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台入秋以后就冰寒刺骨,夜里谪仙在水塘旁边磨石头。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回头道:“大爷,你怎么不睡啊。”
老人捶捶腰,缓缓坐下道:“老了,一到秋天骨头疼,睡不着。”
“我给您捶捶。”
老人摇摇头。她也不动了,人大概老了,却又不想要人觉得他不中用了。
她们一老一小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这样的人间地狱,只有这个时候可以有心情抬头看天。
老人问道:“你心里那个人也会想你的。”
谪仙道:“他才不想我呢。就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
“不会是他,你和他有误解。”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不够聪明,识人不准。你现在比我年轻的时候聪明多了。你看中的人定然不会走眼。”
谪仙苦笑道:“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只是为了利用我。可是我总是相信,他对我不是没有真心的。不过,就算他绝情绝义,我也还是喜欢他的。”
老人道:“连你都要这样放不下的人,定然是不同凡响的人。”
谪仙笑道:“我是什么人,贫苦人家的女儿罢了。落到这个地步。”
老人道:“贫贱之人又如何,照旧可以要那些天潢贵胄胆战心惊,五体投地。”
谪仙噗嗤笑了,她想起兰经没有她做的琼武,大概会有些麻烦。不过她以为只是小麻烦而已。
“不是我要防着你的,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有什么办法。”谪仙心里道。
两个人聊起过去的事情,老人道:“我的岁数可以作你爷爷了。我上学的时候,青薰苑后面有一个大鱼池,里面好多的鲤鱼,都是白的。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喂它们,聚多了好像一朵大菊花一样。”
谪仙道:“那鱼塘现在还在,还是一群白的。叫白鲤塘。好些长得好肥好大。”
老人道:“还有白薰苑后面养那么多毒蛇,要轮流去喂。好些女孩子不敢,有的人为了讨好她们,就替她们去。”
谪仙想起育慈馆的毒蛇,现在就连蘅芜的毒蛇都觉得可爱了。
谪仙道:“有几个胆子大的很喜欢去。他们还偷喂蛇的肉吃,后来连蛇都认识他们了,见到就吐舌头,要咬他们。”
两个人说着笑起来。
谪仙又道:“我有个自小长大的密友,每次她都替我去喂。”
她想起惟薰来。
“大爷,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老人缓缓的苦笑道:“三十七年了。”
“还有亲人吗?”
老人道:“没有了。当时觉得伤心,众叛亲离。不过后来反而感激,没什么牵挂,挺好的。”
谪仙想到他败了,那些依靠他的人也落井下石离开他。
老人道:“有个人告诉我,人啊,你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个傻子也无所谓,只要你有出身就好。有本事可以,但不可以有良心,有良心也无妨,但是不要轻易相信人。那样即便有一天你万劫不复,至少你不会觉得被伤了感情。”
谪仙道:“没有我他们早万劫不复了。可是他们还说我是贪天之功,不仅要我死,还要我不得好死。还要杀人诛心。”
老人道:“那你后悔过吗?即便到了今天的地步。”
谪仙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没有后悔过。或许重来一次,我还是一样的。”
老人笑望着天边那一轮又干净又圆的月亮,道:“我也是。即便这辈子就这么断送了。我还是没有后悔过。”
秋天到夏台的粮道被山洪断绝,一连两个月没有粮食,陆续有人被饿死。随着死去的人数越来越多,又出现了瘟疫。第二道第三道防线的守军惧怕硝石场的瘟疫传出来,封锁了硝场,连看管囚徒的守兵也困在里面,外面的守军想着要里面的人都死绝了,他们一把火烧掉,反正这里与世隔绝,死了这些人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会在意。
困在里面的守军整日大骂,拿起家伙想冲出去,直接被外面的守军杀死。最后硝场里的守军都被饿死病死或杀死,只剩下囚徒。他们也尝试过冲出封锁逃出去,可都失败了。
