寘鐇被关在天字第一号牢房,头发蓬乱地坐在稻草上,重镣压得他脊梁似弓,四十的年岁像个六旬老者。

真的见到这个人,冬禾又气又恨,眼睛冒火,齐既明止步于牢门,“大人,卑职先下去了。”

隔着铁栏,朱寘鐇吭哧带喘地转身,嘲弄地看着这个年轻陌生的官员,“你就是那个降服谷王平四王的太傅?我可真有面子,临了了还有大功臣来给我送行。”

“不听人言,听鹦鹉的话,你还有面子?”冬禾冷笑,见他嬉皮笑脸,不知悔改,恨不得伸手进去扇他,“为了抢夺皇位,你连累了多少人!不过看你这幅样子,我也是对牛弹琴,我来见你,是想弄明白,你连护卫带叛军,不过三万人,是谁给你的勇气发动叛乱对抗朝廷?”她困惑于这一点很久。

朱寘鐇闭眼,不欲回答。

“皇上对你儿子还未处置,如果你回答得好,本太傅会想办法免朱台晋一死。”冬禾淡淡道。

朱寘鐇眉心一动,缓缓睁眼,“这两年天灾多起,黄河泛滥,是天时,刘瑾手下官员多番侮辱宁夏官兵,是人和,另外,西北鞑靼和瓦剌趁机犯边,这是地利。只可惜鞑靼这一仗赢得太快,又是用的宁王藩兵,没有造成京师空虚的局面,败者为寇,何须多言?”

“可你在起兵的时候,宁王已经班师回朝,怎么会做出错误决断?”

“四月那会儿,兴王被我关到府上,他说边境不太平,皇上随时准备御驾亲征。”

冬禾听懵了,兴王远在湖广,哪里知道京城的消息?他是被人蒙骗,还是主动蒙骗朱寘鐇?兴王不理世事,四处云游,又对她有恩,她该怀疑兴王的动机么?

“为了儿子交代这些,还算你有点良心。”她长叹一声,亦含悲切。

不多时,齐既明领了提刑司太监进来,端着毒酒和匕首,道:“大人,罪犯的时辰到了。”

纵然他该死,冬禾还是背过身,看不下去。走出三步,身后传来朱寘鐇温和的嗓音,“保晋儿一命。希望太傅说到做到……”

冬禾挥了挥手,只听酒杯落地,身体“咚”地砸向地面,一世愚梦,其罪归尘!

处死朱寘鐇后,刘瑾也被发落,数罪并罚,以凌迟谢天下。不到一个月,叛乱、流血、论功、改政,朝野动荡,人心思变,官员互相揣测,彼此试探,似乎没有了开元新朝时的清明太平。

这一日,下了朝,杨廷和在东华门唤住冬禾,“冬儿……”

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沧桑又温柔,冬禾疑惑道:“杨伯伯,您有事找我?”

杨廷和忍了很久还是说出来了,“冬儿,你和杨瑾的事,由你自己做主,但是朝中变故之多,祸福无常,他又太过秉正,老夫真怕……”他顿了顿,“如果你还想见他的话,他现在就在……”

“您是说,他回京了?就在杨府?”冬禾惊喜地截断。

“ 是的,朱寘鐇被带回京那天,他也回来了,可他不让我说出去,直到今天……”

“我这就过去!”冬禾不待杨廷和说完,从侍卫那里牵了匹快马,一路扬鞭奔向杨府。头顶酷热,快马飞驰,她浑身是汗,那颗火热的心无处安放,憧憬、企盼、凄痛,她再也无法抑制深藏心底的思念,还有点埋怨,为什么一早回来了,却不告诉我?

杨府离宫门不远,她很快就到,气喘吁吁地敲门,杨久开了门,“太傅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们二公子,他人呢?”

“二公子今日启程,又回宣府去了,马车刚走,实在抱歉,您要进来坐坐吗?”

“啊?刚走,刚走啊。不、不必了……”微风拂来,湿透的衣衫带来的寒意吞噬了她,冬禾一步一顿地迈下台阶,忍了半天的泪夺眶而出。他恨死她了,所以连她一面都不想见,是啊,她“莫名其妙”丢下他,有什么资格奢望他的原谅呢?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时间能冲淡伤痛,结果就是伤痛淡了,他也不再爱她了。

泪珠坠地,她失魂落魄地走向马匹,整理缰绳。

“不冬——”突然,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

这声音!她真是再熟悉不过,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石狮子后面踏出一人,雪袍萧萧,银冠流光,衬得他剑眉飒爽,肤色偏暗,别有一丝看透生死变幻的坚韧和清寒,不变的,是那双饱含柔情的星眸。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敢开口,不敢动弹,颤抖着,害怕着,生怕眼前这一丝情意会烟消云散,直到杨瑾慢慢走向她,向她打开双臂,她呜咽着奔向他,扑进他的怀抱,泪水弥漫,“阿瑾,你好狠心啊!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害怕你一走了之,害怕你再也不想见我,让我说句抱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感受着她轻颤的身体,痛苦的倾诉,杨瑾百感交集,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时间冲淡了他的埋怨,剩下的还是埋藏心底的温情,除了婚姻之礼未成,他们本就是同心相交的知己啊。

哭够了,两人就近找了间茶楼小坐,窗外碧叶如盖,笼起荫凉,隔绝了刺目的阳光。

茶水沸了,杨瑾为两人倒茶,冬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暗暗抿唇笑着,杨瑾悠然浅笑,“我脸上有东西吗?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瞧你这张小白脸,被边关的风一吹,还真有几分老将的味道,更有气度,更俊俏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冬禾直抒胸臆。

“咳!”杨瑾本来从容,无端被夸得一窘,“你还是老样子,口无遮拦。”

“诶?我夸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要遮掩?”她转动着绽放星芒的眼,唇如桃红,风情万千,美得令人心颤,杨瑾的心停跳了一拍,若无其事地往窗外看,冬禾盯着他,继续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彼此的生活都有改变,你有没有新的变化?有没有别人……陪着你?”

