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瞳兰眸有段日子没有见过爱之，夜里和小玉粘着他一起睡。他们非要小玉也一起上床睡。爱之道：“小玉没洗澡，不能上来睡。”
兰眸道：“它昨天才洗了澡，很干净的。”
爱之向小玉道：“那上来我们一起睡吧。”
小玉开心的从地平跳到床上来。
两个小家伙把婚礼上收集到的彩绢花朵向爱之和小玉身上戴。
边戴边说道：“舅舅好漂亮。”
爱之道：“舅舅要变成大花猫了。”
兰眸道：“舅舅明日就这样出去上朝。”
爱之道：“这么鲜艳舅舅怎么出去见人啊。”
兰瞳道：“舅舅像玫瑰花。”
爱之嘴唇颤动了一下。
小时候她们三个一起过年，惟薰和谪仙都要穿大红衣服，都是戴亭台楼阁金步摇和耳环，还有金镯子，惟薰戴红蔷薇鲜花，谪仙戴红莲鲜花。谪仙和惟薰虽然出身贫寒，但那时候已经可以接私活赚钱，画的一张图就价值百两，她们的生活当时非常富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两个师姐的首饰衣服多到她们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经常穿了几次就忘了再也没穿过了。供养他也是最好的，那时候和他一起读书的同学午饭多是在饭堂吃大锅饭，他很少去。多是吃饭堂的精致小灶，或是在外面吃。两个师姐喜欢漂亮衣服和装饰，他的衣服、发冠簪子、腰带、折扇、文具也非常多，几天就要换一套。那时候有好些同窗暗地嫉妒道：“一个捡来的野孩子，吃穿用度比我们还好。”后来他和两个师姐一样也可以得最高的养贤银子，接私活的年纪比两个师姐还早，手头更加宽裕。想来他这辈子除了在化人厂那几年，银钱上从来没有吃过苦。
捡到他的第一年，那时候她们才十二岁，还不能赚钱，只有谪仙的家里会寄给她一些钱，惟薰和他没有家也就没有家里接济。惟薰和谪仙因为学业出众得到的养贤银子是最多的，蘅芜那时候看在双珏的面子能要他上课住下已经是额外开恩，不可能资助他，他全靠两个师姐一起养他。日子还过的下去，只是没有那么富贵。他第一次过年，她们那时候穿新作的大红衣服，首饰一人只戴一只金镯，头上一只小金凤，不是后来戴的大金凤攒珠。她们也给他买布作了大红衣服。
惟薰道：“男孩子穿大红也很好看嘛。好像玫瑰花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过年。离过年还几天她们一人一只手领着他去山下的集市买年货，好多好多卖东西的摊子店铺，好多好多买东西的人。街上好多□□联年画窗花的，他停在一个摊子前，对挂着的那些窗花很感兴趣。
惟薰道：“回去我们自己剪，比这里的好看。”然后警惕的看看卖窗花的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们从一大缸水面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里，挑了一条很大的鲤鱼，要卖鱼的人收拾好。从一笼子公鸡里挑出一只，然后那大公鸡被拿到后面去，拔完了毛给她们。她们仔细的看里面有没有鸡胗和鸡心，鱼里面有没有鱼鳔。又到猪肉摊子前挑了猪蹄和猪头还有好些肉。东西太多，他也要帮忙拿一些。他怀里抱着还在动的那条鱼，抬头看她们和卖肉的砍价，然后掏出银子付钱。感到那是很复杂深奥的事情。
他很好奇，怀里的鱼已经被抛开肚子，怎么还会动呢。
然后她们又去买了好些东西。街上有卖泥人、风车好多玩具的，其实这些东西她们都能给他做，而且做的比卖的还要好。但是她们觉得别的孩子有人给买，也应该给他买。毕竟家里做的和街上卖的，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不一样的。问他要卖什么，他说什么也不要，然后就硬要他挑了几样东西给他。
回去的路上她们一人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了好多东西。他也戴着毛茸茸的兔皮手套，抱着那一条鱼和他的玩具。
到了家里，她们把鸡鱼和肉放到窗台上冻着。
他坐在炕沿上见她们把两间屋里的书案搬到一起合成一大张，惟薰拿出红纸来铺在一头写春联福字，谪仙另一头画年画，看两个姐姐并排又写又画很有意思。写完画完就把春联和年画放在桌子上晾干，桌子不够大，还有一些晾在大炕上。
夜里她们教他剪窗花，剪了好多好多，一张一张的铺在大炕上。
过年的那一天她们早早的就起来，贴春联贴窗花，屋子里里外外都红彤彤的。她们两个都穿了一身的红，小雪也带上红线绳的铃铛，然后给他换上小红袄。
