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侠王的宁王,流连烟花场所,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与瓦剌王子竞争激烈,大打出手,不仅民间街知巷闻,朝臣之间也很快传开了。
“你的伤……没有大碍吧?”冬禾将怒气未消的两人请到临仙酒楼的一间包厢,哈撒的眼眶紫了一小圈,显得那张精贵俊俏的脸格外滑稽,她强忍笑声,为哈撒和宁王斟酒。
“托宁王的福,不至于死了残了。”哈撒冷冷别过脸,下巴翘到天上。
冬禾瞪了宁王一眼,凑近他,低声说:“宁王,你不是有那个专门消肿的药膏吗?赶紧给他用用,免得到宫里落人话柄。”
宁王握着一柄绘着竹生石壁图的泥金折扇,边饮茶边扇风来降火气,漫然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往下扫去……有点古怪,冬禾渐渐回忆起什么,药膏的用途……她简直想骂人,诅咒他死在女人堆里。她长呼一口气,以笑脸朝向哈撒,“麻辣……不是,哈撒王子,这位宁王殿下呢,他这里有问题。”她戳了下脑袋,无视宁王投来的怪异目光,“他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美女,谁跟他抢他跟谁急,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计较了,我这跟您赔罪。”说罢,她举杯饮尽。
“你也会服软?”哈撒一脸讥诮,逐渐冷邪,“要本王子解气也可,你,向我下跪,行一个叩拜大礼!”
冬禾一僵,平静道:“如果只是我自己,向你扣十个八个响头都行,但我是大明太傅,代表的就是大明,我不能代替整个大明向你低头。如果你不原谅宁王,那你们就打下去好了。”
“嘭”地一声,宁王重重放下茶杯,“哈撒王子,你想斗的话,本王奉陪到底,但你不要无理取闹,目中无人。如果伤了两国和气,对你也是无益的。”
冬禾动了动唇角,宁王总算说了句人话。
“哼,我们走着瞧!”哈撒撂下阴狠的一句,叫上绰木,起身离开。
宁王兀自拿起竹骨筷品尝临仙楼的佳肴,嚼得不紧不慢,不在意其他人的存在。突然安静下来,冬禾在原处愣了一阵,才意识到包厢只剩下她和宁王两个人。难得宁王的好胃口只在饭菜上,她偷瞄一眼他平淡的脸色,默然离去。
太傅府,二堂。
“哈撒,你在漠西任性妄为就算了,怎么能在大明闹出这样的笑话呢?我们是来谈和的,不是来加深恩怨的,如果大明的百姓对我们嗤之以鼻,日后该如何稳定人心?”摒退下人,托齐对哈撒温煦不失严肃地说。
哈撒横眉倒拧,怒气冲冲,“大哥!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是那个宁王挑衅在先,我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冬禾一进家门就听到哈撒的叫嚣,越发佩服托齐的好脾气。
“是你抢了人家喜欢的女人。”托齐再次陈述事实。
“好了,我不跟他计较,在谈判之前,我也不再与人争执。”哈撒骤然敛了语气,步伐冷静地走向门口,擦过冬禾的肩跨出门去。冬禾看懵了,这是突然转了性了?先被她和宁王惹恼,又被托齐“唠叨”,哈撒竟然还没火冒三丈。
“我眼睛花了?他不生气了?”冬禾困惑地看着托齐。
“哎!我这个六弟啊,他本来也并非浪荡好色之人,只不过是个性好胜,喜欢抢别人的。”
“好吧。”冬禾感叹,“我们中土有个说法,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们兄弟一个爹生的,你是老龙王的小龙,他就是一条生了花的赖皮蛇!”托齐不失礼节地笑笑,“别这么说……”冬禾挎住他的胳膊往外拉,“把烦心事都抛下,咱们去外面转转,京城很多好玩的你还没见过呢!”
京城大街的中心,宝马香车川流不息,卖着苏杭的锦缎、绍兴老酒,商铺林立,风物旖旎。冬禾带托齐拐进一条小吃街,豌豆黄、栗子糕、油酥火烧、从街头尝到巷尾,逢上套圈取物,景德的瓷器摆了一地,冬禾套了个碧玉扳指送给托齐,两人击掌欢呼。从赌坊、青楼逛到书画斋、棋社,托齐对中原文化表现出非凡的热情和向往,尤其对猜谜乐此不疲,与冬禾可谓酒逢知己!