杨瑾愣了一下,淡笑着喝了口茶,“有啊,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她救了我。”

“真的?”冬禾霎时心乱,眼神乱飘,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可真是恭喜你啊。”

“骗你的!”杨瑾也不忍逗她,“好了,军营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找女人呢,你胡思乱想什么。我从大同到宣府,协同指挥,颇有战果,一开始有些莽撞,多亏前辈指点,现在谨慎多了,你怎么样?听说你上个月从大宁回来,吃了不少苦吧?”

“你指的是?”冬禾一时僵住,不明白他指向何意。

“行军打仗啊,长途跋涉,一定很辛苦。宁王打了胜仗,也有你监军的功劳啊。”

“是、是啊。”冬禾磕磕巴巴地喝茶来掩饰紧张,宁王,又是宁王!为什么要提这个人!之前杨瑾不在,她还没有那么深的感触,现在杨瑾在她身边,她却只能藏着掖着,不敢表露对他的亲近和渴望,他那么好,那么干净,可是她却……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糟糕透了!

“啪嗒啪嗒——”泪水一颗颗掉落茶碗,冬禾痛到窒息。

“不冬,你别哭啊,刚才不是好好的?”他们在雅间,三面有帘子遮挡,杨瑾起身到对面,将她搂在腰腹之间,“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一直不见你的,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悔婚,我担心你不再喜欢我了,不想见面徒增痛苦,所以……”

“不是的,不是的!”冬禾环着他的腰,泪流不止,闷声摇头,“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和你分开,是我情非得已,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嫁给你,原因我也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曾经不能说,现在更不能说,朱寘鐇才死,还不知道宁王会有什么样的动作,连她都没把握控住局面,何况是杨瑾?

杨瑾深深吁气,不愿逼她,也难免烦心,“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要去做的事,但愿有一天,你我还能……始终如一。”

冬禾点头,仰头看他,“边关凶险,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

“你也是,朱正毕竟是皇帝,不是我们的同学,你也要保重自己,别和他发生冲突。”

“我会的。”冬禾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杨瑾看了一圈四周,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冬禾满足地笑了,两人紧紧相拥。

走到城门,杨瑾临上马车之际,冬禾到路旁折了一根柳条,递给杨瑾,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杨瑾自然懂得含义,又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带着希望上路,总好过凄凉离开,我会等你。”

“我也是。”她含糊地说,说也说不清楚。

送别杨瑾,冬禾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暂时放下了,杨瑾还是爱她的,她觉得很暖、很甜,但还是有点对不起他。都怪宁王!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自以为魅力无穷,把这个安宁和乐的世界搅得乌烟瘴气!可她还不能把他逼急了,该怎么做?有点茫然。

是夜,摞在案头的奏书堆积如山,冬禾看得眼花了,来自各地的民情要一一过眼,这么干下去,她真怀疑哪天要被累死。放下笔,她揉揉眼,从文渊阁前往映月台。

坐在台心的二层亭阁上,视野开阔,四面临水,八面来风,俯瞰整个皇宫。巍峨的殿宇高低错落在各角,宫道纵横,朱红的宫墙围得四四方方,横看竖看,都是一座禁锢人心、插翅难逃的金笼子。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进到这座笼子,赔上身家性命,从郑王开始,到安化王,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下一个了。

两年前,万寿节,为了躲避搜查,宁王拉着她跳进映月湖,面对郑王,也算同仇敌忾,现在想想,她和四王何尝不是宁王的棋子?

令她头疼的还有朱正,刘瑾被灭,谷用升为司礼监秉笔,风头无两,经由他手递往乾清宫的批红都是顺着皇上的意思,长此以往,圣听闭塞,独断专行,黎民百姓哪有好日子过?

恰此时,朱厚照从乾清宫出来,提灯太监走在两旁,远远望见那抹白影,提醒道:“皇上,映月台好像有人。”

暗夜中,她乳白的广袂在身侧轻摆,青丝拂动,容颜似月,清丽如霜,宛若凌霄仙子。

小太监以为是哪宫妃嫔在此邀宠,喝道:“陛下驾到,还不行礼?”话音未落,被朱厚照示意闭嘴。

朱厚照踏上亭台,冬禾自动给他让出空位,两人抱膝望月,一时无言。

“安化王世代镇守宁夏,我从未见过他,与他的子孙谈不上亲情,但就算普通人,朕也不能以来日之罪草率结束他们的生命,朕会从凤阳请名师,教化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朱正拉起冬禾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可以永远把我当成朱正,这一点不会变。”

夜空下,冬禾轻轻将头靠在朱厚照的肩头,月光如纱,湖水如练,映亮了二人的脸庞,心若赤子,明净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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