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面下起了雨,可以听到雨打在梧桐树上的声音。郑旼躺在床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要是一切能重来该多好啊,多少次这样的午夜梦回,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可是一切都回不来了。
月离现在在做什么呢。她会想他吗?他不要她原谅他,也不要自己能够好过。他只希望她能少哪怕一丝痛苦也好。这十几年他活得非常痛苦,死是解脱。如果他死了能换回过去的她,他是求之不得的。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讨厌~”那是她入宫的第一天,她窝在他怀里撒娇。也下着雨,屋外好多的梧桐树,他们抱在一起那么暖和满足。
哀太后同意了退婚的事情,不过条件是要他娶一位哀氏的女子为妃。
“圣上本就要有三宫六院,我们家给圣上一个中宫,圣上给我们家一个妃位。到底谁得实惠。”
郑旼同意了要哀氏女子入宫,不过施丽人封后之后,哀家女子才能封妃。出乎他的意料,哀太后竟然都答应。
哀家女子入宫的第一天,郑旼去她宫里见她。路上他心想若是貌美,人不那么招人烦,逢场作戏享个艳福也不错。就怕哀老太太故意恶心他,找个粗鄙丑的,要他怎么办。
内监道:“君上放心,他们总不能找个丑的服侍君上。”
郑旼又想起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孩。自从见了就好像一根针扎进心里一样,就是忘不了。几次要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想到她的样子,脸上有些傻乎乎的痴笑。
进到寝宫里,一个白衣女子低着头到跟前下拜,好像一片轻盈盈的白花瓣,悠悠的飘到跟前。虽然低着头还没看到容貌,郑旼见如此身姿气质也犯了痴。
“快起来。”
郑旼上去拉住她两只手扶她起来,那女孩子起身一抬头,郑旼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竟然就是花园遇到的那个女子。
她又朝他粲然一笑,然后害羞的低下头。郑旼拉着她的手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不是在作梦吧,不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眼前人的容貌看错了。定睛定神下来,真的不是幻觉。果然戏文传奇里写的都是真的,不是穷酸文人意*淫*。这世上真的存在一眼万年。
内监向宫女使了个眼色,道:“圣上和娘娘说话,奴婢们先退下了。”
郑旼傻乎乎道:“是啊。”
拉着她的手两人坐在床沿上说话。说的什么他一点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快他们就情不自禁做起那件事来。
说来奇怪,他们俩一点不像刚认识,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连她姓哀都忘了。好像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她窝在他怀里,两人说了好久悄悄话。
他才想起来,小心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讨厌~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他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手指在他手心边写边道:“我叫哀琼,月离是我的字。”
他想起了她姓哀。好像从春水跌进寒潭。她是哀太后的亲侄女,他父亲是哀太后的同母哥哥。
有几次他也刻意要疏远她,可最后都是不争气的去找她。他相信她明白他的顾忌,可是又相信他,他对她的情义是胜过对哀太后的怨恨的。
有一天他问她:“你是喜欢我的吗?”
她道:“当然喜欢,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见过你,那时候就喜欢你。”
他听了开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道:“那次我是在树下等你过来,没想到幂篱吹飞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道:“那是我见到最美的女孩。”
好多次他也想到也许月离只是在骗她,这是她们家女子最擅长的。哀太后就骗了他父亲一辈子。可现在他似乎懂得他父亲了。就算她是骗他,他真的希望她骗他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过。
一次内监问他:“施姑娘怎么办呢?”