时值初秋,西山矗立下的黄昏犹有一番凄艳壮丽,两人远离喧嚣,来到迦叶寺的墙外欣赏壁画。站在浓墨重彩的《释迦如来事迹应化图》前,杂念消弭,六根清净,再膨胀的欲念也被压制。
冬禾仰望面目慈祥的佛像,轻语如风,“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一次我上山砍柴回来,被一条小蛇咬了手腕,大师亲自帮我吸出毒血,那时我体会到了父亲般的温暖,也让我明白了佛家说的众生平等,博爱之心和牺牲精神。”
“可你贵为太傅,怎么会在寺庙长大?”托齐颇感意外,他们玩闹一整天,只觉得“孤独伶仃”的感觉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是先帝不在乎我的出身,门第,也不管百官怎么看他,只要为天下百姓好,他宁愿让我一个小杂役来当太傅。”说起往事,她依然止不住弯唇。
“我明白了,你说的孝宗皇帝,是一位把大明百姓当成自己子民的好皇帝。”托齐福至心灵。
“不,佛家的仁爱,针对的不只是大明百姓,大明与瓦剌争战上百年,流血无数,如果能在我们这一代化干戈为玉帛,对双方都是好事。”冬禾见他有犹豫,伸手探向他的肩膀,“托齐,你有君子之风,儒士之道,在你的内心深处也不愿瓦剌年年到大明来抢东西,那是盗贼的行径,年年打下去,只会加深仇恨,两败俱伤。或许为了瓦剌好,开源农商,构建文明才是一条长久之道。”
“知我者,不冬也!”托齐有些动容也有些彷徨,“奈何我是瓦剌的王子,要对我父王和子民负起责任,这次打仗耗费巨大,牛羊和银两怎么也要成为谈判条件,这也是我们建设瓦剌的基础……”
“我明白!”冬禾见好就收,笑眼又弯又亮,“那就请你到时候高抬贵手,别让我输得太惨咯,打麻将我输你那么多,记得给我个面子!”
“一言为定!”托齐握住她的手,她的眼底眉梢都是清醇媚意,让人移不开眼睛。这次来中原,除了见识都城的繁华,博大的文化,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这样一位七窍玲珑的太傅大人!
落日的余晖洒向斑斓且庄严的佛身,两人在寺里用了斋饭,从德听说托齐会弹琴,拿来寺中一把简陋的榆木琴,托齐弹了一曲《云水禅心》,宁和的曲调从弦中溢出,亦动亦静,超越浮尘,仿佛天地间的杀伐都在这一指一弦中从容化解。他偶尔睁眼与冬禾对视,在她欣赏的目光里弹得更加从容。
下山的路上,冬禾感叹道:“刚刚那首曲子,如果用你自己的琴来弹奏,一定更顺手,更美妙。”
“那是自然!我的紫杉琴,是十年前游访中原的老太师带回来的,修理也得请能工巧匠,也就是你,别人我都不让碰。”说起爱物,托齐显现出孩子的骄气。
“这么宝贝啊?那我真是……”冬禾笑说着……突然,身后有杀气逼来,踏树擦花,簌簌的落叶声。
两名杀手持刀砍向托齐,前襟有青边暗纹,冬禾有点眼熟,去年在南郊偷袭她和宁王的黑衣人!居然是他们?
她来不及思考,运功抬掌,帮托齐分担压力。两两对战,本来势均力敌,但他们没带武器,渐渐落了下风。黑衣人武艺高超,刀锋紧逼,突然一股利落的冷风从身畔分两边袭来,迫得黑衣人不得不撤刀回砍,于子雅锋芒初显,身姿轻盈,潘秀目光眦裂,纵身飞跃,刀剑交织,砍出火花。
习武多年,潘秀方知武功的真正用处,与于子雅剑锋齐出,招招拼命。很快,黑衣人自知捞不到好处,互相使了个眼色,以轻功飞离。
“可恶!”潘秀忿忿啐骂,恨不能拿下那两人。
“潘秀,子雅,你们怎么过来了?刚才多亏你们,否则我和托齐就危险了。”冬禾奔过去,心有余悸。
潘秀握住冬禾的小臂,戾气转为温良,“因为,我不能让大人在这条路上再次受伤。”
一语锥心,冬禾险些激出泪来,有些无人可知的伤痛,始终藏在伤疤之下,往骨缝里钻。
深夜燥热,蝉叫得厉害,冬禾为白天的事睡不着。
记得那伙杀手去年的目标是宁王,当时他们猜是郑王的人,可是郑王已死,那么会是谁,先对付宁王,又来刺杀托齐?
