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日尚廷之的劝说,钟景宸并没有明确回应,此后也未再提及这件事情。却在某一个白雪飘飞的冬日,他独自一人踏入了紫坤宫。
主殿前孤孤零零拔着几株梅枝,在风雪中稍有飘摇,枝头零星绽开了几朵红梅,却不似往日那般风光红艳。
钟景宸立在阶下,久久未动。自紫坤宫被封禁后,鲜有人来,就连侍从宫人也少了很多,除了必要的侍候之人外其余人一概不得走动,又是这样严寒的天气,故他在此站了许久也未有人发现。
他面上平静着,心中却并不清明。
雪越下越大,这里却仍旧没有一丝动静。钟景宸又看了眼主殿前的匾额,遂转过身朝外。
正当他要踏步走出紫坤宫时,却听得殿里传来几声沙哑的咳嗽声。他顿住,呼吸不由得放轻,只听里面传来的咳嗽声不断。
他的心中不由得一紧,几个大踏步便跨进了殿里。侍女们忙着照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没有直接进去,只避在帘帐后,听着侍女们匆忙的脚步声和不断轻拍后背的安抚声。
“娘娘……娘娘您感觉好点没有?”侍女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呵……”女人慢慢舒了口气,沙哑着嗓音开口道:“无妨……好一些了。咳咳……”
“哎,娘娘……娘娘您自入秋以来便小咳不断,如今天气寒冷了,更是咳嗽得厉害,这一夜一夜地咳,就是奴婢听了也心痛不住啊!娘娘别怪奴婢多嘴,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禀明皇上?”
萧雪菡并不说话。
“如此下去,娘娘可怎么好啊!”
说罢,那侍女嘤嘤地轻哭起来。
萧雪菡又轻叹了口气,道:“你看你们,何必就哭呢?这是哀家自己的命数罢了……行了,去将那炭火再生一盆,哀家现只觉着身上有些冷。”
“是……娘娘,只是……”
“怎么了?”
“司务府前久送来的金炭已经用完了,眼下燃着的是最后一盆,待奴婢……待奴婢去催一催……”
“罢了……外面下雪,待雪停了你又再去吧。”
侍女颔首,“那……那奴婢去给娘娘再灌一壶热水,娘娘且先焐着。”
那侍女往外出来,正见帘后站着个人。
“谁——”侍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却见帘后走出来的人竟是钟景宸。
“啊——皇……皇上!”她忙跪在地下,“奴婢……奴婢见过陛下。”
“怎么了?”殿内传来萧雪菡的声音。
几个侍女也跟着出来看,一见是钟景宸,便都惊诧地跪下。
“起来吧。”钟景宸道。
几个侍女忙起来,其中有人忙跑进去欣喜地朝萧雪菡禀报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啊?什么……”萧雪菡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坐在床上愣愣地支着身体。
钟景宸踏进来,只觉殿内冷冷清清,并未比外面温暖多少。深色的床帘挽着垂下,萧雪菡就半坐在那床上,许是生病的缘故,她消瘦了许多,原本艳丽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枯槁。
钟景宸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却见她头上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已白了不少。几乎一年未见,她看起来竟苍老了这么多。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闪动,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张着。
“景宸……”
这一声从内心深处发出的轻轻呼唤,在钟景宸心头重重一击。
他走到她床前,跪下身,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膝上。
她感受到他身子的颤抖,双手不住抚摸着他的后背,泪似断线珠子簌簌而下。
*
这一年的好生将养下,阿阮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宫中静卧修养了这么久,自然心生烦闷,身体虽是好得差不多了,可她看起来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在这春日里愈发明显了。
“都说春日易生愁,如今身体也大好了,与其在这宫中闷着,不如我们到外边儿去走走散散心?”钟景宸倚在阿阮枕边看着她道。
“去哪里?”阿阮仰面躺着懒懒道,“我哪里也不想去……”
她说罢,便转身往里去了。
“哎哎……阿阮。”钟景宸起身攀住她的肩膀,“这可怎么行?你要再这样闷着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的。朕知道个好去处,你一定会喜欢的。”
“哪里?”阿阮知道他是故意要勾着她,不过每次只要他这么说,也确实都是她所喜欢的。