谪仙分析,外面的守军至少还有活命的粮食,她想跑出去很困难,等到外面的守军都断粮熬死了,她才有机会逃出去。关键是自己要能活到那个时候。现在没有守军的看顾,硝场已经乱了套,人们疯狂的翻找可以吃的东西,只是这个时候,已经连野草都枯了。谪仙不再住在屋子里,她知道,现在到了人吃人的时候了。那些死人有病,他们不会敢吃,就会杀死活人吃掉。她一身癞创,应该也不会有人敢吃她。但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毕竟命只有一次。
她尽量挑不是瘟疫死的人吃,夜里点起火,把人肉烤了偷偷的吃。割肉之前她要向那些死者跪拜,求魂灵饶恕。
有了力气她就继续卖命的磨石头。好些日子不吃毒药,她毒发的次数也少了。这个关键时候她不能生病。
一天夜里她在破屋子里睡觉,感到后面有人,月光下墙上映出一个握着铁锤要打的影子。她一骨碌滚到一边,那锤子砸在她枕头上。她怀里掏出一把斧子,上去和那人拼命。那个壮汉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也凶神恶煞的扑过来。谪仙拿着斧子乱挥,朝空隙跑出门去,那人跟着追出去。
老人隐蔽在门边,跟出去一棍子把那汉子打晕。谪仙回来朝着他的头狠劈几下,顷刻脑浆迸裂。
“就是他,杀死吃掉好些人了。今天就把他吃了。”
谪仙从怀里掏出尖刀,割他身上的肉烧烤。这次她没有拜也没有负罪感。这个人就是最先杀人吃掉的,他怕吃死人得病。
“这人的肉都是坏的,吃不下。”
老人道:“别管那么多,活命要紧。”
熬过一个多月,硝场里活着的人只剩三十几个了。谪仙在封锁线上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也已经要到了吃人的地步。不过据说粮道很快就能打通。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有多少人,可是要逃只能在此一举了。
一天后半夜,她坐在水池旁,周围叠摞满死尸。她看着手里那荷包,心里道:“兰经,我要走了,你要保佑我!”
说着利落的起身,把荷包塞进怀里,从衣服里掏出镯子,戴在手腕上。
她先到了老人屋子里,他还没有睡,点着灯贴的很近的看一本发黄的书。
“大爷,和我一起逃吧!”
老人笑道:“我还能逃到哪呢?你走吧,别管我。”
谪仙眼泪刷的流下来,哽咽道:“大爷,我叫郁辰,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后我也知道你是谁。”
老人笑道:“我的名字,我自己也早就忘了。不提也罢。”把一包东西给她道:“这个你拿走,留个念想。以后也许用得上。你的一辈子还长着,要万古长青,不要像我只作一个昙花一现。快走吧!”
“大爷,你老保重。”谪仙一咬牙,转身离开。
她出门背起装满炸药的竹楼,这是她这一年多偷偷做完的,满满两大竹篓 ,两条宽带子连在一起。她套在头上,身前一个,身后一个。左手提着用绳子穿在一起的四个大瓷罐,右手拿着一根火折子。
她去各个屋子里,叫醒屋里的人道:“想活命的,带上家伙跟我走!”
还活着的人手里拿着铁锤、木棒、尖刀,持着火把跟着她来到封锁线。她把两个瓷罐里的火药点燃,扔到封锁线上。轰隆几声,封锁线被炸出一个缺口。
紧接着三十几个人跟着她从缺口冲出去。人群高喊着向外冲,守军也冲出来阻止。谪仙一边跑,边点燃竹篓里的炸药抛出去,轰隆轰隆炸死炸伤好多人,其他人跟在她后面,拿着家伙和守军拼命。她一边扔火药,一边拿手里的尖刀捅伤捅死靠近的守军。第二道防线变成一片火场,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这三十几个人顾不上到底有多少守军,她作前锋,其他人围在她身后断后,形成一个点着火的铁齿轮,转动着前进,绞死烧死那些拦路的人肉。
她们冲出第二道封锁线,还剩二十几个人。谪仙累得大口喘着气,满身满脸已经都是血。冲出来的几十人也无论老壮妇孺都已经杀红了眼。前面箩筐里的炸药已经用完了,她把后面装满炸药的箩筐转到前面,把另外两个瓷坛的炸药点燃扔出去,第三层封锁也有了缺口,人群高呼着冲出去。
第三层的抵御反而不如第二层的强烈。快要冲出去的时候炸药快用完了。谪仙大吼一声:“不想死的就让开!”紧接着还活下来的十几个人也跟着大吼起来。守军被震慑住。
谪仙把最后的炸药在箩筐里点燃,把一只冒火的箩筐向后抛出去,顷刻轰隆一声巨响,人头胳膊腿乱飞,炸死炸伤好些人,后面的人也不敢再上前。他们趁机逃出封锁线。离开了封锁一群人分开四处逃散。谪仙朝着北方,黑夜里拼命的跑,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只是拼命的跑。心里不断道:“兰经,我逃出来了,兰经,我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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