太奇怪了!两年前先帝万寿节出现的刺客,去年南郊的杀手,每次都是宁王跟她在一起,更久远的,梅龙镇的行刺……这也太凑巧了!如果这些事都是宁王一手安排,那他获得了什么好处?还是每一次的计划因为有她的参与,最终都不了了之?
前事不做计较,倘若这次他下手的目标是托齐,若托齐有个好歹,瓦剌可汗岂会善罢甘休?可是……宁王不是主和的么?这样做,他目的何在?
不安的心绪持续到第二天,唯一令她安心的是,哈撒真的没出门,反而留在府里和托齐在一起,兄弟俩一个弹琴,一个逗鸟。她不想再纠结,决定去找宁王问个明白!
“啪——”地一声,鹦鹉受了惊吓摔到琴架上,哈撒立刻对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个匠人,把王兄的琴拿下去修好!”
托齐脸色微变,很心疼的样子,冬禾摇了摇头,这个哈撒真是没一刻安生!
冬禾去往宁王府,德叔却告诉她宁王不在府里,她按德叔的意思去了在水一方。
前有热雾缭绕,后有山湖为衬,好一处人间瑶池,两个姑娘指引她来到一间雅阁,站在门外,某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精雕红木窄塌上,宁王内衫半敞靠在大枕上,一个仅着裹胸和绸裙的美艳女子为他揉太阳穴,按了一阵,又拱到宁王怀里撒娇,凝脂般的雪肌贴着宁王肤色偏暗的肌肉,从额头吻向他的锁骨,呈现刚与柔的交织、反差。宁王半眯凤目,枕着双臂,任凭女子在他身上撩拨……香艳、魅惑的一幕跃入瞳孔,冬禾窘迫至极,却也气恼,她为国家大事发愁,有的人却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也许她不该来,她叹了口气,退开几步,在一处凉亭倒了杯茶解渴。
突然,雅阁安静下来,宁王系好内衫来到亭中坐下,目视别处,“找我有什么事?”
“有人要害托齐,西郊再次出现刺客,和上次南郊是同一拨人。”冬禾开门见山,研判他神色。宁王目光一颤,转眸看她,片片疑云浮现,“何人如此大胆,敢伤害议和使者?”他锁住她不言自喻的目光,冷冷一笑,“你不会怀疑是我吧?”
冬禾抿唇垂眸,她的确这么想,但是没有证据的情况,对他的确不公平。
宁王眉宇展开,冷眸轻眨,习惯了似的,“如果你确信是我所为,就会先去找皇上而不是我,如果你先找了我,那么我告诉你,这件事与我无关。”除了刺心,他也不禁疑惑,那么一大批黑衣青绣刺客,竟然能蛰伏京城一年之久不露相,这是何等背景?当算计人成了习惯,就无法习惯被人算计,他自信无人不能为他所用。
“我可以相信你吗?”冬禾注视着他,轻声问。
宁王暗忖,就像没听到似的,起身朝亭外唤道:“徐凌,随本王回府。”国宴在即,他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是。”徐凌当即命人准备袍服。
宁王走得像一阵风,风带过的地方冷到谷底,这一刻冬禾确定,不管是不是宁王干的,她已经无法再从他那里捞到有用的讯息,因为,宁王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对她,只是占有和报复,当她拒绝他的亲近,他无法得逞,就会千倍百倍地厌恶她,也更享受其他女人的温柔和顺从。
说不上是释然还是什么,她耸肩笑了笑,举步离开,女子叫住她,是月染。
好漂亮的女子,丹凤目,唇不点而红,像是粉红芍药花蕊中最艳丽的一抹,她就是那位花魁娘子吧?宁王眼光真不差,“可惜,真可惜……”冬禾轻叹。
“可惜什么?”月染微笑着问,漾开万千妩媚。
“你这么个大美人,却伺候宁王那个不懂感情的,他为你闹了这么大一出,却不把你纳回府里,往后谁还敢接近你?”冬禾深感惋惜。
月染一愣,摇头失笑,在对面坐下,丫鬟将绕梁琵琶递了过来,不悦地瞪向冬禾,“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宁王殿下亲手修的琵琶,特意送给我家娘子做礼物,如此用心用情,那是谁也比不上的!”