他久久道:“我该娶的是丽人,可是我爱的是月离。”
由始至终他都知道他对施丽人从来不是情爱,只是怜惜和感动,可是她替他死过,他不能对不起她。而且她是他恩师的女儿,他又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老师呢。
和月离在一起的那几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见她在他怀里那样安稳的睡着,他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月离不可能作妾,更不可能接受施丽人。他又不能不娶施丽人。
史载鸾世宗皇帝疯癫之前有乾坤独断,力挽狂澜之威。但是到了这件,他真的没办法了。
第二天雨停了,郑旼一夜没睡。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他坐在树下发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清秋夜雨之时,会不会想起过去的事来。
郑旼眼前浮现出那年秋天的情景。他刚进去卧房,她扑过去搂住他,在他耳边小声开心道:“我怀孕。”
他的笑容僵硬住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她的饮食里下了药,月初吃一次,一整月绝不会怀孕。偏偏有一次出了问题,她怀上了孩子。看着她开心的准备孩子的东西,他难过的要死,他不能要哀家的女人生下皇长子,可是他不想要她伤心,而且他也想要这个孩子。
“未必是儿子,也许她会生女儿呢。”
心腹劝道:“圣上不可因情误国。一旦她生下皇长子,天下就成了哀家外孙的天下了。”
边塞的秋天更冷些,月离披着黑裘斗篷从大帐出来,见各营帐升起炊烟,草地上还开着紫色、白色的小花。
徐良行过来道:“君上,不出五日就可班师回朝了。”
徐良行是徐良进的弟弟,任兵部尚书。
月离点点头。
“君上有心事。”
月离望着远处深蓝的天道:“序之啊,我用一辈子悟出一个道理。”
“君上英明。”
月离道:“就是人这辈子,不管经历了多少生死离别,多少惊心动魄,多少撕心裂肺。多少事都放下看开了。可是有些事,就是到死也放不下看不开。永远永远。”
徐良行道:“君上,夫妻之间,怎么有理可讲呢?”
月离道:“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凡事都有个因果道理,到了今天才知道,好些事注定没有因果道理可讲。”
大军凯旋经过醒碧山,月离衮服祭天,立追昔亭。
离开玉兔这些日子,月离以为可以少想起些过去的事来,反而适得其反,还都是不好的,偶尔想起几件好的,只有更痛苦。
失去孩子那段日子是他们俩经历的第一段噩梦。两人整日抱在一起哭,尤其说她可能再也不能生育了。那时候他一直安慰她,讲:“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她傻傻的想,即便没有孩子,至少还有他。后来想自己真的太傻了。他对自己也是真狠,把她的后路全绝了。一辈子断子绝孙。
她始终都相信他,就是太信太爱了。突然间告诉她都是假的,曾经她以为她拥有一切,顷刻间一无所有。
当她知道还有一个施丽人的时候,她多希望他能骗她都是假的啊。
“我不能不娶她,她救过我的命,她父亲对我有辅立之恩。就是她作了中宫,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
她发疯的摇着他道:“你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不会娶她的,不会娶她的!”
她像个疯子傻子一样哭着闹着,求他告诉她他不会娶施丽人。哪怕他骗她也好,至少她能自欺欺人的活下去,她多希望他能施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没有,他还是那么残忍的对她讲他要娶施丽人。
那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少爱他一点,最好从来没有爱过。人死不诛心也好啊。
第一次她那样恨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把他撕成碎片。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她折磨她。他不知道她就要死了吗。
一连好多天,她不吃不喝只是在寝宫里哭。宫人们都把她当疯子,谁也不管她。她以为他会来找她,告诉她他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可是他没有来,什么都没有。最后等到的是昭告天下的诏书,七月十九日要行立后大典,册封施丽人为皇后。
然后又等到的是施丽人,她把另一道诏书扔到她脚下道:“很快你就要死了。别作梦了!孩子也是圣上要人给你下了堕胎药。你活着也是断子绝孙。”
什么都没有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心爱的夫君,有自己的孩子。爱没了,孩子也没了。她躺在地上绝望的哭绝望的喊,喊她的父亲母亲。虽然她知道他们也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她从地上坐起来,穿着白纱衣,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满是泪痕,好像女鬼一样。她一口咬断自己的脉管,鲜血喷涌出来,嘴唇上,身上手上都是鲜血。更像鬼了。
她蘸着自己的血用手在地上写下三个字:我恨你!!!
然后她发疯的跑出去,一个批头散发光着脚的白衣女鬼。从寝宫跑出去,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拦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几天水米不进,可是她一点不觉得累。好像夸父逐日一样,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不能再活着了,她太痛了,太痛了。
“死了就不疼了,死了就不疼了!!!”
一路上眼前不断浮现出过去的情景,心里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终于她到了醒翠山最高的悬崖,悬崖边上她没有丝毫迟疑犹豫,纵身而下。再也不会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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