“先不告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并不远。”
阿阮见他不说,也懒待再问。
这春日之行第二日便出发,果真不算远,只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原来是这里啊。”阿阮道,语气里眉眼中都带上了久违的愉悦。
两人下车来,与众随从一起站在山门前,这里便是敕建的皇家宫观神霄宫。她闲来一向喜读些神仙道士之谈,第一次来这里便很喜欢。
“怎么样?来对了吧?”钟景宸看着她笑道。
阿阮莞尔致意,随后俩人便携手登上长长的台阶。
这神霄宫虽是敕建的皇家宫观,却并无豪奢之气,而是处处透着古朴素净。石阶上的青苔和道路旁的树木,发出清幽的香气,令人心神舒爽。
其实这次钟景宸之所以决定要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陪阿阮散心,另一方面,萧雪菡虽已经解除了足禁,紫坤宫也恢复了往日的地位,只是她的病一直未完全痊愈,故此行也是为着给太后祈福,祝祷国运昌隆。
自踏入山门之后,阿阮脸上的阴霾便消散了许多。
“你若是在这里待得舒心,咱们便在此多住几天,再回宫。”
“嗯。”阿阮点头,踱步到院中的一株海棠前。
眼下正是海棠花的季节。这株海棠,虽还不及一人高,枝上花朵却开得异常的好,粉色娇美的花瓣层层叠叠缀满枝头,成了这古观中别样鲜艳的点缀。
“这是……”她伸出了手。
钟景宸心中暗道不妙,可为时已晚。
她的指尖颤颤地触摸到那花朵,随后紧蹙着眉低下头。
“阿阮……”钟景宸忙过去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揽住,安抚着她。
她身体有些站不稳,看着那盛放不住的花朵,泪水丝丝而下,“若是……若是咱们的孩子还在……”
原来这是她初怀有孕之时,来神霄宫祈福亲手所植。如今见了这海棠,心中愈添伤感。
“阿阮,当初既是为儿所植,你看如今这海棠花开得这样好,说明咱们的孩子希望你开心,你若是这样难过,孩子在天之灵心里也会难受的啊,阿阮!”
“哎——”她扶着钟景宸一时痛哭起来。
“没事,都会好的,都会好的,阿阮……”钟景宸不住安抚着她。
待她情绪渐渐平息了点,钟景宸才道:“这观里待得久了,惹人烦闷,不如朕带阿阮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如何?”
“什么地方?”阿阮抬起头。
钟景宸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残泪:“跟我来。”
随后,钟景宸便带着阿阮来到御驹前。
“这是……”阿阮疑惑地看向钟景宸。
他只神秘一笑,将阿阮扶上马骑好,自己又上到她身后,两人同骑一马,钟景宸驱马便前行。
“这是要去哪儿?”阿阮有些不安地回过头问钟景宸。
“阿阮只管安心,朕带阿阮去朕的‘自留地’。”
“什么?‘自留地’?”阿阮不解。
钟景宸笑着不语,只双眼看着前方驱马前行。阿阮被他护在身前,春风呼过耳畔,在这样两人的纵马驰骋中,她感到了久违的自由与惬意,身心渐渐陶醉其中,仿佛飞扬起来。
一切的艰难与忧伤仿佛从未发生过,此时此刻,她不再去想要去什么地方,只想跟着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到了。”钟景宸勒住马停下来。
“这就是朕的‘自留地’。”
阿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山坳里,层层叠叠一大片雪白与嫩绿交织的景象。
“随我来。”钟景宸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越靠近那一片雪白,清香之气尤盛。
“是梨花!”阿阮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色,“怎么这么多梨花?真美啊!”
在这许多盛放的雪白梨花之间还掩映着一个简朴的小院子,置着几间农家屋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阿阮问道。
钟景宸轻笑,“这确确实实是朕的自留地,是历代先皇传承下来的。在过去,每年春祭之时,皇帝都是要亲自到神霄宫祈福,并到这里来亲耕的,只是后来自父皇起,这规制便改了,只在皇城内社稷坛举行,故许久都不用这里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不知。”
钟景宸轻车熟路走在前,率先打开了小院儿的门,又回过身招呼阿阮一起进去。
俩人走进门,只见这小院中虽并没有人居住,可环境却是十分的干净整洁,布置也十分素雅。
“我因自小心中便十分喜爱这个地方,因而就算到了现在也还时时叫人来收拾打扫,不至蒙尘。”说着,他走到一方小石桌旁,伸手拂了拂桌面。
“看,都没什么灰尘。”他朝阿阮抬手。
俩人便在石桌旁坐下歇息了,一枝梨花从矮墙上探进来,正好伸在头顶上方,遮出一小方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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