“绿浓,退下,这里没你的事。”月染拢了下花丝薄衫,接过琵琶抱在怀里。
冬禾不愿美女误会,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宁王连朋友都不算,你们的事……”她有点乱,“罢了,你们郎才女貌,你情我愿,轮不到我来评价。打扰了……告辞。”
“听你说这些话,我真替他难过。”月染淡然一笑,低头调弦。
谁?宁王?冬禾转身,一脸无奈,“他这个人很会演戏的,你别被他骗了,还替他心疼。”
“王爷的确在演戏,只不过比起演在意,演不在意难多了。”“铮铮——”玉指突然拨弦。
桃雨落,忆相逢,冷月悬,相思引,回首潇潇暮雨,天涯陌路盼不来归期……
这一下,冬禾懵在原处,是《相思引》!曲美律伤,额心荒凉,仿佛置身落红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淋了场雨,痴心断肠……有点冷,为什么这么冷,莫名有一种受了情伤的感觉,她想到的不是杨瑾,而是……
“所谓当局者迷,太傅大人是功在社稷的奇女子,怎么在感情上,就如此的一窍不通呢?”月染的声音凄凉婉转。
冬禾悄然攥拳,不!不可能!他们道不同、一个恨一个厌,根本没有感情可言!她快步往外走,不想听月染再说,也不想听她的曲子。
经过刺客的事,冬禾寸步不离托齐,直接住到客房隔壁。
晚膳后,托齐见她似乎有心事,以为她在担心谈判生变,“不冬,你怎么了?难道你怕我在议和时言而无信吗?”
冬禾摇了摇头,“怎么会?认识你短短几天,就像过了很多年的老朋友,让我觉得很幸运。”
“我的琴明早才能拿回来,房里还摆着一架,要不,我弹曲给你听?”
“不,不用了,我有点累,明天见。”冬禾转身回了房间。
自从瓦剌使团来京,六部一直在为和谈事宜做准备,国宴设于御花园,园景趣致,占地开阔。
酉时末,宴开澄瑞轩,御案右边是朝臣,第一第二是冬禾、宁王,均是具服满饰,风采夺目,左边是以托齐、哈撒为首使者团,后妃坐在灯火稍微隐匿的后方。
一轮敬酒后,谷用摆手,八名舞姬退下,朱厚照说道:“诸位远道而来,在京游览数日,想必对中土人情有了一番了解,双方开战必会祸及百姓,破坏彼此的家园,为一时的成败付出巨大代价,实在是不值,不知两位王子是否同朕一般看法?”
“哼,说得好听,明皇难道不知,你们现在是我的手下败将!”哈撒不屑地仰头。
朱厚照龙目渐深,“朕说了,成败是一时的。大明版图广阔,民丰物足,要长久对抗下去,对你们瓦剌也是没有好处的。”这个哈撒如此傲慢无礼,不知道不冬受了他多少冷嘲热讽,他很自责,也很心疼。
“明皇眼界过人,托齐佩服。”托齐行了个邦礼,显露王族风范,“不过,谈和也得讲条件。我们的条件是,白银一万万两,牛羊马匹各十万只,另外每年送上一千万两,扶持瓦剌。”
“太过分了!”众臣窃窃私语,洛亦率先起身,朱厚照摆手平息,沉着道:“朕诚心议和,你的条件未免不合情理。”
“开天杀价,落地还钱,如果明皇觉得条件过高,我们还可以商量。”托齐示意两名手下上前,两人捧着一模一样的宝匣,“这里有两个匣子,和书就在其中一个里面,可是捧匣的两个人,一个只会说真话,一个只会说谎话,明皇随意问其中一个人一个问题,注意,只能是一个问题!若明皇能找出和书,托齐便愿意修改合约条件。”
众臣相觑,不明所以,朱厚照露了难色。
“这有何难?”冬禾离案起身,蛾眉上扬,你小子想玩猜谜是吧?
