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回到玉兔已经三天,始终没有召他。白鹤馆的其他人也议论道:“君上也是新鲜感过去了,不待见他了。”
郑旼知道这也是她惩罚他的方式。可是他从来没有冷落过她啊,他们从来都是黏在一起的,什么时候要她守过空房。他体会到深宫女子的孤寂无望,对魏文帝极为钦佩起来,一个帝王,竟然能懂得深闺女子的悲凉,写出: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心中感慨:“吾不如也。”
月离却不这样想,她最需要他的那几天,望眼欲穿盼他来那几天,她死也不会释然。
夜里要在月华殿大宴群臣庆祝,宫人们忙着给月离梳妆。
“怎么选这支簪子,太老气了,君上怎戴?”
因为在深山里做过一段野人坐下了病根,后来又常年征战,月离的身体变得很不好,要依赖些不寻常的药。药劲大反噬也大,身体就更加不好。不过有一点,人不显老。就像谪仙和兰经一样,受蛇毒困扰,但是因为蛇毒是养颜神药,要比实际年纪年轻好多。
有一次月离穿着家常衣服独自在宫里闲逛,刚好赶上新一批宫女入宫,一个见了她问道:“你分到哪个宫了。”
她道:“分到碧桐宫了。”
那宫女惊讶道:“刚入宫就能服侍君上吗?”
她坚定的点点头,道:“嗯。”
月离之前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君,重大的仪式典礼和男子一样遵礼法穿相应的礼服也简单。不过月离到底是个女子,对于半正式的场合,总不能老是穿男装。就自创了一套服侍,衣服是一种修身袍,黑色团龙纹,或是雪白团龙纹,头发梳通天髻,极显得庄严肃穆,又不失女子柔美。后来服饰也不只限于黑色白色团龙纹,只要颜色图案庄严正式即可。谪仙就还喜欢穿杏黄蓝团龙、藏蓝银团龙、藏蓝白色兰花、银莲或银色百花折枝这几种。
施丽人从一托盘耳环里挑出一对紫蓝碧玺穿的藤花耳环拿到她跟前道:“这个不错。”
月离道:“今日见大臣,不能戴这么花哨的。”目光望了望那对白玉蝴蝶耳坠。
施丽人拿过捧到她手上。
因为常年在那种地方,施丽人老的很快,还染上一身脏病。月离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快死了。月离要人医好了她的脏病。
月离戴着耳环,镜子里见她在旁边,穿橘红色,乌黑鞋,头上戴朵大绿花。
“这是什么打扮,不伦不类的,你这是怎么了,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不会穿的。”
施丽人道:“奴婢这幅模样,怎么打扮又有什么用。”
月离无奈道:“我看着顺眼些也好。”
施丽人低头道:“是。”
施丽人的生母本是府上的粗使丫头,为了作姨娘弄到些不知名的药,反正是引得郑旼老师作了件后悔丢人的事。施老爷子不耻她生母,打发出去嫁人,孩子留下。施老爷子也有努力教导过,但见冥顽不灵干脆撵到老家去,眼不见为净。
当初即便知道她跟前未婚夫做出事来,还是不许婚事。她一气之下下毒把亲爹毒死了。施家已经有所察觉,事情被哀太后知道,替她想办法找了替罪羊平息下来。也就是这件哀太后认定她是狠毒敢干的傻子,再合适不过的棋子。
从救驾到退亲这一场场苦肉计都是哀太后的计谋。老太太本来想着将来她作了皇后,生下太子。即便郑旼要对付哀家,她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总能出些力挽救一下。就是要灭门,自己把实情说出来,大不了同归于尽,也能伤一伤郑旼的心。
后来哀老太太又意外发现郑旼对月离有意,试探着把月离送进宫来。眼见着两人越来越难舍难分,爱得死去活来。又心生一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月离死了,一石三鸟。只是事情总是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事情暴露后她被软禁,每日灌令她生不如死的毒药。又后来郑旼死了,她以为可以出头,然后朝臣毒死了她的亲生儿子荣王,立了出身低贱好控制的平王。
其实哀家和施家一样,是淡泊正直的书香门第。哀家的家教很好,子孙多数心性纯良。哀太后还有同母的一兄一弟,月离的父亲是她弟弟。哀太后的父母兄弟都是良善淡泊的人,既不支持她篡位,也从不享受皇亲的特权。娘家从来不要她送的钱物,兄弟侄子也不要她提拔。哀党的势力除了她都不姓哀。哀老爷子贵为国丈,只有一件绸缎衣服见客穿,平日都是穿棉布。她大哥只是翰林侍读,家里用不起丫鬟,夫人下厨做饭。只有月离的父亲作到翰林学士,家里用得起仆人。
“先帝在世时我就是翰林学士,你姑姑不是皇后的时候爹就是翰林学士了。”
这句话月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就是施丽人的前未婚夫,对施丽人是真心的,家里不许他娶施丽人,他为了对得起施丽人喝出来和家里决裂,放弃家产出门作个平民。只是哀太后是哀家的例外,就像施丽人是施家的例外一样。哀家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把哀太后视为耻辱,她当上皇后的手段太过无耻造孽。月离问过姑姑怎么作的皇后,她父亲却不肯告诉她。上一辈的人似乎都知道,她这辈的只知道不光彩,却一点细节都不知道。上一辈也希望这件事就此尘封,永远不要再流传下去。
“我管他是我亲爹,谁挡我的路我就要他死!”