窗台上冻的鸡鱼和猪肉已经拿进来解冻。两个姐姐在厨房做饭，做完一道就摆到那拼接的大桌子上一道，到了中午就有了一大桌子的菜。她们围着桌子吃饭，小雪在脚边吃。
夜里她们去看天上好看的烟花，他第一次守岁，困得脑袋往下沉，两个姐姐逗他要他坚持到子时，到了子时外面的烟火声更大了。她们笑道：“新的一年了。你长了一岁了。可以睡觉了。”
能回去的时候谪仙要回家过年，就只有他和惟薰，她们两个一起准备年货过年。
第一年的时候大炕烧得很暖和，窗台上摆着盛开的水仙、风信子。小雪还很小一只，躺在炕头舔爪子。惟薰在做新的红衣服，谪仙坐在炕沿上仔细的包坚果、药材和点心。包成几大包，再拿绳子扎好，然后再包成一个很大的包，里面再夹上一封信和几件绸缎。确定包的很结实不会散架，然后在上面写上地址。
他问惟薰道：“二姐姐干什么呢？”
惟薰道：“她要往家里寄东西给父母。”
“家里是什么。”
惟薰道：“家里就是有爹娘亲人，有对你很好很好的人的地方。”
他问道：“姐姐有家里吗？”
惟薰道：“姐姐没有家里，这里就是我的家里。”
爱之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听到娘这个字，道：“我不要家里，家里有娘。娘会害死我的。”
惟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里，有师姐对你好啊。”
那时候爱之对娘这个字还非常的恐惧，在街上听到有人喊就怕。
惟薰告诉他世上大多的娘是好的，这是很好的字，只是他的娘对他不好。但是有师姐对他好。
那时候他问惟薰：“二姐姐的娘对她就很好是吗？”
因为他知道谪仙的娘总是寄东西写信来。
惟薰道：“是啊，大多的娘都是像二姐姐的娘一样。”
“那师姐的娘呢。”
惟薰道：“师姐的娘和你的一样，都不好。”
他道：“那以后我对师姐好。”
惟薰笑道：“那好啊，以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师姐。”
爱之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兰瞳道：“舅舅怎么哭了。”
爱之忙笑道：“舅舅没哭，眼睛里进东西了。”
兰瞳道：“我给你吹吹。”
爱之笑道：“你还知道吹眼睛？”
兰瞳道：“娘眼睛里进东西爹就给她吹。我眼睛里进东西，娘也给我吹，眼睛里进东西要有人给吹的。”
说着学着大人那小手掀起他的眼皮，吹了几下。
“好了吗？”
“好了，不难受了。”
两个孩子要爱之讲故事。爱之给他们讲小时候惟薰给他讲的故事。
他想起刚去的时候，惟薰和谪仙以为小孩子睡觉前都要讲故事，说给他讲故事，他怕的要命。因为他娘就是给他讲故事，第二天要他去死。两个人很奇怪，他为什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竟然不需要讲睡前故事。后来她们没事的时候会聊起一些历史故事。
他记忆里谪仙喜欢谈秦史，总是哀叹秦国国祚太短，始皇帝一定是不怒自威又清俊忧郁，还带着些母亲的妖艳的人。惟薰喜欢和她讨论魏晋、五代，哪个国为什么亡的早，哪个国为什么最后一统天下。有些他听得懂，有些听不懂，问起来她们会挑简单的告诉他。后来他特别喜欢听她们给他讲故事，睡觉前也要听。
两个孩子一边一个都靠着他睡着了，黑暗里他的眼里闪出泪光来。不知过了多久，转过头见小玉睁着眼睛看着他，它似乎感到他的痛苦。他想起小雪来，小的时候像一只小猫那么大，雪白毛皮带黑色斑纹，圆圆的耳朵，那么萌翻众生。最开始他不敢一个人睡，他就搂着它睡。后来它长成好大一只，还是喜欢撒娇，看到他就爱扑过来拿头蹭他。
爱之眼泪夺眶而出，不住的流。小玉伸出舌头替他舔。他用手捂住嘴，不要自己哭出声吵醒两个孩子。他一夜没有睡，想起了过去的好多好多。
好容易止住哭，要自己平静下来。
他心里道：“师姐，二姐成亲了，她很好。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第二天谪仙一觉醒来，发现种的蔷薇花开了一朵，这时候早已经过了蔷薇的花期。这蔷薇是她从蘅芜带出来的，惟薰培植的初子，花比一般的蔷薇花要大要鲜艳，是蔷薇中上上之品。她院子里一直种一棵蔷薇一棵白茶。
爱之精心化了妆，看不出哭了一夜。兰瞳兰眸看他化妆，他道：“不许告诉娘。”
“为什么。”
他道：“男人化妆会叫人看不起的。”
兰眸点点头。
谪仙对他道：“你看，开了一朵。”
爱之道：“大姐大概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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