“太傅有何高见?”托齐绽放期待神色。
冬禾信心满满地走向其中一个捧匣人,问:“如果我问你和书在哪个匣子里面,你对面的人如何回答你啊?然后请陛下打开与你的答案相反的匣子,和书就在里面!”
宁王几乎同时想到,最先露了笑声,冬禾不经意扫到,很快移开目光。其余反应快的大臣也频频点头,不敢赶在皇帝之前开口,朱厚照俊眸放亮,“不错!假设和书在左边匣子里,那么我问左边的那个人,他如果是谎话者,对面是真话者,谎话者就会告诉朕和书在右。如果他是真话者,对面是假话者,真话者也会告诉朕和书在右,那么不管这个人是谎话者,还是真话者,他们说的跟事实都是相反的!”
“皇上英明——”群臣拊掌称赞。
“好!托齐言而有信,从明天开始正式和谈,两国结为盟好!”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冬禾与托齐相视而笑,绯袍玉带束细腰,笑眸含春,腮染霞光,语惊动天下,宁王喉结滚了滚,蓦然垂了视线。
有些不该出现的念头,只能在层层袍服下掩饰。
哈撒黑眸微眯,坐回原处,挑衅道:“都说大明人才济济,可你们大明皇宫排练的乐曲庸俗不堪,真是煞风景啊。”
事情终于落了地,冬禾心情好的很,看向托齐,“素闻托齐王子才高八斗,琴艺无双,不如当众来一首你最喜欢的《高山流水》,作为此次和谈的纪念,怎么样?”
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托齐欣然,“那托齐就献丑了。”
乐伎停止奏乐,一名使者抱了琴上来,随着托齐挥手勾起一弦,绝美的音律如山涧清溪潺湲而出。开音低缓时,如清泉流淌,涓涓悦耳,气势高昂时,如飞瀑奔腾,化龙破空……
众人沉浸地欣赏着,为妙曲而欢,为和平而乐,冬禾听得十分享受,无视哈撒投来的敌视目光,就算他不服气又怎样?谁让托齐是老大他是老六呢?宁王淡淡的目光滑到她侧脸上,她偶尔看过去,想到月染那首《相思引》,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
梦春华,成秋碧,今生只余相思绝,长生殿,忆空盟,究竟谁负了佛前算的那一卦……
美景当前,又喝了酒,有些想法不由自主,那日的伤感因何而来?她既认定宁王是敌人,是麻烦,那他伤不伤心关她什么事?又何必管他是否对她真心在意?他们仅仅是有了肌肤之亲,不是真正的夫妻,或者,她是不甘心清白就这样被一个毫无感情的人毁了,就像与禽兽媾和,所以,她还是希望宁王能对她保留一丝人性吧。她有点迷茫,不知道这想法对不对。
舞姬们再次踩着点入场,飘逸的舞袖随声徐转,舞步交织,歌舞缭乱,将托齐围了进去。
“嘣——”地一下,琴弦断裂的声音!尖锐、突兀,停在高山流水声调最高的时刻,托齐身子一歪栽倒地上,刹那间,舞姬们花容失色,四散奔逃。
“大哥!”哈撒惊呼着冲上去,抱住托齐的身子,托齐双眼瞪得浑圆,似乎不敢置信什么,艰难地喘了几下,却无法开口,渐渐没了气息。
他面庞青紫,印堂发黑,俨然是中了剧毒,满堂哗然。
“有刺客,保护圣上!”巫大勇起身高喝,禁卫军哗啦啦地拔刀现身。
“保护瓦剌使者!”朱厚照愕然挥袖。
“怎么会……”冬禾懵然起身,心脏几乎悬空,“怎么回事……不,托齐,托齐!”她正要奔上去查看,被哈撒喝止,“够了!离我大哥远一点!”