“我那两个死鬼兄弟和我不是一条心,他的丫头死也就死了!”
两个人初识很有惺惺相惜之意,当然也不妨碍她们都想事成之后把对方弄死。
月离这些日子睡不好,这会儿有些犯困,闭着眼睛。宫人们给她梳头,她一睁眼,见镜子里自己头上多出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宫女拍手笑道:“这个发型好配。”
月离也笑起来。这个发型头上戴两只猫耳朵真的好合适。
大家玩笑完宫女小心把猫耳朵从她头上摘下来,不要弄乱了头发。
另一个宫女给她换着鞋道:“君上,要不要今夜……”
“不要!”
内监道:“这样晾着人家不好。”
月离手摸着发髻道:“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要见他。”
宫人们相视一笑。
内监道:“奴婢这就去请。”
说着兔子一样蹦跶出去。月离叫了一声只得不言语了。宫女也捂嘴笑起来。
郑旼进来见一群人围着给她梳妆,虽是老成的打扮,还是那样美艳动人。
他到了跟前从玉盘里的花里挑出一朵白百合给她簪上,又挑了簪子给她戴。宫人们都悄悄退下,就留下他们两个。
收拾停当他两只手扶着她的肩膀,望着镜子里的她,还是那么美,和当年却不是一样的心境了。年轻时候他特意学了好几种发型的梳法给她梳头。
梳妆之后月离出门赴宴,郑旼也回去了。月离又刻意不肯再找他。
月离现在虽然表面上还是很正常,其实早又犯了抑症,一日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了。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闭关不出,宫人们也不敢打搅。不过最多不出十天人也就出来,一切又恢复如常。这次却不对劲起来,二十几天也不出来,门口的吃的也不拿进去。宫人们试探的问几声,里面还有声音,知道她还活着才放心些。可到了后面就再也没有声音了。宫人们撬开了房门,见人倒在地上只比死人多口气,忙把人抬到床上,急召太医来。
不知道多少碗药灌下去人总算暖起来,然后开始高烧不退胡言乱语。
国相在外面问道:“太医,这是什么症候。”
太医无奈道:“没见过啊。”
内监穿过大院,敲开小院的门。郑旼还未开口内监道:“君上好像不好,郎君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郑旼就朝寝宫过去,把内监丢在身后。他进到寝宫,见人瘦的只剩骨头,被褥衣服上都是吐的鲜血。
她嘴里乱喊道:“郑旼,你个混蛋。我撕了你,我杀了你。你不是人!”
大概就是因为她一直这样喊,内监才来找他的。
他跑过去搂住她,眼泪流下来道:“你要我死我就死,要我死了能换回了你也好。”
月离还是迷糊的乱喊乱叫,他搂着的人也跟着哭喊起来。宫人们眼见着这一幕,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不过郑旼来了她真的好了许多。之前灌什么药也不见起色,郑旼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她就安静下来。渐渐吃的药也起了效果,也不那么烧了。
郑旼衣不解带的伺候她吃药擦身,晚上搂着她睡觉。
烧还没有彻底退,有时候嘤咛的说出几个字,好像小孩子发烧说胡话一样。
“小秋。”她梦里嘤咛出这一句来。
“嗯?”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这是她给他取的昵称,只有她知道也只有她会叫。
“我要去摘樱桃。”又过了一会儿她道。
“你好了就带你去。”
宫人们见他们总是这样,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里面一定有故事。
她失去孩子之后身体变得很弱,赶上樱桃成熟的时候,她说她想去摘樱桃,他背着她爬了很高的山去摘樱桃。
她手里拿着一串樱桃道:“本来这个时候我可以抱着孩子出门了。”
他听了心如刀绞,要死的心也有了。孩子没有了,她受了很大的罪,而且太医讲以后也不能生育了。当初骗他说会受些苦,但不会很严重。可她就是变得病恹恹的怎么调理也不见好,她以前的身体是很好的。他气得把配药的人杀了。
月离从她背上下来,见他泪流满面,给他擦着眼泪,道:“你不要哭,我有你就够了。”
郑旼很想一死了之,死了就不会难过了。但他知道他不配,只配生不如死的活着。
看到现在她的样子他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过去的她是那么天真快乐,无忧无虑。而今她虽然贵为天子,脸上只剩下孱弱憔悴,威严阴鸷。月离再也不是当年的月离了。是他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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