冬禾惊愕地看到,托齐的后背,插着一支飞镖。
朱厚照怔住,哈撒一双桃花眼烧得通红,“明皇!我王兄死在你们大明皇宫之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们瓦剌就算玉石俱焚,也要出兵踏平你们,以泄心头之恨!”说罢,他命人抬走托齐,叫上手下,扬长而去。
情形急转直下,始料未及,冬禾与朱厚照对视一眼,茫然无措。少顷,宁王镇定地起身,稳如泰山的气势令在场之人安静下来,抱拳道:“皇上不要慌,当务之急是封锁现场,查出托齐王子的死因,臣带人去宫外看看,免得传出什么风声。”
“好,那就有劳皇叔了。”朱厚照稍稍平静。
谷用指挥禁军,唤来提刑司、镇抚司及刑部官员,准备对周围的宫人、王公大臣一一排查。摆在场地中央的紫衫琴,弦断难复,透露着幽寒诡异的气息……
查了半宿,几名尚书侍郎毫无头绪,众人最信赖的太傅大人倚靠在乾清宫的门框,神伤哀痛。
怎么会这样?托齐被人害死了?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困惑、心痛、惶然……
漆黑的殿廊上,六角宫灯随风飘摇,昏黄的光影碎了一地,冬禾缓缓走向托齐留下的两个宝匣,挨个打开,是合约书,两个都有……目光猛震,泪水模糊了双眼。
托齐啊,你想得太周到了!我们的友谊超越国度,有过深刻的共识,和平是我们的心愿,可如今你走了,和平也要远离我们了……
没多久,巫大勇匆匆来报:“哈撒已经和驻扎城外的三千仪仗兵会合,老可汗很快也会得知此事,臣以为,我们得做好战争准备了。”
朱厚照落寞地看了冬禾一眼,见冬禾低着头,还沉浸悲痛,便道:“那就只能先让边关将士死守,再加派兵援,必要的时候,朕亲自……”
“不!这不可能!”冬禾突然抬头。
“太傅,你说什么?”
“国宴之上,御花园内,禁军、太监、宫女拢共上百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凶手要当众把飞镖甩到托齐身上,还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啊?这件事有蹊跷,要查,更要快!”冬禾敏锐地看了一圈,定格在洛亦身上,“洛老头,你不是号称大明包青天吗?跟我走!”
朱厚照松了口气,还好老师振作起来了,否则他两头忧心。
城南门外,瓦剌使馆。
冬禾以为进入使馆要费点功夫,没想到看门的武士说哈撒有事出城了,被她和洛亦随便吓唬两下就放了行。
临时搭建的灵堂,白烛摆在四畔,幽幽荧荧,托齐躺在金箔镶嵌的棺椁里,那双柔如春风的眼睛紧闭着,嘴角有一缕暗红的血、外袍、中单上也有血迹。
望着托齐的脸,冬禾再次落泪,恨不能摇醒他,“托齐,你是那么喜欢猜谜,可是这一次,你却用你自己的性命来给我出题。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真凶,替你报仇雪恨!”
“节哀顺变。”洛亦递给她一方帕子,亦是动容。
冬禾擦干眼泪,在托齐身上检查。那根毒镖已经取走,洛亦扒下他的贴身血衣,反复查看,说托齐中的是一种名叫“芹花毒”的奇毒,是从十多种带有天然剧毒的花草植物中提取,大多产自长江以南,杀手可能来自南方。
“托齐到中原不过三五日,哪有那么远的仇家?”冬禾觉得不靠谱,继续在托齐身上摸索,脖子、手肘、到手掌,他的拇指,还套着她送的玉扳指……冷不防地,他左手无名指头上一个泛红的小伤孔映入她瞳孔,“你看,他的手指头破了!”
洛亦不以为意,“嗐,这有什么,这种小伤口人人都有啊。”
“奇……奇怪啊。”冬禾摸摸下巴,目光紧盯在伤孔上,若有所思。
“你说什么?”
“我……”冬禾放下托齐的手,拉着洛亦手掌滑向他胸膛,两人对视一眼,悚然一惊。
忽然,后面有一道灰影在灵堂的泥墙上闪动。
“谁?”
半柱香的时辰后,使馆上方浓烟滚滚,鲜红火光点燃了夜空。戍守在外的瓦剌仪仗兵唧唧呱啦地求救,有的提桶浇水,有的狂奔不见踪影,狼奔豸突,乱作一团。使馆后门,两道暗影彼此眼神示意,匆匆闪过。
天光欲晓,乾清宫灯火未熄。
齐既明奔到殿中,朱厚照困倦的脸十分疑惑,谷用看到他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他衣服上散落着黑色、黄色的烟烬,整个人在发抖,道:“禀、禀皇上,瓦剌使馆着火了,臣听那里的武士说,起火之前……太傅和洛大人在里面。”说完,他闭上眼睛。
“你说什么?”朱厚照瞠目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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